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妝粉,胭脂,螺子黛……在徐福的面前一字排開。
其實徐福也稍微有一些苦手,不過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回憶一番上輩子電視劇中的古典妝容,徐福腦子裏很快便勾勒出個大致的動作來。
他信心滿滿地抓起了妝粉。
就算再糟糕,也總歸比蒹葭打扮得好。
龍陽君坐在那裏動也不動,很敬業地做着模特,或者說他是很好奇并享受這樣從未有過的經歷。
徐福跪俯在龍陽君的跟前,伸手将他的肩膀往下壓了壓。
這個時候也沒有個滋潤下肌膚的東西,徐福捏着妝粉,皺了皺眉,轉頭問蒹葭:“有水嗎?”
“有。”蒹葭忙遞上腰間的葫蘆。
徐福接過葫蘆,打開塞子,在掌心倒了一些水出來。龍陽君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不由得往後縮了縮,但是徐福一只手已經按了上來,另一只手直接拍在了龍陽君的臉上。
馬車裏所有的人都懵了懵。
徐福面不改色地解釋道:“揉一揉,補水。”說着假裝手法熟練地在龍陽君的臉上揉了起來。
蒹葭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虛。
……那裏邊兒,好像還有他的口水吧。
徐福揉完之後,才往龍陽君的臉上薄薄地拍了一層粉,然後就抓起了胭脂往眼角和唇上塗抹,蒹葭驟然睜大雙眼,“先生,這樣不行……”
徐福回頭斜睨了他一眼。
蒹葭立刻閉了嘴。
徐福又抓起螺子黛,給龍陽君畫起了眉。
他的模樣有些專注,微微低垂着眼睑,看上去給人一種深情的錯覺。龍陽君擡眼看了看他,嘴角忍不住揚了揚,道:“使臣畫眉的模樣,實在教人有些動心……”他話音剛落下,徐福就不小心地手滑了,螺子黛在龍陽君的臉上畫了道長長的黑線。
徐福收起螺子黛,繼續胡扯,“……嗯,瞧上去也別有一番美麗。”
蒹葭不由自主地別過了臉,這還不如他呢……
龍陽君咧了咧嘴,“使臣說好,那便就如此好了。”
蒹葭更是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
龍陽君當真能忍!
就連徐福都免不了詫異地看了看龍陽君。
中途他們免不了再經過一些小城鎮,龍陽君便硬生生地頂着這張臉,跟着徐福下了馬車。不知道是不是小城鎮的人,審美也偏向獵奇,竟然對着這樣一張臉,也能瞧得入迷。
龍陽君大大方方地站直身體,随着徐福進客棧。
只是龍陽君的身形一展示出來,衆人就頗覺驚悚,讷讷地道:“……好生壯健的女子。”
徐福幾人很快在客棧定了房間,因為跑得已經足夠遠了,他們也不用再急着趕時間了。徐福去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其餘人也各自散去休息。
等徐福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冷顫,從水中醒來時,天色已經有些晚了。徐福起身披上袍子,跨出門來,一眼便看見了坐在樓下用飯食的龍陽君,只是龍陽君的對面還坐了個陌生男子。
那男子穿着一身灰袍,面容英俊,兩腮留有胡子,雖然臉上有幾分長途跋涉的疲色,但更多的是沉穩與嚴肅,看上去是個睿智又足夠沉穩冷靜的人。
徐福心中微微警惕,這人跟龍陽君是什麽關系?他坐在龍陽君跟前是為了什麽?
徐福走下樓梯,放輕腳步走近了一些。
等走近了,徐福才聽見那男子對龍陽君道:“……我觀閣下面相,不久之後恐将生一場大病,這場大病,很有可能會改變閣下的一生。近日遇見,便是有緣,我也勸解閣下一二。”
徐福愣了愣。
好生耳熟的話語……
這不就是他平常愛說的話嗎?
這是……撞上同行了?
徐福的神色不由得怪異了幾分。
而此時那男子也注意到了徐福的到來,臉上閃過驚訝之色,站起了身來。
龍陽君緊跟着也站了起來。
“這位是?”徐福看向龍陽君。
“恰好遇到,這位先生便說了同你一樣的話。”龍陽君微微一笑,道。
對方聞言,也有些詫異,他深深地看了徐福一眼,問道:“和我說了同樣的話?”
徐福點了點頭,“沒想到這樣湊巧。”
對方卻是搖頭,“并非湊巧。”
什麽意思?徐福聽不明白其中深意,不過他對此也并不好奇,所以就放過了。
那人将頭轉回去,繼續對龍陽君道:“閣下的命格雖已有變化,但也應該小心為上,尤其在這一年內,閣下還是改掉一些脾性,低調行事,多從禁锢的地方走出來,瞧一瞧外面,免得因為一時郁郁和一場病毀了一身才華風流,豈不可惜?”
此時李斯也出來了,李斯見了那人,皺眉道:“閣下瞧着好生面熟。”說着他便不着痕跡地擋在了徐福的面前,有些擔心這人是不是來橫生枝節的。
那人不着痕跡地挪開了眼,“哦,是嗎?我與各位應當是未見過的,這便告辭了。”說着那人就先離去了。
徐福問龍陽君:“方才他在給你算命?”
龍陽君點了點頭,而且還說了句令徐福有些驚訝的話,“他與你一樣,只瞧了我一眼,便說出了這一番話來。”
只瞧了一眼?
難道那個人也會看面相?
徐福擡頭忙朝那人離去的方向看去,但那人已經出了客棧了,連個背影也沒能尋到。
果然,哪怕是在千年前,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他不應該小瞧了這個時代……
只是不知道,是否還會有緣與那個男子再見。
懷着期待的心情,徐福一行人很快又上了路,而剛好就是這樣湊巧,他們行了沒多久,在接近秦境的時候,又碰見了那位男子,那男子騎着馬頭也不回地入了秦國境內。而徐福等人卻是臨時拐道,轉向了韓國。
只是徐福将甘棠與柏舟打發回鹹陽城了。
不管魏王會不會發難,他們都得先倒打一耙,為使臣提前離去準備一個充足的借口。
為何使臣會離去,魏王先不要臉往徐福跟前湊,被打臉那也是活該。只要拿捏住這一點,再将龍陽君藏個結實,魏王怎麽樣也不可能會為此而同秦國大動幹戈。秦國此時再主動做出大度的模樣,與那前來的使臣接洽一番,将互盟之事做得看上去像那麽回事兒。
比起剛到魏國,便與魏國結盟,如此先是一番矛盾,之後再結盟,那就更令他國相信了。誰讓魏國從前都是瞧不起秦國的,且與秦國頗有嫌隙呢?
至少韓國會被唬住,沒辦法從魏國這裏尋求幫助了。
有了魏國在前,韓國便好入手多了。
李斯從善如流地與韓國官員打着交道,而徐福卻未再跟着李斯露面,而是帶着龍陽君四處去尋那鼎的下落。
“使臣對鼎竟然還如此有興致?難道秦王宮中拿不出鼎來嗎?”龍陽君疑惑不解。他前半生與奪寵權謀、政治外交打交道,怎麽能理解去尋一只鼎的閑心?
“秦王宮中自然有無數的鼎,但都不是我要尋的那一只。”
“哦?那鼎可有奇特之處?”龍陽君興味濃了一些,不由得問道。
“小巧玲珑,可執于手,上有繁複紋理,精美大氣,鼎上刻有遠古文字。”
“這樣的鼎,不是随處可見嗎?”龍陽君失笑道。他跟在魏王身邊,自然也是見過無數好東西的,這樣的鼎哪裏會少見?
徐福搖搖頭,轉頭叫道:“桑中。”
桑中走上前來,暗暗警惕地看了一眼龍陽君,随後才從懷中掏出了一只小鼎來。
說是可執于手稍稍有些誇張了,雖然小巧玲珑,但也要捧在懷裏才行。
龍陽君的目光觸及鼎身,眸中閃過了驚嘆的光芒,“比它華麗的鼎固然有之,但卻比不上這鼎身上透出的厚重氣息。果然有些意思,使臣要尋的,便是這樣的鼎嗎?”
徐福點頭,“正是。”
龍陽君臉上的冷然退了個一幹二淨,他擡手撫弄兩下那鼎,随後道:“我似乎見過與這相似的鼎。”
“在哪裏見過?”徐福立刻問道,也只有這時候他才會稍稍放下那副高冷的外表。
龍陽君收回手,“那鼎似乎被我收了起來,不過并不在我身邊,此時還在魏國境內。”
“在魏國?”原來在魏國并不在韓國。
徐福皺了皺眉,暗道那李斯的消息不太靠譜。
“使臣無須着急,若是真需要這玩意兒,我命人送來便是。”
“你還回得了魏國?”
龍陽君垂下眼睑,漫不經心地說:“不需要我回去,那東西自然也能送到使臣手中,但使臣取走我的東西,拿什麽來換呢?”
徐福厚着臉皮道:“我救了你一命,難道龍陽君一命不如那鼎值價嗎?”龍陽君話裏說不定便是挖了坑給他跳,他何苦那麽實誠,答應下來,說以後定拿東西來和龍陽君換。
龍陽君點點頭,“那我的命便放在使臣手中了。”
徐福瞥了他一眼,總覺得他的表現有些怪異,但究竟何處怪異,卻又突然間說不上來了。
既然已經清楚了鼎的下落,徐福也沒有再與龍陽君在外久留,他們很快便回了客棧之中。如今龍陽君還是作女子打扮,而徐福的化妝技術已經上升了不止一個臺階,龍陽君走出去,除了那比徐福還要隐隐冒出一截來的身高,光是瞧面容,便已經像是個楚楚動人,與他真實氣質全然不同的女子了。
王柳在外走街串巷,四處尋人來算卦。
唯有蒹葭和桑中老實守在了徐福的門外,而龍陽君無人跟随,時不時地坐在樓下喝個小酒,卻硬是無人敢接近他。
待到入夜後,客棧中人漸漸少了起來,這時卻聽吱呀一聲,裹着一身露水氣的李斯進門來了。李斯的臉色并不輕松,而龍陽君掃了他一眼,并不奇怪,直接出聲問道:“瞧來李長史應當是接洽失敗了。”
“失敗?”徐福下樓來,皺了皺眉。
韓國如今難尋真正的賢才,難不成韓國的官員比魏國的官員還要難打動,連李斯一張嘴也無法說動?
李斯大步走來,面色凝重地朝徐福道:“勞煩典事與我商量一二。”
李斯也清楚龍陽君是有才能之士,但他畢竟是魏國的男寵,曾經出使他國,他可都是在為魏王謀利益,有些話自然不能在他跟前說。而李斯胸中對徐福的信任已經十分之高,在他看來,此時與徐福商談,定能有所獲。
二人上了樓,蒹葭與桑中把守在外。
“可是遇見了難處?”徐福出聲問。
李斯嘆了口氣,“我未曾想到,這韓國中人,眼皮子如此之淺。”
“如何淺法?”
“那魏國官員,看中權勢地位,看中未來高升。而這韓國官員,看中的卻是金銀珠寶。”李斯搖頭,“與他們合作,他們開口便要錢財。”
還真是俗得實際啊。
雖然說韓國官員顯得市儈了些,不如魏國官員所求遠大,但不得不說韓國官員所求更為實際。要與我談,那便先取錢財來,我得到實際的利益了,我才能出手幫助你,你與我談什麽升官,談什麽未來,那我都不聽。
只是放在李斯眼中,未免令他牙癢癢。
韓國官員目光如此短視,怪不得韓國越發地不如從前了。
“那便尋些金銀珠寶來便是。”
李斯搖頭,“走時,并未向王上要求準備豐厚錢財。”而且李斯心中多少有些瞧不上這些官員,并不十分樂意将錢花在他們身上。
秦惠文王時期,曾有張儀,一張嘴說遍天下。
如今想來,倒是他高看自身了。
李斯輕嘆一口氣。
他能想到君臣挑撥離間之法,卻未曾想到,各國官員多有不同,能打動他們的利益自然也是不同的,要對症下藥方才正确。
“這樣簡單。”徐福臉上絲毫焦急也無。
“何出此言?”李斯怔了怔。
“龍陽君有錢啊,問他借便是了。”
李斯皺眉,“他從魏國匆匆離去,身上可會攜帶?”
徐福輕哼一聲,“他身上沒有攜帶,但他的随從身上帶了。你真當他一人孤身随我們而來嗎?”之前徐福也未發覺,還是今天尋鼎時,龍陽君說了那一番話,才叫徐福堅定了心中所想。
李斯點頭,“此行不能空手而歸,我們改變計劃,只拿下一人也足以。”
“記得帶上王柳。”
李斯笑了笑,如釋負重,“這是自然。”
不過等李斯邁出了屋子,才驟然想起,那龍陽君生性冷傲,比徐典事還要不好說話,何況龍陽君本身又是能言善道之輩,如何又會乖乖借錢給他呢?
李斯心中正暗暗措辭,等往前走上兩步,便見龍陽君站在對面,擡頭笑了笑,“李長史可是有事?”
李斯也不矯情,當即一拜,求道:“我有一求……”
“求我借錢?”龍陽君仿佛未蔔先知一般。
不過想到韓魏兩國從前關系不錯,而龍陽君更是曾出使韓國,李斯便不覺得驚奇了。
“正是。”
“借錢可以,不過長史還要替我問一問使臣,這又拿什麽來換?”龍陽君淡淡道:“龍陽一條命,可抵不了那麽多的東西。”
徐福恰好此時也從屋子裏出來,聽見龍陽君如此說,心中更為疑惑,龍陽君為何非要讓他拿東西去換?是想要自己欠他一份人情?徐福盯着龍陽君的面孔看了一會兒。
兩個人都擺着一張面癱臉,誰也分不出個勝負來。
徐福什麽也瞧不出,只能點頭,“龍陽君記下便是,日後若有機會,我定然還與龍陽君。”
李斯見狀,忙道:“這算是我欠龍陽君的,怎麽能記在先生身上?”
“無妨。”
李斯為秦始皇開疆拓土,籠絡人心。而他雖然就與秦始皇睡了幾覺,但本質上來說,他如今同秦始皇更為親密一些,他付出一二又有何不可?今日他欠了龍陽君,改日回到鹹陽城中,不就是秦始皇欠他了嗎?
這等買賣做起來,還是相當劃算的。
龍陽君這才笑道:“使臣爽快,那鼎我已命人去尋了。而李長史所求的錢財,我已經命人備好,李長史不如回屋子去瞧一瞧。”
原是早就預料到了?徐福忍不住多看了龍陽君一眼。
他年紀比李斯更為年長,果然也比李斯更老狐貍。
說是他們将龍陽君拐跑,還不如說是龍陽君另有謀算呢。
李斯也深深地看了龍陽君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不論如何,徐福要求的鼎已經尋到了下落,李斯所求的錢財也拿到手了,李斯帶上王柳前去,拿下一人後,他們一行人便又匆匆離開了韓國境內。
徐福未曾想到這一路會這般風平浪靜,比起處處險阻的蜀地,魏國與韓國之行,竟是如此順利。
他們還在路途上的時候,那頭魏國派出的使臣已經抵達秦國了。
·
“拜見秦王。”
從前魏國官員未必能将秦王看在眼中,但如今地位不同了,而那使臣又與李斯有了約定,此時見了秦王,便熱切了許多。使臣擡起頭來,瞧了一眼秦王,卻發覺這位秦王竟是比起從前的秦王,看上去更為威嚴。
使臣不自覺地腿軟了一些,魏王特地囑咐他的那些話,頓時都被他折中一下,用委婉的口吻說了出來。
而此時坐在高位之上的嬴政,面色微冷,口吻冷厲,“寡人還未詢問魏國,如此對待寡人派去的使臣。”
柏舟和甘棠二人回來之後,一五一十地講給了嬴政聽,嬴政聽完之後,沒想着先把魏王捏死就不錯了,現在魏王還要撩到他跟前來。那魏王多大的膽子,才敢與他嬴政搶人?
魏王如今看起來對秦國十分尊敬,但從魏王之舉動,嬴政便能知曉,那魏王還是未将秦國放在眼中。
不然他怎麽敢對秦國使臣下手?
當真是蠢得色欲将心竅都迷了嗎?
那魏國使臣禁不住嬴政吓唬,不消嬴政多說上幾句話,便立時認慫了,忙跪地道:“我定将秦王的意思轉達魏王。”
“帶他下去。”嬴政臉色陰沉地下了令。
那魏國使臣打了個哆嗦,心道不是說的好好的嗎?那秦王總不至于宰了他吧?
秦國在他國眼中向來是野蠻又好戰的形象,那魏國使臣不免心生惶恐,見那高大的內侍上前來将自己送了出去,被夾在中間的魏國使臣還抖了抖。
嬴政冷冷地看着人被帶下去,手中的筆刀險些在桌案上戳個洞出來。
若不是柏舟早已交代過這人被李斯拉攏了,他必然也會給這使臣一個教訓。
魏王做下的錯事,總是要還的。
那六國還當他大秦是昔日那個秦國嗎?
嬴政擱下手中筆刀,将柏舟叫到跟前來,“你說徐福身邊跟有一人,那人是誰?與寡人細細說說。”比起與魏國來的軟蛋使臣說話,嬴政自然更樂于向柏舟問起徐福的近況。
柏舟隐約知道龍陽君的身份,但卻不敢說,于是只能含糊地道:“那人生得極為美貌,五官妩媚,身材高大,從魏王宮中出來的……”
哪怕柏舟不說,嬴政也已經猜到對方身份了。
如果只是使臣匆匆離去,哪會讓魏王派人前來?必然是魏王被重重打了臉,覺得羞惱無比,這才命人前來與他讨個公道。
只是……嬴政冷笑一聲。徐福做下的事,不論對錯,那魏王也不可能從他這裏讨到公道。
“那人可是龍陽君?”嬴政淡淡問道。
見嬴政面色如常,柏舟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氣,這才點頭道:“正是。”
“魏王倚重的龍陽君……”嬴政低聲念道。
柏舟的心不自覺地緊了緊,王上不會因此而發怒吧?
但下一刻,他卻聽嬴政大笑道:“哈哈哈……徐福敢将龍陽君拐到秦國來,也是魄力非凡了,無怪魏王跳腳。”
柏舟:……
他怎麽覺得……有一種……不管徐先生搗了什麽亂,王上都一臉驕傲且自豪在後面收拾爛攤子的感覺呢?
是他的錯覺吧?
王上如此英明神武,此舉應當是有深意的,說不定便是覺得那龍陽君才華非凡,納入秦國也是一件快事……
不過嬴政雖然嘴上如此說,但暗地裏還是要多做些準備,免得徐福将事情鬧大發了。
嬴政做了一番部署之後,便忍不住問柏舟:“徐福何時去的韓國?幾日方能歸來?”
柏舟愣了愣,“……少說應當是一個月吧。”相處這段時間,柏舟也清楚了徐福的脾氣,只要事情完成之後,在歸途上,徐福必然會是慢悠悠的,還會特意去欣賞一番別國風情。
……少說……一個月……
嬴政覺得這個消息比聽見徐福帶了個龍陽君回來,帶給他的沖擊大多了。
嬴政起身往殿外走去。
趙高忙跟上去,“王上……”
嬴政輕聲道:“寡人無食欲啊。”
趙高皺了皺臉,想了個損法子出來,“不若請幾位舞姬前來……”
嬴政連聽也未聽完,便打斷了他:“不必,那昌平君平叛平得如何了?将那奏報取來與寡人。”
趙高頓時就将所有的話都咽了進去,心中對于徐福地位的審估,又暗暗拔上了一個臺階。不過趙高此刻心中想的更多的是,這徐典事不會成為又一個龍陽君吧……
趙高并不樂于見到。
他低下頭,快步轉身去取奏報,将腦子裏思緒統統掩埋了起來。
·
午時。
用過一些飯食的徐福等人,駕着馬車行在荒蕪的道上。
眼看着便要到韓國與秦國接壤的邊境處了,道路卻被阻斷了,那路上被巨石擋了去路,馬車過不去,周圍城鎮定然有能前來修路之人,但不知要等上許久。徐福等人也不可能将馬車丢棄在韓國境內,馬車內有太多違制的東西,有心人看一看,便能猜到是秦國官員來韓國跑了一圈兒。
如此低調前來,那能不引人猜測嗎?
于是一行人只能另辟蹊徑,選了條更為寬闊,但也更為荒蕪的道路。
那條道就隐藏在路旁的林子之後,他們也不知前方在何處,但總歸是一個方向,總能回到秦國去的。
但他們走了許久,也不見人煙,如今春季已過,入夏時分,金烏當空,免不了讓人生出幾分煩躁來。
徐福只能暗自感嘆,他立的flag,打臉這麽快!不久之前還想着魏韓之行極為順利,如今便生出些不順來了。不過月滿則虧,事情完成得如此圓滿,會有些麻煩事出現,那才是正常的。
龍陽君掀起車簾往外瞥了一眼,“不能再往前了。”
桑中也點了點頭,難得沒反駁龍陽君的話,“前面瞧上去不對勁。”
徐福倒是出奇的淡定,“出行遇巨石阻路,不祥征兆。不過也沒什麽好怕的,往前走便是。”這種征兆代表,躲是躲不開的,繞過那巨石後,便難尋前路,也正是因為這個道理。迎難而上才是最後解決的方式。
龍陽君愣了愣,未曾想到徐福會如此說,龍陽君有自己的自信,他免不了笑道:“使臣如此篤定?往前走若是遇禍該如何?”說完,他頓了頓,又道:“使臣的模樣,倒像是真的通蔔筮之術一般。”
桑中嘴角微抽。心道,在你面前的使臣,他不僅通蔔筮之術,還能算得極為準确精妙啊!
桑中和蒹葭二人自然是聽徐福的,駕車的是他們,如今徐福發話,當然就繼續往前走。
“馬未必撐得住。”王柳坐在另一馬車上,探出頭來,微微皺眉道。
他說的倒也是實話。
他們一路奔波,人是休息好了,馬卻未必休息好了,而且來到韓國境內,容易水土不服的不止人,馬兒也會。如今金烏當空,馬兒會疲倦也是極為正常的。
“沒事,我們就快停下了。”徐福還是一如既往的神棍口吻。
龍陽君心中好奇,想要知曉徐福何來如此篤定的底氣,便也不說話了。
馬車往前行了一段路,徐福突然出聲,“停一停。”
衆人怔了怔,正要問出心中不解,卻就見前方的林子裏鑽出了一行人來。
那行人在大白天,卻還手持火把,将自己渾身抹得漆黑,有些像是蠟祭禮上那些跳舞的人的打扮。
龍陽君更好奇了,“使臣的意思是,有人來,我們便不必往前走了?”
徐福點了點頭,目光緊緊黏在那行人的身上。
其實他能看出有人來,跟相術并無關系,其中關系在于觀察入微罷了。前方林子忽然有不少鳥兒撲騰着翅膀飛開,要麽是巨型動物在其中穿行,要麽就是有人在其中行走。但是這邊哪來的巨型動物?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人了。只要有人出現,他們也能歇一歇,問個路,尋個準确的方向,或者尋個落腳的地方了。
只是徐福沒想到,出來的人打扮這樣怪異。
“先別動。”
“往後撤!”
徐福和龍陽君說了兩句全然不同的話。
二人不免對視了一眼。
他們當然都覺得這行人打扮怪異,不能與之沖撞,若是碰上蠻不講理,又語言不通的人,說不定今天便有大麻煩。
徐福遲疑了一會兒,如今撤退已然來不及了,撤回去還是要被巨石擋過來,但是往上沖也不是個好的選擇。
“到一邊等着。”徐福道。
龍陽君不由得問道:“使臣不會覺得畏懼嗎?”
徐福膽子的确很大,他搖了搖頭,“無憂便無怖。”
龍陽君點頭笑道:“那我便信使臣一回。”
徐福掃了他一眼,“如今同在一處,龍陽君不信也得信。”
其實處理這樣的突發事件,徐福也較為駕輕就熟了。這些人看上去像是要去舉行什麽祭祀活動,這樣與封建迷信扯上關系的活動,徐福這個從小與之打交道的神棍,還不能解決嗎?
那行人注意到了徐福等人,目光兇惡地掃了過來,其中有一人,快步走過來,舉着手中鐮刀,問道:“什麽人?”
徐福松了一口氣,雖然帶着濃重的口音,不過好歹能聽明白說的是什麽。
徐福那張臉具有極高的欺騙性,他探出頭去,淡淡解釋道:“我等不慎走錯了路,煩請指個路,多謝。”
“你們要去哪裏?”
“韓國邊境。”
“穿過這片林子,你們小心些,不要破壞了林子。”那人雖然面容兇煞,但也還是認真回答了徐福的問題。
衆人都沒想到這樣輕易便過了,于是忙對那人道了謝,駕着馬車便要往林子去。
徐福往那行人中間掃了掃,卻見着了幾個并未打扮成這副模樣的人。
那是幾個年老衰弱的婦人,被夾在中間,帶向了不遠處的空地上。
有的人已經先前往那空地,架火,擺鼎,圍着圈兒跳舞。
“這是什麽?”徐福從未見過這樣的習俗,不由得問道。
龍陽君倒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低聲道:“有一習俗,在農耕地極為常見。那便是‘吃母’。”
“吃母?”徐福臉色微變,“這些人要吃掉他們的母親?”
龍陽君卻是搖了搖頭,“并非如此,吃母,乃是将母親身上的農事經驗利用特殊的巫術轉至子孫身上,這樣才能耕好地。”
又是巫術?
“那這巫術是如何使的?”
龍陽君搖頭,“我也不知,只是曾聽見這般傳聞罷了。”
他話音剛落下,便見一身材高大的男子走到那火堆旁,将那幾名年老的婦人推到了火堆之中,那幾名婦人竟然連慘叫也未發出。徐福臉色一變,抓着馬車的邊緣便要跳出去。蒹葭和桑中也是臉色大變,但他們更要保護住徐福的安危,所以全然不敢輕舉妄動。
龍陽君厲聲道:“使臣想要做什麽?同情她們嗎?”
李斯同樣面色難看,但卻也不得不出于理智,道:“一地習俗通常流傳多年,這地的百姓會維護他們的習俗,哪怕這個習俗再荒誕。一旦有人觸碰,便會遭到人群起而攻之。”
徐福清楚這一點。
他也自認并非聖母。
但是看着婦人在跟前被烈火灼燒,卻出于習俗的原因,還要死死地忍住慘叫聲,何等痛苦!又何等愚昧!她們的靈魂難道不會發出嘶喊聲嗎?這些人真的就能眼睜睜看着昔日家人,于火中被燒死嗎?
而此時那高大的男子,或許便是巫師之類的人物,他高舉着手杖,從那些婦人頭上挨個拍打而過,之後點在周圍人的頭上,大約便是傳承之意了。
但是……這他媽什麽鬼一樣的傳承方法啊?
難道他們以為烈火可以将婦人們的靈魂灼燒出來,最後由手杖抽走,再給予這些後代子孫嗎?
這些子孫是如何忍得住痛苦的?
那一瞬間,徐福的腦中閃過了無數的思緒。
就将這一次也當做是修行吧……
徐福暗暗道。
“我與龍陽君打個賭。”
“什麽賭?”龍陽君微微皺眉,難不成使臣還不死心?
“我便賭……我能改變他們的習俗!并且讓他們百年,千年,都不再用此習俗!”徐福遙遙一指,目光凜然,與龍陽君對視。
“如何改變?”龍陽君便理智多了,何況這等小事,值得使臣如此嗎?
“你且看着。”徐福也不再多言,直接越過了桑中和蒹葭二人,跳下馬車頭也不回地朝那方走去,李斯驚了一跳,忙跟着下了車,桑中和蒹葭更是直接奔了上去。
龍陽君揉了揉額角,“真不知道,這秦國來的使臣,是當真膽大,還是有資本膽大……”說罷,他倒也沒有獨善其身,而是跟着跳下了車。
這頭的動靜引起了那邊人的注意。
圍住火堆的一群人,立時便轉過頭來,虎視眈眈地緊緊盯着徐福。
“你們還要做什麽?”原先給他們指路那人,冷聲問道。就好像徐福一行人,入侵了他們的地盤,令他們瞬間緊張了起來。
桑中和蒹葭則是面色更冷地看了回去。
桑中和蒹葭身上氣勢明顯強盛了不少,那人不由得往後退了退,但是卻抓緊了手中的鐮刀。
徐福掃了一眼在火堆中倒下的婦人,突然指着她們大喊了一聲,“糟了!你們快看!還不快将人挪出來……”
那群人卻不為所動,冷聲問道:“你想做什麽?走開!”
徐福朝桑中和蒹葭使了個眼色,随後便又扮演起了自己的神棍,“你們可是為了讓以後的耕種更為順利?收成更好?”
那群人依舊警惕且冷漠地瞪着他,動也不動。
“你們還看不出嗎?如今你們這樣做,只會令你們的收成,越來越糟……幾年之後,連一頓飽飯也吃不上……”
“胡說八道!”那高大男子站出來,高聲反駁徐福的話。
徐福看也不看他,轉而問道:“是從去年開始的吧……去年良田荒蕪,缺水厲害,收成減少,賦稅卻重,你們是不是十分慌亂?這才采用祖上流傳下來的習俗,決心如此為之,以換來年平順,收成大好,是嗎?”
“說,是不是!”徐福的語氣陡然一轉,厲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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