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1)

臉上表情僵住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眨眼間,呂不韋就調整出了應該有的表情來。他臉上閃過驚疑之色,随後便是受到污蔑和質疑的憤怒,“嫪毐這等小人,竟如此污蔑于我!還請王上為我正個清白!”

你還哪來的清白?圍屏後的徐福将呂不韋演戲的模樣盡收眼底,不得不佩服起呂相的急智與厚黑。

嬴政早就預料到呂不韋會來個死不認賬。将嫪毐送到趙太後床上的事,實在太上不了臺面,那是秦王室中的奇恥大辱,嬴政當然也無法利用此事來扳倒呂不韋。嫪毐一事,本就只是個借口罷了,嬴政只是想将呂不韋摁在與嫪毐謀反的柱子上,再也不讓他有下來的機會。

嬴政露出了沉痛受傷的表情,“寡人是信呂相的,奈何人證據在,呂相如此強辯,實叫寡人心痛不已。”

呂不韋心中一沉。嬴政如此态度,那便說明嬴政是非要拿下他不可了,嬴政不在朝堂之上發作,偏偏将他叫到宮中來,而後才發作,難道嬴政是打算讓他今日就在此伏誅?不,不,嬴政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少年了,他應當沒有如此愚蠢。他呂不韋好友遍天下,若真是死于王宮之中,那嬴政還不知要應付多少殺招。

不管如何,先應付過這一局再說。

“王上可是不信我?”呂不韋也對着嬴政演起戲來,臉上的表情表現得比嬴政更為受傷。

嬴政突然高聲叫道:“趙高。”

趙高應聲入門而來,手中捧着一只盒子,并且遞到了呂不韋的面前。

呂不韋登時提高了警惕,盒子裏裝的會是什麽東西?

嬴政仿佛精分般,臉上的神色恢複了平靜冷淡,“寡人便再給呂相一次機會,呂相帶着它回去吧。”

徐福躲在圍屏後,忍不住開始思考起來。

那盒子裏裝的會是什麽?是秦始皇準備用來恐吓呂不韋的嗎?呂不韋的神經那麽堅韌,會輕易被恐吓到?難道裏面裝的是嫪毐的那物,讓呂不韋見一眼就會覺得蛋疼?

徐福越想越不太好了。

呂不韋此刻心中也是忐忑不已,他已經完全摸不透嬴政的想法了。

誰知道下一步,嬴政會做出什麽事來?

Advertisement

趙高沖呂不韋笑了笑,“呂相,請。”

呂不韋不得不接過了盒子,那盒子本身便不輕,托在手中之後,也無從感知裏頭究竟放着什麽玩意兒。嬴政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

等他再擡頭看向嬴政時,嬴政已經閉上眼,不再看他,口中不冷不熱地說道:“呂相回去吧。”

原本已經心髒高懸,以為會與嬴政争個不死不休的呂不韋怔住了,他抓着手中的盒子,表情有些不是滋味。呂不韋猶豫一會兒,被趙高請了出去。

呂不韋轉身往外走,徐福卻是從圍屏後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他提高聲音,問道:“呂相能否讓我算一卦?”

呂不韋轉過臉來,臉色不虞地看向徐福,沉聲道:“不必了。”說完,他便大步朝外走了。

徐福将他從頭到腳掃了一眼,滿意地收回了目光。

等呂不韋的身影徹底從視線中消失,嬴政才睜開了雙眼,他将頭偏轉過去,因為徐福是站在他身側的,所以他的視線剛好頓在了徐福的腰線上。

“你剛才想做什麽?”嬴政開口,聲音不自覺地啞了啞,他發覺到自己的怪異,連忙将視線收了回去。

徐福臉上浮現了一點笑意,“幫他瞧一瞧禍福。”

嬴政嘆了一聲,“可惜他不願意配合你。”

徐福搖了搖頭,“不需要他的配合。”多瞧上幾眼就能看出來的信息,又何必大動幹戈請呂不韋來配合呢?他之所以開口叫住呂不韋,不過是讓他回個頭來,再最後确認一下罷了。

所謂相面,熟練到某個地步,不就是如此便可解決嗎?

嬴政來了興趣,問道:“那你如何瞧出禍福來?”

“我曾在奉常寺時,便無意中見過呂相一面,那時我就觀過他的面相。觀其眉眼,眉濃而雜。”

“哦?這有何講究?從眉毛便能觀得禍福天命嗎?”雖然已經見識過徐福的本事,但嬴政還是覺得神奇無比。仿佛徐福随随便便見了什麽,再随便一句話,就足以定下人的生死吉兇。

“人從出生開始,面相都是會發生變化的。”

嬴政興趣更甚,命人拿來墊子放在一旁,再讓徐福坐下說話。

“骨骼,嗯,也就是你們的骨頭,在長成的過程中是會發生變化的,面容同樣也是,生活富足的人,面容自然與生活困窘的人,是全然不同的。這些都能從面相上觀出來。脾性兇戾的人,因為常常會露出兇态,所以眉毛弧度會順着上揚,嘴角的弧度也多是下垂的,額上的紋理也比較重。這樣的人,壽命也短。”

“壽命也能看出?”嬴政更覺驚訝。在他看來,這倒是比龜甲占蔔還要更為精妙。

“自然。人有七情六欲,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其中怒與惡,都會傷到人體髒器,哦,就是會傷身的意思。身體破損患疾,壽命自然縮短。且人怒極或哀極或喜極或恐極,都容易令人突發急症,一着不慎便意外身亡,也是有可能的。”

“那呂相的眉濃而雜,又透露出了什麽信息呢?”

“眉濃,那是生機勃勃之相,濃眉大眼之人,脾性開朗,易廣結好友,是難得的好相貌。”

“難道天下眉濃之人都是如此嗎?那眉淡之人呢?豈不是與之相反,脾性狹隘?”嬴政覺得徐福所言并不正确,他也沒掩藏自己的疑問,直接道了出來。

“若是如此簡單,相面豈不人人都會了?”不高興被打斷的徐福斜睨嬴政一眼,那一眼間洩露出的風情,倒是叫嬴政成功地閉了嘴。

“眉有濃疏之分,但也有形狀之異啊,同樣的,雜亂與否,它上揚還是下垂,與眼的間距如何?位于人的臉上哪個位置?細節稍有不同,自然一個人的命運就不同了,王上見多識廣,那可曾見過容貌完全一樣,四肢也完全一樣,就連聲音也完全如一之人?正因為沒有全然一樣的人,所以每個人的命運才是不同的。”

嬴政倒是認輸極快,忙道:“寡人于此道所見不及你。”

徐福滿意地輕哼一聲,這才繼續道:“初見時,呂相眉濃而雜,可觀他當時心境,他必然思慮頗多,心中欲望也與日俱增,在得不到滿足的情況下,他會喪失一定的理智,做出某些錯誤的決定來,導致他的氣運已經隐隐走到截然不同的路上。後來我再觀他氣勢淩厲、威嚴,但眉眼之間卻後勁不足,且又有陰雲罩頂之相,那便預示着,他原本身居高位,但之後卻有可能難複之前的風光,他的地位要開始走下坡路了。

方才再見呂相,踏入殿內前,眉間帶着喜色,隐有春風得意之跡象。無非便是嫪毐之事,令他覺得自己少卻了一個對手,于是心有歡喜,再見王上對他如此禮遇,他便放下心來,又悠然做他的相邦之位。但面帶喜色,并不代表他之後也是吉利的。有一詞為‘樂極生悲’,意思是人歡喜到極點,便容易生出悲劇來。呂相如今便是如此,短短不過幾月過去,呂相的眉更添雜亂,而且尾部上揚,那代表他心有不甘,受欲望所驅使,日日想要得到夢寐以求的更高的權勢。如此大驚大喜的變化過後,呂相的面容當然顯得暴躁了一些。

再呂相額間罩有陰雲,更甚從前,他的面容透着晦暗之色,足見,如今的喜悅得意,不過是最後的狂歡罷了,就如同人死之前回光返照一般。呂相的福禍,已經奠定住基礎了,以後很難再有更改。”

徐福頓了頓。

嬴政緊緊抿着唇,沒開口。

徐福滿意地繼續道:“面相是人情緒最直觀的呈現,情緒會影響人的面相,而面相也會影響人的命運,人的情緒則決定着他的命運。若是暴躁易怒之人,必然難當大事,就算有大事降臨在頭上,他也會受性格所影響、情緒所驅使,而導致此事出纰漏。若是生性狹隘善妒之人,必然會自取滅亡,他整日裏見了誰都心境難平和,積壓久了,定然會口出惡言,背後惡意搬弄是非,這類人,自然會招來無數仇敵。若是心思細膩行事有度卻目光短淺之人,自然也難做領頭之人,因為目光短淺,不少事上,自然會有所不足,當不足擴大到一定地步,別人便對他不服,他當然就無法再做領頭人……”

徐福信手拈來,侃侃而談,雖然不如他用龜甲占蔔時寥寥數語那樣神秘奇妙,晦澀難懂之餘令人更心生敬畏。但他此時所言更為易懂,也依據十足,對于較真的嬴政來說,這番話便更具有信服之力了。

思及此,嬴政倒是突地想起,徐福第一次給他算卦時,也是端詳他許久,便直接道出了後面一串批語來。

“那如今你觀寡人面相呢?可又得出什麽?”嬴政脫口而出這句話。問完之後,嬴政發覺自己竟然奇異地覺得有些忐忑,他有些在意自己在徐福眼中,如今又是什麽模樣。

徐福心中納悶,難道你不是應該更關心,呂不韋那面相是不是代表着他快死了嗎?竟然還有閑心讓我再為你看相?

納悶歸納悶,出于職業道德,徐福還是擡眼看着嬴政,而後細細端詳了起來。

嬴政的目光銳利更甚從前,當徐福看他的時候,他也在看徐福,目光甚至還灼熱了幾分。

徐福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神思頓時難以集中起來,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變得飄忽了,嬴政那張臉明明就在眼前晃動着,他卻靜不下心來,觀出個結果來。

還是俊美的面孔,淩駕于人的氣勢。

側臉弧度很迷人。

鼻子高挺。

嘴唇柔軟……啊呸!

不是相面嗎?他究竟在看什麽?徐福怔了怔,心中浮動着些許慌亂。這還是他頭一次在相面的時候會心思浮動。真是太可怕了!徐福連忙眨了眨眼,企圖借此動作恢複冷靜。

“如何?”嬴政追問了一句,低沉的嗓音頓時将徐福的怔忡敲了個粉碎。

徐福輕咳一聲,“王上面相并無明顯變化。”

“是嗎?”嬴政淡淡地反問道,臉上閃過一絲可惜之色,倒也不再追問了。

“那你呢?”

“我?”徐福微怔,臉上的清冷頓時褪去了不少。

“你可觀過你自己的面相?”

“觀過,但沒用。術士皆是如此,蔔天算地測旁人,卻唯獨觀不出自己的命運禍福。”他要是觀得出來的話,他就知道他會因為給黑。社。會老大算了一卦,不慎落水慘死重生了。他要是觀得出來的話,他就知道他會來到秦國,見到秦始皇了,那他一定随身攜帶,哦不,好好背誦史記,再多多學習制炸藥、煉鐵、制機關等知識了。若是早有準備,他過來之後,就不會想着做個大秦國師了,他一定會想要幹脆做皇帝好了。

“竟是如此,豈不可惜?”嬴政微微皺眉。

“并不可惜啊。天造萬物,都有所局限,我們能觀到別人的生死禍福,若是再無限制豈不是淩駕萬物之上?到時候我們肯定就只有早死的下場了。”若是真有人能厲害到那樣的地步,那還做什麽道士?算什麽命?不如自己當皇帝得了!雖然難保也有人,哪怕手握金手指,也因為智商過于低下,而把自己玩得下場凄慘。

“說得有理。”嬴政臉上神色溫和不少,還稱贊道:“未曾想到,除卻蔔卦相命之外,你還能有如此超脫之悟。”

聞言,徐福微微揚了揚下巴,睥睨了一下嬴政,姿态頗有點高高在上、超凡脫俗的味道。

他裝仙風道骨裝了那麽久,難道秦始皇才頭一回感受到他超脫俗世的風姿嗎?

嬴政并未覺得不悅,臉上的神色反倒越發溫和了。

趙高望向徐福的目光也更為欽佩。

被秦始皇盤問了這麽久,現在該輪到讓秦始皇為他解惑了。徐福果斷将話題截斷,道:“王上為何輕易将呂相放走?”

“呂相有一錯。”

“什麽錯?”

“呂不韋友遍天下,他的朋友又太講義氣。”一說到呂不韋,嬴政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講義氣到什麽程度呢?若是呂不韋要反,他的朋友自然會自千裏外都趕來助他。

徐福覺得自己似乎悟到了點兒什麽。

呂不韋是個老狐貍,肯定不會輕易出手,尤其是在這個敏感時期,嬴政剛剛搞死了嫪毐,呂不韋還會湊上來馬不停蹄地做第二個嫪毐嗎?自然不會。只要他一日不出手,至少現在他依舊是秦王的仲父,他依舊是秦國的相邦,他依舊是著有呂氏春秋,手下門客三千的呂不韋!但若是他接收到了嬴政的威脅,哪怕他能忍,他那些義氣的朋友能忍嗎?一旦有一個人憋不住動手了。

嬴政就有籍口将呂不韋如同嫪毐一樣釘在反叛柱上,好好懲治他。

不過徐福最好奇的還是……

“王上,那盒子裏裝的是什麽?”

“呂不韋門下有一舍人,曾助呂不韋修呂氏春秋,頗受呂不韋器重,而如今,這個人在牢獄之中。”嬴政只說了一半話。

徐福腦中便已經自由展開聯想了。

難道盒子裏裝的是那人的手指、腳趾、眼珠子?或者是口供?不對,應當不是口供,那盒子應當是裝不下竹簡的。

“此人已叛呂不韋。”嬴政又多說了一句,然後便不再言語了。

能說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相當信任徐福了,徐福見好就收,也不再問了。反正如此看來,呂不韋完蛋的日子也近了。

徐福漫不經心低頭思考的時候,卻沒注意到嬴政的目光在他臉上流連不去。

徐福生有一雙睡鳳眼,垂眸時,大半瞳孔都被眼皮遮蓋,清冷之氣頓時散去大半,反而顯得多了幾分溫柔缱绻。

也不是誰都能恰好瞥見他如此模樣的。

嬴政覺得心頭微癢,心頭頓時生起了一個想法來,何時他也命人去尋此類古籍來,他也想要瞧瞧,徐福的面相又是如何。

兩人正心思各異呢,那頭宮人奔進來,跪地道:“王上,那邊出事了……”

嬴政二話不說便同那宮人走了。

徐福微微疑惑。哪邊出事兒了?

方才與嬴政說了那麽久,徐福覺得有些口渴,便讓宮女為自己取了水和食物來,沒一會兒,扶蘇也來了,他坐在徐福的腳邊,努力學着徐福的模樣姿态,試圖也帶出一番氣質來。

宮女看得好笑不已,連帶的也為扶蘇多備了一份,扶蘇從前跟随鄭妃住時,鄭妃要求嚴苛,除去用飯時間,其餘時間什麽都不能進食的,扶蘇的零嘴兒就是數不盡的湯藥。如今生活變得滋潤不少,扶蘇那張故作成熟有禮的小臉上,頓時就浮現起了笑容。

過了會兒,徐福聽見扶蘇問:“父王是去見胡姬了嗎?胡姬真的會為我生個弟弟嗎?”

“應該會吧。”

“那父王便會寵他不再寵我了嗎?”扶蘇又問。

“應該不會吧。”

“若是父王更寵他,徐先生向父王為我說好話,可以嗎?”扶蘇眨了眨眼,揪住徐福寬大的袖袍,雙眼泛着水光,比起初見時,扶蘇如今的模樣更像是個會撒嬌、表情鮮活的孩子了。

“扶蘇公子是王上長子,王上怎會不疼你呢?”徐福其實更想說的是,你是他兒子,他若不寵你,那我這個外人去說話更沒用了啊。小孩兒的思維真難理解。

扶蘇将徐福的袖子抓得更緊,“若是徐先生所言,父王定會聽的。”

徐福:“……”

他怎麽覺得哪裏怪怪的?

扶蘇倒也沒揪着這個問題喋喋不休下去,他突然指着徐福的額頭,心疼道:“徐先生額頭怎麽了?變色了……”

徐福擡手碰了碰自己的額頭。

嘶!

疼!

徐福忙叫人取鏡子來,但這時的鏡子能看出個什麽來?那鏡子把徐福的臉映得十分扭曲,就跟看鬼片兒似的,徐福只能又去照水面了,所幸這個時候的水十分清澈,恰好能映出他的臉來,比不得玻璃鏡子清晰,但總算好上一些。

徐福盯着看了一會兒,再撩起頭發,頓時發現自己的額頭……腫了!

嬴政回來時渾身寒氣,已是入夜。洗漱過後,便同徐福一起上床休息。

而徐福也終于腦子裏靈光一閃,憶起不對勁之處究竟在哪裏了。

就算是君臣相得,抵足而眠,你可見過這一抵足就抵上幾個月的?算來算去,他竟然在秦始皇的床上賴了這麽久了?每日與秦始皇同睡同起,比公子扶蘇還像秦始皇他兒子啊!

“怎麽?”見徐福褪去衣袍後,竟然沒如往日一樣,迅速鑽進被子裏去,他站在那裏,像是神游天外了一般,只着中衣都不覺得冷。嬴政便立刻察覺到徐福的不對勁了。

徐福沒說話,只是看了一眼已經在床上睡着的扶蘇。

真是對不起啊扶蘇公子,我搶了你的待遇啊。但是這個待遇規格太高了,完全不想挪呢。徐福掙紮幾秒,回了句“無事”,便又動作熟稔地翻身上床。

嬴政有些疲倦,也未多問,緊跟着也上床休息了。

第二日,嬴政去上朝,徐福卻躺在床上,拒絕了宮女的服侍。

“麻煩差人替我到奉常寺請個病假,就說我偶感風寒,頭暈不适。”徐福撒謊都不帶眨一下眼的。

他額上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冷意輕撫過他額上的傷處,有點疼有點爽。

徐福不太高興,傷口鼓了個小包起來,而他這幾日竟然就是頂着這麽一個小包出入的,他那張臉被毀得多麽徹底!多麽可怕!他的形象豈不是崩塌于這些人的心中?他如何還能僞裝世外高人?

你見過頭上頂包的世外高人嗎?

徐福決定在早退之後,跟着翹班。

他與扶蘇縮在嬴政的寝殿之內,享受着火盆帶來的融融暖意,再享用着溫暖可口的水和食物。徐福沒再翻出古籍來看,他開始随便扯點上輩子的靈異故事講給扶蘇聽。

“相傳苗疆有一族,他們世世代代都流傳着一門技藝,名為——趕屍。即在人死後,趕着無數的屍體在山林間穿越行走……”

扶蘇一派天真之色,開頭聽完連個哆嗦都不帶打的,講了半天,徐福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了,再低頭一看扶蘇,還仰着頭,繼續一派天真呢。

徐福:……

果然不愧是秦始皇的種嗎?

“徐先生,後來呢?”扶蘇接着問。

“後來想不起來了。”徐福壞心眼兒地講了一半打住了。

如果忽略掉扶蘇臉上失落的神色,和徐福口中說的話,乍一看這畫面,還是挺和樂融融的。至少在剛剛跨進殿門來的嬴政眼中是如此,原本心中憋着的一腔火氣,也只能壓得更深了。

那些怒火,自然是不能帶到寝殿內來撒的。

徐福聽見腳步聲,立刻便朝嬴政看了過去,雖然嬴政已經極力克制了,但徐福本來就是個專業相面的,嬴政臉上有什麽細微的變化,他能不注意到?嬴政的嘴角抿得很緊,眉梢上揚,雙眸中含着冰寒之色。誰惹怒他了?而且是将他惹怒到了極點。

“王上。”徐福起身主動迎上。

為上司排憂解難,那是他職責所在。

“将扶蘇帶下去。”嬴政吩咐一旁的宮人。

宮人忙将扶蘇請走了。

寝殿內很快便只剩下遠遠站着的幾名宮人,以及嬴政和徐福。

嬴政終于憋不住了,他狠狠咬牙,厲聲道:“寡人萬沒有想到,底下竟然有人故意欺瞞,接到寡人指令卻不按指令行之,如今出了事,便百般推脫!”

“出了事?”能出什麽事?徐福驚訝不已,他近期并未發覺有什麽禍事啊。

嬴政臉色愈發冰冷,“寡人自你處得知卦象後,便命人早早準備下去,待到入冬後,避免因降霜雪,而給秦國百姓帶來災禍。誰知,寡人已經嚴令下去,卻仍舊有人不以為意!寡人剛得到急報,南山、銅川兩地,多有百姓凍死!還有不少百姓棄家向南而行!”

秦國百姓一直生活富足,所以歷任秦王都将民心抓得極穩,這或許也是後來秦國能夠毫無後顧之憂,征戰六國的基礎。

如今秦國內有百姓凍死,還是在嬴政早在徐福提醒下,準備充足的時候發生了。

嬴政如何能不怒?

原本以為秦國大權已被他牢牢掌握于手中,如今卻令嬴政感覺到失去掌控,心中免不了積着火氣。這個時候的嬴政畢竟還不是多年後那個統一六國,身邊齊聚能人賢士的秦始皇。

徐福聽完後也說不出話來了。

他常對人說,你有一禍,但也不是沒有補救的機會。

只是如今人命沒了,又何從補救?什麽機會都沒了。徐福不自覺地嘆了一聲。

向徐福說出來之後,嬴政的情緒倒也慢慢平靜了不少,“寡人已經又令人前往處理了,之前負責的官員,寡人定讓他嘗一嘗生不如死的滋味。”嬴政說這話的時候面無表情,不過與他相處多日,徐福差不多已經猜到背後陽奉陰違的人,會死得多麽凄慘了。

秦國的刑罰可是出了名的嚴酷啊。

或許是白日思慮太過,入了夜,嬴政便再難入夢一見那少年了,寝殿外沒了跪地求情的人,徐福夜晚也不會再陡然驚醒。扶蘇身體漸有氣色,夜晚睡得極熟。三人皆無夢擾,醒來便是白天,若是天氣不如此寒冷,也沒有那麽多煩憂之事,那便更好了。

之後連續幾日,呂不韋稱病不上朝,徐福在鹹陽宮中烤着火盆,他擔心自己也給凍死了。而奉常寺中很快也聽聞了有百姓凍死的消息。

聽到消息之後,王柳就愣住了,他的唇嚅動兩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表情也近乎呆滞,這在王柳的身上太難見到了。

向他說起此事的人,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怎麽了?”

王柳又動了動唇,卻還是什麽也沒能說出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內心之中掀起了什麽樣的驚濤駭浪。

……他蔔對了!

……徐福蔔對了!

他言國泰民安,百姓富足,生活無憂,乃是福,并無禍。

徐福卻仿佛與他作對般,偏言,百姓有禍事。他初時全然不信,那卦象未顯,再觀秦國如今的模樣,也絕不可能有什麽禍事發生,他內心嗤笑對之,覺得徐福甚為可笑。

卻不曾想到,原來可笑之人竟是自己!

禍事……真的應驗了!

徐福……又勝一局。

王柳徹底地陷入了呆滞之中。徐福究竟是何出身?他真的有如此之大的本事嗎?那第三卦,他是不是也蔔對了?王柳暗自心驚不已,甚至腦子裏還隐隐湧現了對徐福本能的畏懼和抵抗。

他輸了……他真的輸了……原來他輸得如此徹底……

“……徐太蔔呢?”良久之後,旁人才聽見王柳出聲問。

“徐太蔔近日也未來,還在抱病中呢。”

王柳神色恍惚了一陣,腦子裏又湧現了徐福冷淡平靜的姿态,比他更有占蔔風姿,他……比不上徐福。王柳恨恨咬牙,多年倨傲,終于毀去……

轉眼蠟祭在即,徐福也已數日未去奉常寺,百姓凍死之事漸漸平息,呂不韋稱病的日子也到頭了。

呂不韋都去上朝了,他也該去奉常寺報道了。徐福嘆息一聲,這日晨起,費了極大的勁兒,才脫離了被子。嬴政也剛起不久,他立在床畔,宮人跪在地上,将劍束在他的腰間,嬴政氣勢陡然變得肅殺不少。徐福只瞥了一眼的背影,就不自覺地打了個激靈。

徐福敏銳地感覺到,今日或有大事要發生了。

不過朝堂之事終究與他無關,嬴政匆匆而去,徐福用過早膳之後,也坐進馬車,一邊燙手一邊欲罷不能地抓着手爐,深吸一口寒氣,寒冷與暖意并重,他瞬間清醒了不少。

下了馬車,進了大廳,他的位置旁已經擺好火盆,燃得不會過旺,恰好足夠取暖,等坐下之後,碰一碰桌上的杯盞,內有熱水,還氤氲着熱氣。

今天是有灰姑娘給他提前準備好了一個舒适的環境嗎?

別說徐福自己覺得驚訝不已了,就是廳中衆人也驚訝不已,他們連連打量徐福,又連連打量王柳。

王柳脾氣有多傲,他們早就有所體會,王柳此人,哪怕某天因他的脾氣而死,那也一定傲着死的。誰會想到,突然有一天他轉了性子了,彎下他那不可一世的腰了?

徐福真乃神人也!

這是衆人望向徐福時,眼底透出的信息。

徐福不明所以,沖蘇邑招了招手,“他們怎麽了?”徐福只覺得這些人怪異,倒沒覺得身邊的火盆和手邊的熱水有什麽怪異之處。如此貼心的,不就只有蘇邑了嗎?

蘇邑低聲道:“你可知這些都是誰備的?”

“不是你嗎?”

“是王柳。”

徐福這下是真驚訝了。他是毫不客氣地折辱了王柳,但他可不覺得王柳是随便就能折辱的人,王柳比邱機和劉奉常都要難搞多了。王柳目中無人,自視甚高,要他彎下膝蓋,比要他死還難吧?不然的話,怎麽連與他比試到王上面前去,都不退分毫呢?

這樣一個好面子,太自傲的人,竟然自發地做起仆人了?

“他腦子凍壞了?”徐福忍不住問。

蘇邑很認真地回答了徐福這句話,“若是能凍壞,他早該凍壞了。”

“倒也是,那不然就是受什麽刺激了。”徐福随口說了一句,便也沒放在心上,他端起杯盞送至唇邊,抿一口,暖暖的,還是不錯的。徐福全然忘記了,自己與王柳比試時,曾言百姓有禍,如今得到應驗,給王柳造成了多麽大的心靈打擊。就像是信仰數年的神祗,有朝一日被揭露,他媽全是騙人的。

尊嚴被事實擊垮,摧枯拉朽的滋味,可不好受。

那頭王柳還在憂傷惆悵。這頭徐福已經在查閱卷宗,準備安排事宜了。

蠟祭即将到來,奉常寺又要開始忙活起來了。

與徐福這頭的惬意全然不同,此刻秦國的朝堂之上,噤若寒蟬,衆人連呼吸都不敢放松來。

“嫪毐謀反一事,現已查明,嫪毐黨羽皆已伏誅,唯餘一人……”嬴政頓了頓,“呂相,可還有話要說?”

嬴政聲音低沉,不帶一絲怒意,在場的人卻無一不是覺得,渾身直冒寒氣。

“我實在不明王上所言。”呂不韋垂下臉,跪于地上,依舊死不承認。

“帶上來。”嬴政垂下眼眸,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邊的竹簡。

其餘人見嬴政胸有成竹的模樣,心中皆是驚了驚,如今的秦王已經讓他們看不透分毫了,連秦王出手動呂不韋,他們也沒料到會在此時發作。

等有人被帶上殿來之後,呂不韋只看了一眼,便臉色灰白,不得不匍匐于地,嘴唇嚅動,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那人乃是他在趙國的好友,又在趙國與王室極為親密,聽聞嫪毐身死之後,便寫信給他,要動身到秦國來助他,等聽說呂不韋被秦王所猜忌後,那人更是憤憤不平,主張呂不韋學嫪毐,直接造反将秦王政從位置上撂下來。呂不韋終究心有擔憂,未敢答應。但此時,這人被帶上殿來,呂不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嬴政許久都不出手處置他,不是忌憚他,更不是心軟放過了他,只是他在等待一個時機,一擊必中。

而如今,這個時機已經到了……

嬴政這才一改慵懶之态,手中竹簡重重一摔,先人以心理威懾,其後厲聲道:“你門下舍人與此人合謀,更與嫪毐多有聯系,企圖謀害寡人,禍亂秦國朝政!呂相,你可敢說,這與你無關?”

他的聲音在殿中隐有回響,震耳發聩,其餘朝臣半天都難以回過神來。

呂不韋身旁友人突然暴起,手持利刃,要朝嬴政而去,口中大罵:“趙政小人!呂相乃你仲父,如今你如此污蔑于他,竟是也要将他殺死嗎?”

侍從一擁而上,将那人壓倒在地,拔劍而刺,鮮血濺了呂不韋一身。

呂不韋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那人慘叫一聲,便氣絕身亡。

嬴政冰冷的目光移到呂不韋的身上,他又問了一句:“呂相,還有何話說?”

呂不韋心底叫糟。

他呂不韋謀算一世,從一個商賈,走到如今的位置,在秦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沒想到,被自己重金結交的友人所害。友人死前一番對嬴政的斥責,不正是表明,他呂不韋對秦王早有不滿,意圖謀反嗎?

呂不韋閉了閉眼,他小心翼翼這麽久,卻還是一切都完了。

“……我,我……領罪。”呂不韋再開口時,聲音已嘶啞至極,身體頓時佝偻無比,整個人都像是老了數十歲一般,周身的精神氣頓時也焉了下去。

終于等到這一天!

嬴政心中掀起喜悅,但他面上仍舊是淡淡的。

他擡了擡下巴,享受着将這位曾經手掌秦國三分之一大權的呂相生死把握住的滋味。

“呂相侍奉先王,留有功勞,寡人不忍殺之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