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在人前唱歌。

很長一段時間,對沈霁來說,這都是個難題。

從蹒跚學步起,他就跟着母親識讀那些音符。

為了家庭毅然放棄夢想的母親很快發現,他比弟弟沈淩更有天賦,于是将他視為延續夢想的希望。

後來父親做生意失敗,母親的教學也戛然而止。

越來越拮據的柴米油鹽生活将愛情磋磨得只剩尖銳而光禿的棱角,家裏的氣氛随時緊繃着,爆發的争吵伴随着掀桌聲,從耳邊炸進心裏。

沈淩是早産兒,身體不好,每到這時候精神更受折磨,他只能抱着弟弟躲回房間,小聲給他唱歌,安慰着他。

漫長的時光裏,弟弟是他唯一的聽衆。

最後在一個風雨天,母親終于成功和變成酒鬼的父親離婚,分別親了親他和年幼的弟弟,提上行李箱,轉身毫不留戀地消失在巷子盡頭。

所謂的夢想也随之成為生活的碎渣。

父親一提到她就勃然大怒,禁止沈霁再模仿她做任何事——比如唱歌。

只有沈淩一遍遍地鼓勵他:“哥,你不可以放棄,你唱歌那麽好聽,應該讓更多人聽到,我的夢想就是看到你在舞臺上唱歌,開一場演唱會啦!要加油實現我的夢想!”

沈淩有時候和洛陽很像,會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地說很多話,但在外人面前總是羞怯而不安,很少說話。

現在他靜靜地躺在醫院裏,陷在一場持久的噩夢中,整整五年再也沒有和沈霁說過一句話。

——五年前的那場決賽前,在沈霁即将開口的瞬間,耳麥裏傳出了緊急傳回聲。

他那個酒鬼老爸酒駕,帶着弟弟撞上了輛大貨車,節目組本來想偷偷按下消息,等他唱完再通知他,但情況太緊急,兩人都需要做手術,他必須立刻趕到醫院簽術前協議書。

他的某些東西仿佛被封閉起來了。

本來在沈淩的鼓勵下,他已經有勇氣在人前唱歌,在狼狽跑下舞臺後,他就再也辦不到了。

那段回憶并不美好,沈霁只失神了片刻,就從回憶裏拔了出來,嘴角幹巴巴地扯了扯:“傅前輩,我唱歌很難聽的。”

瞎幾把扯吧你就。

傅在桐心裏叨咕着,勉強撐坐起來,靠在床頭,跟個不講道理的流氓似的:“難聽我也要聽。”

見沈霁不吭聲,他捂着唇低咳兩聲,話音虛弱:“我生病時,沒人給我唱歌,我就吃不了藥也睡不着。”

……那你确實好少女,豌豆影帝。

沈霁試探着問:“我去隔壁把項川叫過來?”

傅在桐氣得翻了個白眼:“存心氣我啊?”

他生病時沒平時那麽強勢,俊臉潮紅,唇色發白,瞧着還挺有那麽點可憐巴巴的味道。

沈霁磨蹭了一下,又覺得自己很過分。

傅在桐救了他,還幫他澄清謠言,現在只是想聽他唱首歌而已,他卻推推拖拖地不肯答應。

別說這段被剪進去粉絲和路人會生氣了,他自己都會唾棄自己。

反正這裏也沒別人不是嗎?

而且說不定也是個宣傳OLIVINE的機會。

他絞盡腦汁地找理由,給自己鼓氣,好不容易艱難地張了張嘴,對上床上的男人那雙明亮漆黑的眼眸,又一下洩了氣:“你能不能轉過去,不要看我……我好久沒唱歌了,你這麽看着我,我唱不出來。”

傅在桐從善如流,卷着被子轉過身:“請?”

沈霁閉上眼,咬了咬牙,随意抓住腦海中湧現的一首歌,剛要唱出聲。

傅在桐又作妖了。

他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擡手比了個打住的手勢,跳下床健步如飛走出房間,剛才的虛弱柔弱都成了飛灰,一分鐘後又走了回來。

沈霁這回是真的蔫了:“傅前輩,你到底還聽不聽了?”

“聽啊,不過先去給你要了個裝備。”傅在桐笑吟吟的,一點也看不出虛弱的樣子,慢悠悠地鑽回被子裏。

沈霁疑惑地略去個眼神,卻沒得到回答,等了片刻,就有了答案。

節目組派小楊送來了一把吉他。

傅在桐揚揚下颔,半躺在床頭,規規矩矩閉上眼:“來吧,我不看你。”

沈霁接過那把吉他,調了調音,瞟了他幾眼,深吸了口氣,也閉上眼睛。

眼前陷入黑暗,什麽都看不到,安靜的客棧外除了蟲鳴只有鳥叫,另一個人的呼吸清淺似乎也刻意放輕了,幾不可聞。

他慢慢放松下來,緊抿着唇,先試着彈了一小段和弦。

應傅在桐的要求,這不是國內外能聽到的任何一首流行歌。

除了沈霁以外,沒有人聽過。

是他自己寫的。

傅在桐假裝阖上的眼皮動了動。

随即低緩溫柔的嗓音便随着吉他聲一起傾瀉入耳。

沈霁的嗓音很獨特,唱歌時彰顯得淋漓盡致,清透溫柔,又有質感,那是很适合唱歌的嗓音,不輕浮,穩而沉,充滿爆發力。

傅在桐終于睜開了眼。

坐在對面床上的男孩子閉着眼,唱得很專注,修長白皙的手指撥動着吉他弦,唱歌時嘴角微微翹着,一縷金發垂落下來,遮擋住他的神情。

他沉默着坐起來,仿佛能聽到自己心髒愈發急促的鼓動聲,內心深處有一聲嘆息:就是他。

沒有找錯人。

他找了好多年,終于找到當年的那個少年了。

沈霁只唱了一小段,盡管給自己做了很多心理輔導,但傅在桐的存在感還是很強烈。

按在弦上的手指一松,他睜開眼,沖對面的傅在桐笑了笑,重新倒了杯熱水,和藥一起遞過去:“好了,傅前輩,吃藥吧?”

屋裏柔和的燈光散落在他淺色的眼底,泛着一點琉璃似的溫柔。

傅在桐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仿佛這一刻沈霁遞過來的是毒藥,他都會一口吞下去。

真是太奇怪了。

傅在桐抿了口熱水,心想,我只不過是惦記了他幾年。

退燒藥含有安眠成分,傅在桐吃完藥沒再鬧騰,躺上床很快入了眠。

沈霁洗漱完出來,觀察了下傅影帝意外乖巧的睡姿,憐愛地幫他掖了掖被子。

睡前他順便上微博看了看,神通廣大的網友這回終于找對了該罵的人,攻擊都朝着項川去了。

雖然他和傅在桐的名字又挂上了熱搜。

那段三分鐘的直播錄屏飄在熱搜上,沈霁塞上耳機縮進被子裏,偷偷看了遍回放,心裏有股怪異的熱流。

連他爸都沒這麽維護過他。

傅在桐雖然對他似乎有點奇怪的心思,種種行為非常少女,但對他也确實很好。

這一天經歷了太多事,疲憊感沉沉壓下,沒過一會兒,沈霁便握着手機睡了過去。

隔天一早起來,精貴的傅影帝感冒加重了。

随行隊醫過來給他量了量體溫,開了藥又想讓他去挂水。

傅在桐嗓音已經完全沙啞了,一說話就帶着濃濃的鼻音:“沒那麽嬌氣,吃點藥就行。”

大概是很少生病,一生病就很難痊愈。

醫生一走,沈霁不太放心地伸手試了試傅在桐的額溫:“頭疼不疼?”

他的手涼涼的,碰過來很舒服,傅在桐也就任由他做這個像在對待小孩兒似的動作,吸了下鼻子,笑了:“你再給我唱首歌兒說不準我就好了。”

沈霁冷漠地放下手:“看來燒得不輕。”

他算了算倆人的餘額——昨天拿到了兩百,住了一晚剩下五十,加上前天剩下的,也不夠湊今晚的房租的。

“傅前輩,”沈霁給他倒了杯熱水,神态認真,“今天的房租我來想辦法,你好好休息,放心,我不會讓你打地鋪的。”

傅在桐給他說郁悶了,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喃喃自語:“怎麽小嬌妻這個角色還換我來當了。”

你可真會找形容詞。沈霁把他按到床上,蓋好被子,眼簾低垂時,因為長相和金發而顯得非常不良家的面容顯得很柔和:“好好休息,我去煮點粥,一會兒你吃了再吃藥。”

傅在桐靜默片刻,感動地握住他的手:“還是我來吧,就你們幾個做的早飯,我吃了就該先走一步了……”

“……”

今早項川終于下了樓,現在網上都在罵他,他的臉色倒是毫無異樣,見到沈霁時甚至朝他友好地笑了一下。

伸手不打笑臉人,沈霁也朝他笑笑,按住手忙腳亂切菜揭鍋的唐冶,接手了做早餐的任務。

昨天都是傅在桐在發揮,他其實也會做幾個菜,畢竟沈淩身體不好,老不死的也靠不住,在成天醉生夢死的老爹沒醒來之前,不想想辦法喂飽自己和弟弟不行。

節目組也沒急着發任務,等早餐弄好了,沈霁端上去給挑挑剔剔的傅影帝喝下了,今天的任務才下來。

今天的任務沒有寫在小黑板上。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抽簽盒。

方導演笑眯眯的:“今天的任務都在盒子裏,獎勵與任務随機,比較看手氣,非酋建議先和唐哥握握手。”

唐冶一臉莫名其妙:“我也是非酋啊,跟我握手幹嘛?”

沈霁對抽簽盒有陰影,先行伸手跟他握了握,心裏惦記着樓上那個祖宗,随口道:“大概是負負得正吧。”

三分鐘後,沈霁抽出自己今天的任務,面無表情地和唐冶對視一眼。

唐冶忍着笑:“負負得正?”

任務卡:

住在小鎮西邊的周爺爺前幾天不小心摔到腿,行動不太方便,家裏的母豬又剛生了小豬,小豬嗷嗷待哺,快去幫周爺爺喂豬吧~

獎勵:200元。

一陣風吹過。

沈霁:“……我突然感覺我好像也有點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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