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鮮豔的紅, 充斥在眼中。
像是突然打開了某個按鈕, 一場盛大的殺戮猝不及防地展現在他面前。
“噗嗤——”
刀鋒深入人體的聲音交替着響起,鮮血飛濺而出。一張張麻木痛苦的臉跌落而下, 手持刀刃的病人們, 看起來更像是穿着藍白條紋的魔鬼。
“求……”
肥頭圓腦的中年男人滾到了蘇子黎面前, 他竭力張大着嘴,沉重地喘息着, 像是一條瀕死的魚。深深的刀口沿着他的腹部,剖開肥厚的油層,油膩膩的內髒從傷口處滑落出來,在地上拖出一條泛着油光的血痕。
他看見蘇子黎, 然後眼睛一亮, 像是看見了求生的希望一樣,他費力地用胳膊拖動身體,攀爬到他腳邊, 沾滿血液塵土的手抓住了他的褲腳。
“求求你……”他吶喊着,聲音像是從喉嚨裏憋出來的, 一點點放大, “求你, 殺了我。”
“你說什麽?”蘇子黎詫異反問。
“殺了我!”那男子又重複了一遍, 他的臉漲地通紅, 眼裏一種蘇子黎看不懂的希冀, “殺了我, 殺了我啊!求求你, 快殺了……呃……”
“噗嗤”一聲輕響,最後一個字被他吞入腹中,再也沒能說出來。
一把長長的,差不多有二三十厘米的長刀被一個小女孩舉着,從男子胯,下的位置,狠狠地捅了進去。像是捅糖葫蘆一樣,深深地把他紮了進去。
蘇子黎甚至還從他腹部的傷口裏看見了一節泛着寒光的刀刃,鮮血噴湧出來,将周圍的地面染成紅色。
生機連同着鮮血從他身體裏流逝,眼見着就快沒氣了。可即使如此,他還是努力地鼓動着喉嚨,空氣和血沫湧出來,發出了細微的“咯咯”聲。
“嘻嘻。”
小女孩開心地笑了起來,紮起來的羊角辮上,血液一滴滴地掉落到地上。
“爸爸,你怎麽還是不乖呢?”
她低下頭,對着男人露出了燦爛天真的笑容,“我殺你是為了你好,你為什麽還想着跑呢?”
男人沒有回答。
他張着嘴巴,瞪大了眼睛,絕望地死去了。
然後,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現,大量的血液從屍體中噴湧而出,暈染在地面上後,又快速蒸發。連同那具越來越小的屍體一起,消失在空氣中。
小女孩轉過頭,像是這才發現蘇子黎他們似的,她驚喜地朝他們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蘇醫生,賀醫生,你們也來游街嗎?”
不等他們回答,她又遺憾地嘆了一口氣,“唉,可惜你們不能參與進來,不然就更加熱鬧啦。”
說話的時候,她頭臉上沾到的血跡,正在緩緩散逸成血霧。
她在血色的霧氣裏微笑。
天真無邪。
上身的衛衣上還畫着一個憨态可掬的小鴨子。
天真和魔鬼的對比,泾渭分明地出現在她身上,鮮明地讓人感覺有些窒息。
除了她之外,還有很多其他人。
蘇子黎擡起頭,環視四周,一幕幕瘋狂的場景引入他眼眸。拿刀捅進男人身體的兩個年輕女子,伸手摳出男人眼珠的女人,拿着小刀割下求饒夫妻身上刻下傷痕的女孩,還有站着樓上,把男人一遍又一遍推下樓的女人……
他們大多數都是老弱婦孺,在社會上處于弱勢地位,但在這裏,他們成為了兇狠的行刑人,每一個人下手奪去對方生命的動作都無比的熟稔流暢,像是重複過千百遍一樣。
蘇子黎看着那些四處飄散的血色,咀嚼着在病人們口中出現了數次的,游街這個詞,他覺得他大概猜到了什麽。
“這是一個輪回。”
他突然對賀铉道。
小本子沒帶上身上,他只好将自己的思路都整理出來,将賀铉當成一個傾述對象,把自己的猜測都給說出來。
賀铉知道他的意思,所以他只是當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一字未發,站在他旁邊,聽他說。
“他們是病人,也是受害者。”
“而那些被殺了的人,是曾經的加害者們,是殺了他們的殺人兇手。”
小女孩見他們倆沒回答,早就跑到一邊和自己的小夥伴玩了起來。其他病人也是一樣,丢掉利刃後,他們立刻恢複了正常的模樣,帶着開心的笑容湊在一起聊天玩樂,氣氛融洽地不像是一個醫院,更像是一個公園。
只是那些沾染在他們身上的血跡,不知道為什麽,消散的速度比地面上慢了無數倍,地上的那些早就消失地什麽都不剩了,他們身上的血霧還在飄。
這畫面看起來十分詭異,換了個人進來,恐怕一眼看上去立刻會起上一層雞皮疙瘩。
蘇子黎看着其中那幾張熟悉的臉,忍不住嘆息一聲:“在這裏,應該沒有其他方式能夠讓病人入院,只有他最初的那一批和……死去的玩家。”
他指了指自己。
“我們身為玩家,是這個封閉地方唯一的外來者。如果我們能逃離,那麽我們就能離開這裏;如果我們能解開這個密室的形成,化解源頭的怨念,他們就能自由,所以我們是醫生。”
“因為只有醫生,才能自由辭職,也只有醫生,才能治愈病人。”
“我們是他們的希望,但如果我們不幸失敗,那我們也會成為病人。和這裏的病人一起,日複一日地将殺戮反施到那些曾經的殺人兇手身上,直到……逐漸習慣。”
想起那些病人們殺戮時平靜到像是殺了一只雞一樣的熟練樣子,和那些被殺地已經連慘叫都不怎麽叫的“前加害者們”,蘇子黎也是心中悵然,不知道這種情況對于他們來說,到底是有沒有成功報複。
也許曾經是很舒暢的,出了胸中一口惡氣,用最痛快的方式替自己報仇雪恨。
但是如果這個方式,持續了無數年,記憶連帶着理智都不剩下多少,靈魂已經離去,就剩下一具空殼的身體還執着于殺戮,甚至已經将這個行動變成了習慣,那還剩下什麽意義呢?
他深吸一口氣,将話題轉移到了其他地方。
蘇子黎點了點那幾個已經融入其中的前玩家們,道:“在剛才他們動手的時候,我有特地關注過他們。我本以為,他們會表現地更加像局外人一點,但是他們同樣動手了,而且動手的時候比其他人表現地更加狠,戾氣更深。”
“所以我推測,這個醫院和韓杏杏所在的醫院,根本就是同一個。”
“殺害玩家的,就是那些被殺的加害者。”
“他們在韓杏杏所在的小密室裏,被人惡意釋放,殺完後又被人收起來,所以我才沒有見過他們。”
蘇子黎頓了頓,眼中熠熠生輝。
“我想我知道游戲說的複合密室是什麽意思了,這次的密室并不處于同一平面,而是由一個又一個受害者的經歷串聯成一串小密室。”
“小密室彼此之間,互不相通,但只要通過了它們,就能來到這個大密室裏。”
“只有從這裏逃出去,才是真正逃離成功。”
幾乎是在他話音剛落下的一瞬間,就聽見熟悉的機械音響起。
【滴——】
【恭喜玩家蘇子黎破譯密室背景,獲得隐藏加分。】
【友情提示,支線任務時間已經進入倒計時,完成該任務将會獲得豐厚獎勵,最好不要錯過哦。】
随着機械音停止,一串倒計時一小時的計數在蘇子黎面前浮現。
蘇子黎:“…………”
支線任務居然還有倒計時?
游戲你個坑爹的!
他把支線任務翻出來看了一下,看着上面的一連串問題陷入沉思。
支線任務的問題稱述看起來長,其實總結一下,一共就一個問題,是誰敲響了呼喚鈴,喊來了那些怪物,殺害了其他玩家。
不管是在第一次聽到呼喚鈴響起後,還是他後來再一次按響那個鈴,蘇子黎都沒有見到符合幕後NPC的人出現。他一直認為,還有另外的劇情隐藏着,也就是說,那個副本除了韓杏杏外還有其他可以和她匹敵的存在。
但如果按照他剛才的猜測來分析,那這個推測就站不穩了。
韓杏杏的小密室,不應該有其他NPC存在。這不符合這種密室的定律,同時更重要的一點是沒有必要,能夠自己開一個密室出來,何必要和別人去擠呢?
除非……
“她是故意到韓杏杏的密室裏去的,”蘇子黎沉聲道,“排除掉隐藏人物的猜測,再把表面上存在的NPC一個個篩選,去掉那些加害者和新産生的受害者,剩下的氣勢就剩下一個人了。”
“吳伶。”
“按響呼喚鈴的是吳伶。”
“她利用自己和韓杏杏以前就是舊識的這一特點,在想辦法進入了韓杏杏的密室後,獲得了一個醫生的身份,同時她在這裏又是護士。”
“她能夠很輕易地在兩邊都接觸到傳呼鈴,再通過這種方式,把那些怪物釋放過去。所以我在那個密室裏,才沒有遇到韓杏杏韓小姨和那些受害者之外的NPC。”
“因為他們早就已經回到了這裏。”
“啪啪——”
清脆的鼓掌聲在他身後響起。
蘇子黎回過頭,發現穿着淺粉色護士服的吳伶正站在他身後,她披散着頭發,笑容甜美,看起來和韓川書架上存着的那張照片差不多。
仿佛還是一個年輕漂亮,剛從象牙塔裏出來的女大學生。
“你猜的很不錯。”
“很少能有人通過那些線索,把這些事分析地那麽清楚,不愧是蘇……蘇醫生。”
她頓了一下,不太自然地把某個稱呼個咽了回去,然後又無奈地聳了聳肩,笑着詢問道:“确實是我間接殺了他們,怎麽,你要為他們報仇嗎?”
“報仇?”蘇子黎指了指自己,“你覺得我是那種那麽容易沖動的人嗎?”
他看向前方,看着那些三三兩兩四散在大廳和休息區裏的人們,嘆息道:“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明明你以前也和我們一樣吧?”
一樣?
吳伶嘴角露出了一抹諷刺的笑容:“我和你們可不一樣,我只是一個失敗者而已。”
“敗在了複活的路上,卻又沒有徹底死去的僥幸者。”
蘇子黎:“……”
他沉默不語,不知道該怎麽接她這些話。
推出了一個,就像是拔蘿蔔一樣,自然而然就能把支線任務裏其他的問題給推出來。吳伶為什麽能知道那麽多的信息?為什麽她能鑽空子,到韓杏杏那邊成為醫生?
游戲在這方面從來都是公平的,哪怕是身為游戲BOSS的賀铉,也是通過一次次的過關,這才升級到現在這樣。而且就算他本身很厲害,想給蘇子黎開挂也只能側面小小提示,不能直接說更不能說太多。
吳伶在他進入密室之前,只能被封在牆壁裏。
顯而易見,她并不是特別厲害。
那麽她為什麽能得到那麽多的信息?蘇子黎想來想去就只想到一種可能,她曾經也是一個玩家。
想想游戲收錄玩家的标準吧,模糊到只剩下一行解說:心有不甘,又足夠幸運。
——那這樣,吳伶運氣好被挑中不也是挺正常的事情。
只是她的幸運可能只幸運了沒多久,她還是沒能回去,沒能成為那場車禍的幸存者。她在茫茫密室中,被抽進了這個複合密室,甚至在這裏遇到了熟人,然後……她再也沒出去過。
蘇子黎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偷偷眺望他們這裏的韓杏杏,他平靜地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那麽,你殺了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你是想離開這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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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