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潘朵拉和韓杏杏相識于精神病院, 那個時候她還不叫潘多拉這個十分不符合她氣質的名字,她叫潘金花。她們倆是同一間病房的室友, 但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韓杏杏陰沉內向, 每天瘋瘋癫癫地寫着自己以前的日記, 拒絕任何人接近。潘金花卻熱氣開朗, 樂于幫助每一個她能幫助的人,半點看不出疾病的樣子。如果她換一件衣服,說她是醫院請來的護工, 也有很多人相信。
韓杏杏曾經好奇過是不是院裏床位不夠, 所以才會把潘金花安排到她這裏來。
畢竟她可是一個有殺人前科的。
她問過照顧她的護士,對方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不要被表面現象所迷惑, 醫院的床位确實很緊張, 但是我們的每一個安排,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深思熟慮?
也就是說潘金花和她一起住是有原因的?
韓杏杏楞了一下, 按照分配法最普遍也最簡單的安排,就是把有相似之處的人分在一起,或者說, 把能夠和睦相處,不會互相影響的人分在一起。
她和潘金花,有相似的地方?
她還沒想明白到底哪裏像,護士收拾完東西就走了, 出門前頓了頓, 留下了一句話。
“出于你的安全考慮, 我建議你,晚上睡覺的時候,注意一點邊上,不要睡的太死了。”
注意邊上?
韓杏杏下意識看向處于她身側的,潘金花的床鋪,上面放着幾個軟軟的毛線球和半件已經織地差不多的毛衣。
——這是潘多拉給她織的。
當時她坐在床邊,唠唠叨叨地念叨她這個小姑娘穿的太少,成天就套着一件病號服,馬上就換季了也不覺得涼。又說買來的毛衣貴還不夠暖和,還是自己買毛線織出來的穿着舒服。
因為當時對方不厭其煩地拿着那本邊緣都起毛的《針織編法大全》在她面前翻來翻去好幾天,一定要她選一個她喜歡的款式出來,所以這事在韓杏杏腦海裏留下了一個不淺的印象。
注意身邊=注意潘金花?
韓杏杏實在想不出來,那個啰嗦又有點爛好人的中年婦女,有什麽好注意的。難不成她還能像她這樣,半天從醫院裏翻牆出去,跑去把自己的小姨給捅死嗎?
她自嘲地笑了笑,翻出一疊紙,又開始念叨着寫寫畫畫。
然後,在一個月後的某一天,韓杏杏猛然地睡夢中被驚醒。她感覺到了一陣寒意,似乎是有誰忘記了關窗,一股森寒的夜風從窗外卷進來,刮地人瑟瑟發抖。
她睜開眼,迷迷糊糊爬起來準備去關窗。
但是剛一起身,一股熟悉的濃郁血腥味就飄了過來,充盈在鼻間。這味道有些熟悉,讓韓杏杏想起了那天,她拿着刀,一刀又一刀捅進她小姨胸口時,那股血腥味,也是一模一樣地堵得人完全聞不到別的味道 。
“嗤——”
刀鋒沒入血肉的聲音忽得響起,伴随着一陣輕微的,人在死亡前最後的竭力“嗬嗬”喘息聲,她看見了正站在門邊的潘金花,以及那個已經委頓在地,喉嚨被開了一個大洞的女人。
“噓……”
潘金花朝她做了一個手勢,然後動作十分娴熟地把手裏的水果刀,沿着女人的喉嚨向下,到心口的位置狠狠地又捅了幾刀。
血花四濺。
被她捂住嘴巴的女人抽搐了一下身體,眼神逐漸渙散。
她要死了。
潘金花當着她的面殺了一個人。
這個認知讓一股寒意順着脊背迅速地攀爬到了韓杏杏的後腦,她顫抖了一下,下意識伸手去夠床頭的呼喚鈴,但手一伸,卻摸到了一層軟綿綿的溫暖。
那是潘金花給她織的毛衣,洗過後曬幹,被護士收起來放在了她床頭。聞上去有一股清香的洗衣液味道,還有一股太陽蓬勃的溫暖感。
本來已經沖到了嗓子口的聲音又被她給咽了回去,韓杏杏神情莫測地和潘金花對視了一會兒。對方也不阻止她,只是靜靜地看着她,手裏拿着的水果刀滴答滴答地往下滴着血水。
韓杏杏沉默了一瞬,做出了一個讓潘金花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的舉動,她躺下給自己蓋上了被子,順帶閉上了眼睛,一副安安靜靜我什麽都沒有看到,你要幹什麽随意的樣子。
潘金花:“……”
她将死去的那個女人拖到了一旁,并且悄然将半敞的房門給掩上,然後就像是一只正在等待獵物的母豹一樣,悄無聲息地在門口潛伏着。
雖然閉着眼睛,但其實并沒有睡着的韓杏杏詫異地睜開了眼睛,不明白她這等待伏擊的樣子是為了什麽。難不成她殺了一個不夠,還想再殺一個不成?
“噠——噠——”
伴随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壓低了的談話聲隐隐傳遞過來。
“宋醫生,我不是想要為難你。但是我前妻她……她父母近期去世了,雖然已經不再是夫妻,但好歹曾經相處過,我也想給她送點東西,順帶讓她節哀。”
“而且還有一件事……”
說話的那個男人短促地笑了笑,“這事算是家醜,不過秦醫生你也不是什麽外人,我們都是老同學了。這點事我就不瞞着你了,我和前妻不是和平分手,她一直想要回孩子的撫養權。而且在我們離婚後,一直在外面傳一些風言風語,比如我出軌和現在的妻子早有瓜葛什麽的……”
“我知道。”另一人發出了了然的笑聲,“你前妻的病房就在前面,需要我陪你一起去探視嗎?”
“不用了,”男子拒絕道,“我前妻這個人向來比較粗俗,還是不留宋醫生你在這了。我知道規矩,探視時間半個小時,之後我就會自己去找你的,還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嗎?”
“其他就沒有了。”
那個宋醫生簡短又平靜地交代了幾句例如不能刺激到病人之類的套話,然後随着一陣遠去的腳步聲,他遠離了這邊,朝着另一邊的走廊走了過去。
而剩下的那人,他停頓了片刻後,朝這邊走了過來。
“302…302……”
他嘴裏念叨着房間號,一邊自言自語地發出輕咦聲:“奇怪,淑娟去哪了?不是吵着鬧着一定要過來見她嗎,怎麽就一會兒功夫,人都跑不見了。”
韓杏杏透過留了一道縫隙的門,看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了過來,然後下一秒,砰地一聲輕響,潘金花直接把門給關上了。
這動靜把那男人吸引了過來,他走到門口,看了看門框上标着302的門牌號,臉上露出了一個得意洋洋的笑容:“金花?大半夜的你還沒睡啊?”
他敲了敲門,裏面毫無動靜,但是他也不在意,反而是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你知道嗎?你爸媽前段時間已經走了,今兒是他們頭七。他們啊,就連死之前都還在怨你呢,怨你害死了你弟弟和成浩,你說,他們會氣地晚上來找你嗎?”
“潘金寶那是活該,”潘金花終于有動靜了,她盯着門一字一句地道,眼裏充斥着濃濃的怨恨:“你怎麽還有臉跑到我面前來,你害死了我兒子!你這個畜生!”
“胡說八道什麽,成浩也是我兒子,我怎麽可能害他。”門外的男子冷哼了一聲,“如果真要說害,那當然是你害了他,要不是你不識時務,怎麽都不肯離婚,還不肯把錢給我,我怎麽可能會沒看顧好他,讓他被你弟給抱走害死了?你這個賤人!”
“你沒害他?”
潘金花走到了門後,似乎是要透過門板看到那個狼心狗肺的畜生一樣,死死地盯着門:“你搶走了成浩的撫養權,把他關起來不讓他見我。不給他吃喝,打他罵他,你這是沒害他?”
“打他又怎麽樣?誰讓他不聽話的?”似乎是被戳到了痛處,那男子砰地一下踹了門一腳,嘴裏不幹不淨地罵了幾句,“小兔崽子,被你養的就知道向着你,我要他有什麽用。”
說着說着,他又得意起來。
“死了一個也沒什麽,大不了再生就是。”
“潘金花,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肚子拖了兩年才大嗎?淑娟她就跟了我三個月,就懷了我的孩子,我們去查過了,那也是個男孩。”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他嘿嘿冷笑着壓低聲音道,“我當時就告訴你最好識時務一點,否則你不會有好下場。你以為你被送到精神病院就完了嗎?我告訴你,你有現在的結果,那都是我設計的。”
“你弟為什麽突然問你要錢,讓你給他買房子?那是因為我告訴他,你存了很多錢,拿點出來給他買房子,那就是綽綽有餘的事情。”
只是後來他也低估了潘金花弟弟的瘋狂,沒能從姐姐那裏要到錢,竟然轉身搶走了他兒子,然後在慌忙逃竄中不小心誤入車流,四歲的孩子被卷入車流,直接命喪當場。
潘金寶活了下來,但他也沒活太久。
一向開朗和善,在面對親人時總是妥協的潘金花第一次拿起了刀,當着父母的面,把沖她叫嚣着的弟弟一刀砍斷了半截脖子。
“都怪你不給我錢,別人家的姐姐都知道給弟弟買房買車,你這個賠錢貨幹了什麽?”
“又不是我要害他的,是那個小崽子自己要往下跑,才會被撞死的。”
“我和你道歉,行了……”
溫熱的液體濺在身上,耳畔仿佛還能聽見父母爆發出的驚叫聲。
潘金花的表情越發冷漠,她上前一步,手握住了門把手緩緩轉動:“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事嗎?你出軌沒多久我就發現了,我把家裏的錢全部轉移掉了,還把房子給賣了。怎麽樣,做上門女婿吃軟飯的感覺舒服嗎?”
“要學着怎麽對自己老婆讨好賣乖,不能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是不是很不适應?”
“咔嚓——”
門被打開,隐藏在房間內的味道終于飄散了出去。
門外的男子楞了一下,他在門縫中捕捉到了昔日妻子平靜冰冷的眼神和沾滿血跡的雙手,“轟”地一下,當場宕機的大腦直接把他想說的話給塞了回去。
“你……你……”
他顫抖着看着她,手上拿着的錄音筆吧嗒一下掉落在地上,他連滾帶爬地轉身,試圖逃離這恐怖的屠殺現場。但還沒跑出幾步,就感覺到自己背上一陣劇痛,他張開嘴想慘嚎,但剛一張嘴面前就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年輕女人,冷着臉把一團步塞進他嘴裏,并且動作極其順手地又往他胸口捅了一刀。
“噗嗤——”
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潘金花從後面趕上來,來不及說什麽,紅着眼就開始制造蜂窩煤。韓杏杏想了想,沒有繼續幫忙動手,只是在蜂窩煤試圖反抗的時候幫忙捅幾下。
她撿起了掉落在地的錄音筆,發現這男人從找到302的時候就開始錄音了。
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要誘導潘金花,把她轉移財産的事情說出來,再想辦法把錢給拿回來。但是他沒想到他還在玩心眼,潘金花已經開始轉型成戰鬥型了。
錢不錢的仿佛已經成了一個笑話。
畢竟命都已經沒了,還留着那些錢,有什麽用呢?而且這錢他也拿不到手。
“幫個忙。”
潘金花沙啞的聲音響起時,難得拿到手機,正在專心致志刷網絡的韓杏杏詫異地擡起頭,看着她把滿身是血的男人往房間裏拖。
“把他弄進去幹什麽?”
韓杏杏不懂,弄都弄死了,何必還多此一舉。這房間指不定她們倆還要繼續睡呢,弄那麽髒,到時候收拾起來多麻煩啊。
“他還沒死呢,”伸手在男人鼻子上探了一下,感受到他雖然微弱但還算穩定的氣息後,潘金花滿意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她意有所指地指了指房間裏,“我特地避開了要害處,他現在看着慘,但真要流血致死,還需要多等幾個小時呢。在這段時間裏,就讓他和他的心肝寶貝,好好相處吧。”
好好相處?
韓杏杏看着潘金花掏出一卷不知道哪裏弄來的紗布和一些藥物,簡單地給男人做了個包紮,然後把他五花大綁丢在她床上,順帶把另一具早就斷氣的屍體搬過來,把他們擺成親密相依的樣子。
韓杏杏:“……”
她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巴,早知道當時給她小姨也擺個姿勢,當時走的太匆忙,随便就讓她倒在地上,死的實在有點難看。不過她好像那天正好化了妝,那應該還行?
***
“等一下……”蘇子黎忍不住打斷了她的敘述,“你們捅都捅了,怎麽還給人包紮呢?不會最後沒有殺那個人渣吧?”
“當然殺了,”韓杏杏看着蘇子黎滿臉的恨鐵不成鋼,你們不殺我來殺的樣子,難得地回憶起了一些當時報仇雪恨時的快感,“随便捅的那幾刀還是有點深,金花姐怕他死的太快,所以才給他随便包一下的。走之前,我們專門又給他多捅了一刀放血。”
潘金花以前是做護士的,對于如何精準地給人放血有着十分豐富的經驗,保證能讓他死地十分痛苦,而且還給他多紮了一針,是她們治療時會被紮的使神智清醒的針劑。
那男人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會醒來,他會體會到被束縛着不能動彈,懷裏躺着一具屍體,看着她死前驚恐的臉逐漸走向死亡。
“我當時還用他的手機,把錄音和事情真相都發到了網上,後來好像引起了挺大的轟動。”韓杏杏笑了笑,笑容很暢快,“如果要比報仇的徹底程度來看,金花姐應該能排到前幾。”
“那你們……?”
“我們怎麽會到這裏來?”韓杏杏聳了聳肩,道,“就算網上的人們都同情我們,認為我們是情有可原,但是我們畢竟還是犯罪了。我不想再回去被審判,也不想因為自己精神的原因又被塞回到精神醫院裏,所以我們幹脆就跑了。”
韓杏杏不願想起自己父母去世的事,潘金花又想回去看看自己去世的孩子,所以她們就往潘金花家裏那邊跑了,然後在路上逃竄的過程中出了意外。
“我們倆幸運但又不算幸運,我們因為執念不夠強大,并沒有成為玩家。但我們的情況又比較特殊,這個密室選中了金花姐,我們成了這裏的NPC。”
“在這裏,我主人格的執念被放大,她渴望親人能夠複活,所以我的密室成了那樣。而金花姐……”她停頓了一下,聲音低低地,“她的願望是想要她兒子複活。”
說到這裏,她詭異地停住了,似乎有什麽力量阻止着她再說下去。
蘇子黎怔住,而後突然反應過來。
如果按照韓杏杏說的,這個密室會因為NPC的執念而創建符合的小密室的話,那潘金花的執念在哪裏?這裏可沒有出現過疑似她兒子的小男孩啊,除了韓杏杏外,連另外讓她心情多波動一下的人都沒有。
他思索着,一個信息突然自他腦海裏一閃而過,驚地他背後發涼。
在神話故事裏,潘多拉是有孩子的。
但那并不是一個男孩子,而是一個女兒,後來似乎還嫁給了普羅米修斯的兒子——杜卡利翁。
潘金花如果想要自己的兒子複活的話,那就是違背了自己正在演繹的角色?韓杏杏曾經問過,她還是那個潘金花嗎,這是不是代表着,她可能正在被替換成另一個人?
如果是這樣,那和他結成同盟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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