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今晚的醫院安靜地令人毛骨悚然, 聽不見其他人的呼喊聲,也聽不見隔壁的呢喃聲,所有的人安安靜靜地躺在自己的房間裏, 進入了夢鄉。

蘇子黎以為自己不會那麽快入睡,但事實恰恰相反。這間曾經是他卧室的房間似乎給他的身體帶來了很大的安全感和默契, 眼睛一閉,他就睡着了。

沒有被那些繁複的推論所困擾,也沒有擔憂那個晚上會鑽出來的七宗罪。

他睡得很香。

睡眠質量甚至比在逃出密室後,游戲提供給他的那個房間還好。

直到深夜他突然被一陣寒意驚醒, 蘇子黎下意識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12點15分, 正好是午夜時分, 也是——逢魔時分。

雖然一般來說,逢魔時分都是黃昏西下, 當太陽下山之後。但蘇子黎覺得其實這種标準也不必卡地那麽死,畢竟,雖然時間不太對, 但是……魔還是出現了。

“嗬……”

寂靜的夜裏, 一陣仿若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瀕死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

然後, 又倏忽停止。

蘇子黎動作輕巧地從床上一躍而下,飛快地打理完自己的着裝, 在窗簾邊拉開一條縫隙, 眼神安靜且迅速地打量了一圈。

空蕩蕩的走廊上, 只有滋啦作響的燈管,向下投射着慘白色的燈光。

冷清地讓人背後發涼。

什麽人都沒有,那剛剛的聲音到底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蘇子黎皺了皺眉,剛想放下窗簾,但視線一轉卻在隔壁的,差不多是從他這往右數第三個病房門口處停了下來。在那裏,光亮的地磚上淺淺地印着半個血色的腳印。

剩下半個腳印,直接踏進了門內。

那間病房的房門開着。

有什麽東西走了進去。

蘇子黎眯起眼睛,他安靜地盯着那個腳印看了幾分鐘。沒有人從那裏出來,也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仿佛之前他聽到的那幾聲短促的聲音就是他的幻覺一樣。

他伸手拿起了角落放着的鐵棍,這是他之前在外頭撿回來的,看材質應該是從哪個椅子上掉落下來的零件,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被人随手扔在角落裏。論鋒利程度,這肯定沒有他的匕首好使,但掄起來打人更順手一些。

“噠……噠……”

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鐘表滴答行走聲靜悄悄地響起,規律地把時間分成一個個小格子。

心髒随着聲音跳動起伏,蘇子黎站在那間病房門口,垂下眼眸握緊了手中的鐵棍,推開了門。

下一刻。

他對上了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房間內空無一人,只有一具坐趟在地上的男子屍體。他穿着藍白色的病號服,背靠着床腳,眼睛直直地盯着門口,臉上還殘留着極度的痛苦驚恐和絕望,似乎是在死前經歷了什麽極度恐慌的事情一樣。

他的嘴角流淌着血跡,仔細一看會發現,他的嘴裏竟然被人塞進去了一團不知道從哪裏扯下來的血肉。硬生生堵住了他的喉嚨,讓他不能高聲呼喊,只能竭力地發出瀕死的喘息聲。

他的胸膛被剖開了,軟膩的內髒滑落出來,在身體周圍鋪開一片。

它們并不是完整的。

每一塊內髒上面都布滿了細密的牙印,它們沒有規律地掉落在地上,混合着血肉脂肪,散發着一股不太好聞的濃郁血腥味。

殘羹剩飯。

這是看見這一幕時,蘇子黎腦子裏閃現的第一個詞語。再靠近一點點,他可以看到男子腹部那個不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剖開,更像是被手硬生生給撕開的大口子還往外緩慢地流淌着還沒淌幹的鮮血。

除卻內髒外,他的胸口和腿部手肘等肌肉含量比較高的部位,都有被啃食的痕跡。

而且,他的心髒被全部吃光了。

殺死他的那個東西很挑食。

定下這個結論後,蘇子黎又檢查了一下屍體的其他部位,發現在他的腦後有一塊微微凹進去的濕潤傷口,再往上看,在他靠着的那根床柱頂端印着一點血痕。

這場面實在太過明顯,他幾乎立刻就在腦中構造出了男子死前的畫面。

被附身的NPC打開門沖進來,聽到聲音的死者驚訝地從睡夢中醒來,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更有效的反應,或者說,他可能剛從床上爬下來,然後他就被抓住了。

他被強硬且殘忍地控制住了身體,對方狠狠地抓着他的腦袋朝床柱上砸去。

“哐——哐——”

幾下之後,他就失去了反抗能力。然後,尚未死亡的他就被來襲者貪婪地撕開胸腔,享受了一頓饕餮盛宴。甚至有可能,他在那個過程中都還未完全死亡,他想要掙紮,但是手腳的血肉都被啃掉了一部分,他無法做出有效的反抗動作,想要呼喊,卻被嫌煩的塞了一嘴血肉。他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被食用,最後在無盡的痛苦與恐慌絕望中死去。

對于他來說,這是一場極為恐怖的死亡過程,但對于始作俑者來說,卻只是一場短暫的進食而已。

蘇子黎的腦海中浮現出關于七宗罪暴食的簡單資料,說是七宗罪,其實應該是七罪宗,只是前者讀起來更加順口而且一些影視作品在人們心中留下印象,所以他想到這個第一反應是七宗罪。從具體的含義來說,倒也相差不大,不過這并不算重要。

七罪宗,顧名思義,人類的七種原罪。

暴食,就是指貪食的欲望,過度浪費食物和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都屬于這種罪惡。

今夜出來的這位把它的特點展現的淋漓盡致,貪食卻又浪費,同時它又永遠不能滿足自己的食欲,永遠都覺得饑餓。所以這裏必然不是它的最後一站,也有可能不是它的第一站。

蘇子黎在房內轉了一圈,暫時沒發現什麽線索後,轉身從這裏走了出去。

剛出房間沒多久,他就聽見了隐隐約約地,隔着牆壁傳過來的聲音:“哐——哐——”

腦海中剛構想過的場景真的在現實中發生,蘇子黎只是楞了一瞬,便立刻拔腿就跑,朝着聲音的來源地狂奔過去。越近,越可以清晰地聽見那種由掙紮和肉體碰撞産生出的聲音,還有受害者驚恐且短促地呼喊聲。

“不……不要……”

“求求你……別……”

在一聲拔高了的慘叫後,所有聲音就被按下了暫停鍵。

蘇子黎已經跑下了一層樓梯,他深吸了一口氣,打量着面前的場景。

狹長幽深的走廊裏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醫院獨有的冷色調燈光照亮地面。所有的病房房門毫無例外地都被打開着。被血色沾染着的腳印,一行行蜿蜒地延伸出去,在每一個病房門口畫出一個小小的“山峰”。

順着腳印向前走,每一間病房裏都躺着一具和樓上那個開膛破腹的男人一樣,死不瞑目的屍體。

蘇子黎在腳印停滞的最後一間病房門口停下了腳步,他握緊了手中的鐵棍,靜靜地等待了數秒,裏面那個獵食者依舊沉迷于進食,對于他的到來絲毫不為所動。

他不會覺得是自己的腳步夠輕瞞過了暴食的耳朵,最多只不過是它懶得理他而已。看來在吃完它手中的食物前,它對其他的獵物毫無興趣。

蘇子黎深吸一口氣,轉身走進了那間病房。

“餓……”

模糊的聲音順着貪婪地吞咽從喉嚨裏擠出來,腹部腫地比懷胎十月還大的女子,正趴在一個男子身上熱情地撕扯着他的內髒。

那張臉,竟然還是似曾相識。

她是和他這次同期進來的死亡玩家之一,當時在韓杏杏的小密室中被開膛破肚,現在的她反過來将其他NPC扯碎并食用。自死亡之後,她的屍體就成為了一個可以被利用的工具。

蘇子黎閉上眼睛,再度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他握着鐵棍加速沖了上去,破空聲在耳畔響起,他看到他揮舞着的那根鐵棍被狠狠地砸在女子的後頸上。“咔嚓”一聲,脆弱的頸骨被當成砸斷。

女人的腦袋軟趴趴地垂落下來,她的眼睛瞪地老大,眼神第一次落在蘇子黎身上,滿臉都寫着驚訝和好奇。

“看什麽?”

蘇子黎狠狠地啐了一聲,趁對方還沒反應過來要反抗,拎着鐵棍哐哐就是一頓亂砸。下手狠辣,完全不管受到他攻擊的那方曾經算是他的同伴。

“就是同伴才要打你!”

“你們以為你們是什麽東西?說拿人身體用就用了,你們問過人主人的同意嗎?”

“不問自取是為賊,知道嗎?”

“今天我就教教你們這群不懂尊重人的東西,什麽叫禮義廉恥!”

“哐哐哐——”

撞擊聲有節奏感地連成了一片,在這期間,那位占據了女人身體的暴食試圖反抗,但這一路而來,它吃進肚子裏的東西實在太多,多的拖累了它的身體靈活度。

血肉模糊的身體嘶吼了一聲,聲音中充滿了憤怒。

堂堂七宗罪暴食被食物揍成這樣,讓它極其沒有面子。它伸出血淋淋的手抓住了呼嘯而來的鐵棍,随手一擰,令人牙酸的吱嘎聲響起,鐵制的凳子腿直接變成了碎麻花。同時它嘴巴一張,被咀嚼成肉糜狀的血肉猛地噴了出來,上面殘留的消化液在空中迅速揮發,絲絲縷縷的血霧彌漫開來,所過之處,即使是堅硬的地磚都被腐蝕出了坑洞。

蘇子黎吓了一跳,一直捏在手中裏的黃符被迅速激發,一道白光附上他的身周。薄薄地一層,卻輕而易舉地屏蔽掉了那層血霧。

空氣裏憑空響起了滋滋地腐蝕聲。

暴食臉上露出獰笑,在蘇子黎退後的那一瞬間就迅速起身前撲,那雙輕易擰斷鋼鐵的手直奔着蘇子黎的脖子捏去。緊接着,他感覺身體一僵,一只手捏着一張黃符,直接拍到了他的腦袋上。

“定!”

一只手拍符,另一只手飛快地伸進了自己的背包裏,将深藏在最裏面的那個圓溜溜的東西給拎了出來,迅速開蓋。只聽見撕拉一聲,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飄了出來,輕而易舉地就沖散了房間裏的血腥味。

蘇子黎迅速掰開暴食的嘴,将自己手裏罐子裏的東西不停地往他嘴裏塞,咽不下去就拎着對方的肩膀晃一晃。

正常來說,這種強迫喂食的橋段根本塞不進去多少,但它是暴食。

喉嚨眼天生就沒把門的,有東西塞進去多晃兩下,很快就全都吞了下去。

“成功!”

蘇子黎歡呼一聲,舉着自己的手飛快地把上面帶着的橡膠手套給摘下來,遠遠地丢到了一旁。然後,他才敢小心翼翼地聞了一下自己的手,還好還好,沒什麽味道。

還處于定身期的暴食臉猛地抽動了一下,整個都開始變綠。

等過完最後十秒。

恢複之後的暴食完全沒有要攻擊蘇子黎的意思,它幹嘔一聲,捧着肚子翻江倒海地吐了起來。

很快,地上就布滿了各種散發着奇怪味道的嘔吐。

暴食捧着癟下去的肚子癱在地上,氣若游絲地第一次開口說話:“卑鄙,你竟然……下毒。”

“我沒有,”蘇子黎帶着早就準備好的N95級別口罩,甕聲甕氣地反駁道:“我沒有下毒,這玩意真的能吃的。你不是號稱暴食嗎?怎麽連這種普通人能吃的東西都吃不下去?”

他幸災樂禍地笑着,滿臉都寫着:“小老弟,你有點菜啊!”

小老弟不想說話并閉上了眼睛,飛快地從這具身體裏退出,回到盒子裏去修養生息去了。

這玩意能吃?

放屁!

給地獄裏最低級的惡魔吃,他們都會吐你一口口水!

蘇子黎又等了一會兒,順手還砸了個杯子丢過去,發現她徹底沒動靜了之後。他才忍着惡心,小心翼翼地過去,捏起對方的手指,在自己的出院申請書上按了一下。

他沒有注意到,有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門口,她帶着詭異的笑容,拎着一把閃着寒光的菜刀,緩緩走了進來。

然後,在聞到裏面的味道,看到那滿地狼藉後,她又默默地走了出去。

幾秒後,蘇子黎詫異地回過頭,看着空蕩蕩的門口:“居然沒有來偷襲我嗎?我還以為那些七宗罪都是一夥兒的,一個不成,另一個立刻就會在背後幫着埋伏背刺的,怎麽沒來啊。”

你們不行啊!

怎麽一點都不團結的!

遺憾地收回了手心裏僅剩的黃符,蘇子黎巡視一看,看不出其他問題來之後,也飛快地從這房間裏竄了出去。出去前還不忘把房門給關上,鲱魚罐頭這味也太沖了!

尤其是游戲商店賣的特臭臭臭臭級別鲱魚罐頭。

無敵!

暴食都沒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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