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五根關節發白的手指扣在他的手腕上, 疼痛感伴随着冰冷的感覺, 不像人手,更像是那種失去生命的機械産物。

蘇子黎被吓得背後汗毛直立, 下意識往後甩手, 身體往後縮。

沉重的感覺從手臂那端傳來, 女人的屍體像一個秤砣,死死地吊在他的胳膊上, 不肯松開。

蘇子黎回過神來後,立刻想要伸手把對方的手給掰開,但剛觸碰到對方僵硬的肌膚,那雙緊閉的眼睛豁然睜開, 露出了空洞毫無焦距的黑色瞳仁。

她嘴巴翕張, 低聲呢喃着。

“我錯了……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錯了?

她這是錯什麽了?為什麽死人還能開口說話?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屍體的聲音越來越輕,蘇子黎下意識靠近了一些,想傾聽她到底在說什麽, 但就在這時,本來就已經扣地很緊的手指突然再度收緊, 那雙無神空洞的眼神突然瞪大, 死死地看着前方。

女人聲音凄厲地發出吶喊:“杏杏, 我錯了!你放過我吧!”

說完這句話, 手忙腳亂下意識警惕的蘇子黎就感覺自己的手腕上力道一松, 接着便是無力垂下。

女人的屍體軟趴趴地又重新倒了下去, 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如果不是手腕處, 隐隐還傳來着疼痛感, 蘇子黎幾乎要以為他剛剛遇到的這一切都是幻覺。

他後退了兩步,從口袋裏拿出他準備好的符紙,警惕地等待了一會兒後,才緩緩松了一口氣。

不是詐屍。

符紙一直沒動靜,應該也不會再爬起來了。她辛辛苦苦爬起來了一趟,就為了喊這麽幾句話給他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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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黎有些疑惑,他仔細端詳了一下地上的屍體,對方看起來已經有些年紀,眼角的細紋代表着歲月的滄桑,但她保養的不錯。

受到襲擊前,她可能正準備出門赴約。

特地換了精致好看的紅裙,化了妝,發梢微卷,腳下還踩了一雙同色的高跟鞋………

等等。

蘇子黎盯着女人腳上的高跟鞋,終于知道他為什麽覺得這位也眼熟了。

這雙鮮豔的,如同血色般的高跟鞋,不就是他最開始進密室時,在門外攆着他追的那位嗎?

韓杏杏的小姨?

她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她又為什麽會出現在他門前?

蘇子黎看了看韓小姨胸口上的刀傷,又掏出了自己的手機,将當時拍攝的那張報紙上的報道照片給翻了出來。雖然因為保存和像素的願意,照片并不算太清晰,但兩相對比,還是能夠很輕易地就看出上面的不同之處。

她胸口上的傷口,多了很多。

在圖片和報道描述中,都是七八道左右的貫徹傷,導致了韓小姨的死亡。但面前這位……這一刀疊一刀的,不止是貫穿傷,而是多重穿刺,肌肉組織都已經全部割斷,如果光看傷口的話,看着更像是肉糜,而不是一個死人的胸口。

還有那些傷口的新舊程度……

蘇子黎打開相機,正想拍幾張照作為證據記錄,剛點了一下手機屏幕就聽見了奇怪的一聲,仿佛什麽東西漏氣的聲音。他一低頭,頓時就看見了一個……格外令人震驚的場面。

韓小姨的胸口在往外漏血。

不是流血,而是漏血。盡管已經死亡很久,但在這一刻,她的身體發生了一種蘇子黎沒有見過,也完全不了解的變化,不管是新傷還是老傷,都在往外瘋狂地湧出血液。

在短短時間內,她就變成了一個血人。

仿佛是要将她體內所有的血液都逼出來,那些口子裏甚至噴出了一點點高的血泉。蘇子黎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體內竟然能冒出來那些多的血。

她的身側,逐漸形成了一個血泊。

那片染滿鮮紅的區域越來越大,裏面躺着的那個人竟然也越來越小。

“噗嗤——”

仿佛氣球漏氣一般的聲音,不斷在她胸口響起,然後她整個人開始縮小。剛開始是一點點,不注意的話根本看不出來,緊接着就是急速漏氣。

她變成了一個血袋。

在放出了一片“血色汪洋”後,整個人消失不見,一點點痕跡都沒有留下。然後,像是要不給打掃的阿姨留下任何麻煩,那些鮮豔的紅也逐漸褪去。

從五彩變成黑白。

它們變成了白色透明的一灘,然後又被快速蒸發。

整個過程,快速而又高效,不留下一絲痕跡。

如果不是蘇子黎目睹了整個場景,他根本猜不出來,在不到十分鐘前,這裏曾經躺過一具屍體。

他掃視了周圍一圈,沒有見到任何人影,也沒有任何其他變動能夠給他提供線索。蹲下身觸摸地磚,入手冰涼光滑,摩挲幾下放在鼻間輕嗅也只是聞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半點血腥味都沒有殘留,就好像那具屍體,是被這個地方給貪婪地徹底吞噬消化了一樣。

蘇子黎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侵入肺腑,混合着那股從心頭泛出的涼意,刺激地他格外清醒。

這個地方,果然也不太對勁。

如果韓小姨确定只是一具屍體,并沒有自己的移動能力外,那麽,很有可能是暗中有一個人把她挪到了他的門口,并敲響了門,就是為了讓他看到這一幕。

這種行為,其實有點像是特地上門送禮物。

雖然禮物本身并不讨喜,送的目的也肯定不懷好意,但有一點是通用的。如果有人送了他一件需要仔細拆卸觀看的禮物,那麽他一定會躲藏在附近,觀看他拆禮物的過程。

看了一眼兩側空曠的走廊,蘇子黎選了一條,捏着匕首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努力不讓自己的步伐發出半點聲音。

他走地非常小心,但地質堅硬的水泥磚面和鞋底之間總是會不可避免地發出一些細微的摩擦聲。在這條寂靜而又漫長的走廊裏,聽起來格外明顯且讓人緊張。

正在這時,一聲喜悅的笑聲突然響起,打破了這片緊張的氣氛,并且吓得人背後一緊。

“她又死了呀……”

細碎的輕笑聲在走廊裏打着顫地響起,蘇子黎順着聲看過去,那間他曾經探頭看過的病房門口,那個給自己唱歌哄自己睡的女人探出了半個腦袋,披頭散發的臉上,笑容格外的興奮。

“死了……”

“她死了!壞人又被打死了!”

說着,她興奮地轉身,開心地轉了一個圈,嘴裏還哼哼唧唧地不知道在哼唱些什麽。

蘇子黎走過去,試圖擰動她的房門,但和隔壁那個死去女玩家一樣,她的房門也是上鎖的,根本不能從外側打開。而且窗戶也是特制的,玻璃是雙層的防彈玻璃,豎着還有好幾條鋼條,即使能打開看看外面,也絕對不可能從裏面爬出來逃走。

“你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

站在窗口,蘇子黎輕聲詢問道。

這次那個女人不再念叨着要他回房間,反而像是遇到了什麽興奮的事情一樣,很熱情地就湊上來和他聊天了:“就是死了的意思啊,你沒看過壞人被打死游街嗎?”

“就那種,故事書裏寫的,所有的壞人都會在末尾被好人打死。”

“只有好人才能活在世上哦。”

好人?壞人?

這是指韓杏杏和韓小姨?

蘇子黎繼續追問:“你們知道她是壞人?那你們是怎麽判斷她這件事的呢?能告訴我是誰殺了她,還有她為什麽會在死後變成那個樣子嗎?”

“你問題好多哦,”女人一臉嫌棄,看起來很想直接關窗不再理他,但是看了看他的臉,還是耐心地多說了兩句,“她是壞人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嗎?她老是欺負韓杏杏,如果韓杏杏不乖,她就會到處去抓她,然後欺負她不讓她吃飯,不給她漂亮衣服穿。”

“哎呀,你知道韓杏杏嗎?”

女人一拍腦袋,像是剛剛想起來似的,特別熱情地揪着蘇子黎給他介紹,“你連壞人都不知道,肯定也不知道她是誰吧?我告訴你哦,韓杏杏是我們院裏最晚來的女孩子,她長得挺好看的,聽說還是大學生呢,但是老是被她小姨欺負,剛開始也不知道反抗,被逼的變出了好幾個自己。”

“等等,”蘇子黎出聲打斷她:“變出了好幾個自己,是什麽操作?”

“就是有很多個她啊,”女人一臉不解地看着他,滿臉都是“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你好孤陋寡聞哦”的表情,“為了躲起來,所以就這麽幹了嘛。”

蘇子黎嘴角一抽,神奇地理解了她的說法:“為了躲避她小姨,所以她變成了很多個自己來代替自己被對方找到?”

這話聽起來有點繞,而且正常人也絕對做不到這種事。

但偏偏在這看起來很理所當然。

“是啊,”女人欣慰地點了點頭,“是不是聽起來很包子?我們當時聽說也都氣死了,好在最後韓杏杏還是醒悟了,她成功出手殺了壞人,動手的時候做的很漂亮呢。聽說還用上了她爸研究的病毒,讓那個壞人體驗了她當時做過的雙倍痛苦,每次循環到她死的時候,我們都看的可痛快了。”

蘇子黎:“……”

他想起韓小姨胸口那血肉模糊的一灘,說不出話來。

聽她的意思,這個密室裏的病人大多都曾經動手殺過欺負過他們的人?然後密室還會幫忙回放,把那些人被殺死的過程,一次次刷新?

這個密室刷出來的新場景,真的是奇奇怪怪的。

甚至還有點奇怪的痛快?

更奇怪的還在後面呢,可能是覺得雙方都成功接上話了,算是打開了話匣子,也算是熟人了。那個女人自顧自地又講了下去:“她這個丫頭啊,別的其實都還好,就是一直還沒有對象。我們這裏也很少有适齡的男青年給她介紹,這兩年就讓她一直這麽單着了。”

蘇子黎:“……”

不知道為什麽,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

女人笑眯眯地打量了他一遍,眼裏全是滿意:“我比你大上不少,厚臉皮稱自己一聲姐。姐就問你一句,你幾歲了,有女朋友沒有?”

蘇子黎:“……沒有,但是……”

他艱難地擠出了兩個字來,但是還沒但完呢。這位就如同他家中豪爽的三姨婆一樣,一拍大腿,自顧自幫忙安排了:“沒有好啊,我幫你和小韓安排安排?人小韓長得好看,高材生,家裏開醫院的,她爸還是什麽大學的教授,據說是研究病毒的,可厲害了。”

“你和她要是能成,那以後的日子可就好過了。”

蘇子黎:“……”

啥好過,繼承副本裏的破醫院,早就已經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丈人和幾十個張牙舞爪恨不得撲上來啃他肉的老婆嗎?這日子……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起的。

他想開口拒絕,但一張嘴對面大姐就熱切地開始招呼,一頓順溜下來根本插不上嘴不說,眼看對方已經把什麽時候見面都給定好了,吓得他差點想轉身跑了算了。

“咚咚咚——”

背後突然響起了敲擊聲。

蘇子黎嘩地一下迅速轉過頭,扭頭看見的卻是一位不久前才分開的熟人。

賀铉穿着他那件曬幹了的游戲款白T,懶洋洋倚在牆壁上,見他看過來才收回了按在牆上的手指。

他朝他走過來,然後,當着大姐的面,直接把他的手一牽,拉着他直接走了。空氣裏只留下了一句,慢吞吞地依稀還有點不太開心的話。

“他沒有女朋友,但是他有男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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