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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吳霭在做夢。

他夢到自己又在幫洪倉哥買限定的兒童套餐,正要付款,突然場景變換,周圍變回了他在萬州生活的小鎮。

梧桐樹下有個面攤,站很遠就聞到了噴香,海椒和麻椒交織出誘人的味道,火辣辣、熱乎乎地刺激過鼻腔。

清明夢,他下意識又揉鼻梁,然後看見自己T恤的袖口也別着一扣袖扣,K金質地,花紋和在肯德基見道的那顆一模一樣。

可T恤別什麽袖扣?!吳霭錯愕,“騰”地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一眼旁邊,然後又一驚,只穿着內褲從床上彈起來,差點撞上牆。

他受了驚吓,“嗷——”地一嗓子,只見君哥正坐在床沿,手上捧着個碗,鎮定自若地用筷子拌了拌。

吳霭驚魂未定,口齒不清:“什……什麽……哦!”

“我在下廚房學了重慶小面哦,你來幫我嘗嘗正不正宗。”

君哥笑嘻嘻。

七點四十,吳霭被擠在地鐵銜接處的一隅。

他戴着降噪耳機,腳下晃悠悠的,伸手越過人群勉強抓着一丢丢的扶手,可君哥在旁邊,拆袋玩手機,什麽都不扶也穩如山。

他看他一眼,捂着臉地嘟囔:“居然逼着人吃面。”

君哥擡起頭,做了個“你說什麽”的口型。

吳霭心虛,摘耳機:“好擠。”

“習慣幾天就好了。”

君哥兩腮肉嘟嘟,笑起來格外治愈,他把手機遞過來,說:“在說那部電影。”

吳霭小心翼翼地越過人群去接,一看是篇微信的推送,标題是:“扒一扒馮俊浩新作不可說的事”。

開篇的照片并非兩人工作的劇院,卻故弄玄虛地被打了馬賽克。

他意興闌珊地掃下面的正文,大略意思是有傳言稱,由青年導演馮俊浩執導的新電影因題材和形式新穎,在劇本創作之初就收到了多方抛來的橄榄枝,随後獲得了網飛的投資,還未開拍就引發了巨大話題度。

但近日,據知情人士透露,該攝制組在某地某所劇院中的封閉拍攝已半月無進展,全劇組都處于休工狀态。

筆者說自己獲悉,停拍的關鍵是男主賈晝和導演在創作上有了分歧,互不讓步。

再往下就的行文就是标準的娛樂圈八卦消息了,東一張偷拍,西一張聊天記錄的,沒個實錘。

吳霭對這種博眼球的消息沒興趣,正好到了換乘站,兩人被人流裹挾着擠出去,他在人前行中艱難地遞還手機,說:“感覺像洗錢的。”

君哥:“還能洗網飛的錢?”吳霭要被擠哭了,懶得管,敷衍:“這倒也是。”

歷盡千辛萬苦兩人才完成了換乘,吳霭被擠在門口感覺肉身都變形了,晃眼一看,君哥又打開了那條八卦消息。

他:“……”過了會兒,地鐵終于駛入郊區,每一站乘客數量都減半,等兩人終于在漸空的車廂中找到了位置,吳霭一看,君哥還在看那個頁面。

“這麽好看?”他問。

君哥很小聲,鬼鬼祟祟:“诶,你看,在扒賈晝。”

他靠近,把手機杵在吳霭眼前,說:“說他是同齡男演員裏最特別的一個,長相和演技都拔尖。”

吳霭順着他的手指往下閱讀,下文的主旨就是這位新生代演員雖然業務技能硬,但出道之後醜聞不斷:罵粉絲,接受采訪全程黑臉,雜志拍一半扭頭就走,性格嚣張又跋扈,沒人敢惹。

他是北京人,此條論據一出,筆者就開始發散有蛛絲馬跡可證他是世家子弟,往上數是不可說的皇親國戚。

神秘兮兮又言之鑿鑿,吳霭忍不住發笑,問君哥:“這你也信?”君哥收手機:“不好說……”地鐵外已不見了高樓大廈的蹤影,一片片的空地透出遠離城市的荒蕪。

看這樣的景觀吳霭就知道快到了,心情變得不太好,随口道:“咱學校這樣給自己貼金的人還少嗎?通稿而已。”

君哥把背包抱在身前,枕着下巴,又看了幾眼手機,小聲說:“他挺可憐的。”

吳霭:“啊?”地鐵廣播提示已到終點站,兩人擡頭一看,全車廂就他們了。

等一前一後走出來,時間都快九點。

單程一個半小時,地鐵站外是黃澄澄的大片弄田,吳霭感覺自己被發配到了邊疆似的,正想去調侃,君哥又追了上來,說:“劇組還沒停的時候,我有天去拿物料,路過了二樓最南角的衛生間,很少人經過的那個……”話說了一半他卻欲言又止地抿嘴,吳霭不解,問:“怎麽?”君哥糾結了幾秒,道:“我看到賈晝在裏面哭。

倚在牆角的位置,可傷心了。”

“哭?”

“嗯。

就手捂着臉,嗚嗚嗚的。

我開始以為他在偷偷試戲,但走近了發現地上都灑着淚。

我問他怎麽了,他不回答只讓我快走。

特別委屈,我覺得他長得特別好看。”

聲音越說越小,語氣裏滿是同情。

吳霭對娛樂圈的人沒好感,但“好看”兩字一出,他忙告訴君哥:“你也很好看啊。”

天熱了,兩人走在田間地野,經過樹下聽見一陣蟬鳴,君哥沉默了幾秒,低頭嗫嚅:“為什麽這麽漂亮的人還會哭呢?”吳霭看他,知道背包裏是兩人份午飯,說:“我背一會兒。”

他去拉君哥,又裝漫不經心:“各花入各眼,我認為你好看,一點不比明星差。”

君哥一聽,笑,摸自己T恤裏圓滾滾的腰身,不好意思道:“我哪能和明星比呀,你還差不多。”

話題就此終結,兩人沉默着繞過一望無際的田地,不像上班倒跟荒野求生似的。

又過了二十分鐘,守得雲開見月明,下行了一個坡道,眼前終于出現了一片龐大的建築群。

建築物的整體結構偏後現代,主體是一個大的,不規則狀主劇院,主劇院左右各有兩個大小不一的小禮堂。

三個個體在空中由廊橋相連,大面積的白色的外牆在荒郊野嶺中格外突兀,加之結構不統一,吳霭總看不順眼,覺得不倫不類的。

但君哥專業,說它和背景的沖突是有意為之,是工業光魔搭配了皮克斯。

他們在大學時候就知道這裏。

好多年前政府做規劃,要建屬于滬上的藝術專區,還專程通了地鐵。

但修了這座劇院後班子換屆,新上任的領導只抓經濟,這專區的後續建設也就擱置了。

看似荒誕,可這劇院卻是正兒八經的事業單位,君哥畢業後通過正規招考進入到這裏的道具科。

而吳霭,打醬油都不算。

兩人本科都在上戲,君哥名叫杜君蘭,大一級,念的是藝術設計,而吳霭,是作曲。

上學時候兩人寝室靠着,關系很不錯。

吳霭離校後有段時間沒和同學聯系,結果被發配到劇院當臨時工,上班第一天就遇到了剛剛工作的君蘭。

他當時走投無路,被君哥收留,本想短期借住,沒想到糟心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很快就從體驗生活變成了真的虎落平陽。

吳霭脾氣硬,不攀關系不混圈子,君哥很單純,熱心腸慢性子。

在學校裏兩人都被說傻,出來了意外有緣,都把對方當清流。

但荒郊野嶺的,白色的劇院在高溫烘烤下像海市蜃樓,吳霭感覺越走離越遠,滿頭都是汗,哭喪着臉道:“明天你自己來吧,打死我也不來——。”

君哥在前面裝沒聽見,回過頭,感嘆:“哇塞,你可能需要把遮陽傘。”

又走了半天,終于跋涉到了劇院。

進入到員工通道一陣清涼,吳霭覺得這地方操蛋,一周來兩次就夠。

但君哥好不容易等回來了他作伴,情緒格外高漲,一路上都在說好話,用的句式都全“咱們單位”,“咱們劇院”。

劇院的外觀雖然後現代,但工作區的風格卻足夠九十年代。

吳霭不吭聲,兩人沿着通道往裏走,白牆上挂滿了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标語,時不時又穿插幾句資本主義國家劇作家的名言,不中不西,沒個主題。

迎面撞上幾個別科室的女同事,一齊驚呼:“喲,道具科的小帥哥回來了哇。”

吳霭被曬蔫,強顏歡笑:“好久不見。”

念藝術的關系,他身邊先天的後天的顏霸成群,來上海之後就覺得自己也算不上好看,176偏矮,又瘦,五官倒是挑不出錯,但懶得打扮,一雙板鞋穿四季,沒意願成為什麽花美男。

但奇怪,随便他怎麽不修邊幅都讨女孩子喜歡——在校的時候,女同學恨不得排隊請他喝奶茶,女導員時不時在微信關心他生活學習,就連宿管阿姨都隔三差五給他水果和飯。

君哥第一次見他,脫口而出:“你是作曲系的少婦殺手?”,搞得吳霭懷疑有仇家在外面亂搞報他的名,明明沒談過戀愛,莫名其妙欠一身風流債……幾個女同事叽叽喳喳圍着他轉,問他上哪兒去了,打趣是不是想她們了才回來。

吳霭往君哥背後站,一臉尴尬,只說:“有點其他事,回來是因為處理完了。”

騙人的,是因為律師函。

好不容易擺脫了女同事們,兩人繼續前行,君哥側頭一臉崇拜,道:“你怎麽就不找個女朋友呢?”吳霭心想自己現在這處境哪還能禍害姑娘,伸手去推那張胖乎乎的臉,欲蓋彌彰:“我這裏的山路十九彎。”

君哥癡漢臉:“不可能的哦,你D盤800個G全是小姐姐,我挑着拷了幾部,有個歐美的系列可太猛了,四五個黑人,好刺激呢。”

“那不是我電腦!是我寝室老王借我的!”吳霭一聽,咬牙切齒:“回去我就删了去!”

正兒八經的文案我是不可能寫的,但把副标題換成kiss me on my open mouth——“在我長開嘴的時候吻我”。

軟綿綿,黏糊糊的,就是我們吳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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