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蟒虎之森（一）/兄妹之儀

聽說這客棧來了個俊美潇灑的白衣劍客，鎮上豪放的，不豪放的女子能出來的基本都出來看熱鬧了。反正晚上沒事做也無聊，好不容易來了個新奇的事物，能不來麽？

端木蓉忽然覺得還有點意思，于是圓滑的與她們周旋起來，對她們有問必答。因為置身事外，所以控制局面比較容易。

她不是話多之人，對每個問題都淺嘗辄止，只給出模棱兩可的答案供人漫天想象。大致的故事是武林新秀的哥哥去迎接在外習醫的妹妹返家，在此以上各種版本數不勝數。

蓋聶下樓的時候，正看到她被衆人圍坐在中間，笑着與衆人交談的情景。雖然知道她在內斂的外表下有一顆熱情奔放的心，是典型的外冷內熱性子。可也想不到她還可以應付這樣的社交場合。

這樣看來，她即便天性帶着些內斂，但她的淡漠也許是大多是後天環境造成的。待此間事了，他應該想個辦法讓她脫離儒家才是。

他下來之後，端木蓉就上去了。她的位子人太多，蓋聶直接換了個位子坐。不知是性別原因還是氣場的關系，衆人傻眼的觀望了一會兒，才有幾個大膽的走過去同桌。

但蓋聶只是自飲，并不理會。又僵持了一會兒，才有一個人讨好的來了句：“聶公子的妹妹好可愛啊~”

聶公子。

蓋聶似是贊同的勾了勾唇角。一群人仿佛有了保障一般，開始聊起他的“妹妹”來。他雖不茍同，卻也沒制止，偶爾還插上幾句，大大的滿足了圍觀群衆的好奇心。

這個晚上是前所未有的鬧騰。待回到屋中，想到将要兩人第一次同房，不免又很尴尬。蓋聶還可以擦劍，端木蓉是什麽都沒有，看來得想着買本醫書看着玩了。

沉默許久，端木蓉也暗自糾結許久，終于下定決心開口喚道：“蓋先生，能不能商量一件事？”

蓋聶停下擦劍的動作，扭頭看她，問道：“何事？”

“咳，先生也知道，女子有姓氏的極少，先生每天端木姑娘的叫着，豈不是讓人很容易聯想到我。”端木蓉面上有些窘迫，卻也堅持着說完了。

蓋聶點頭附和道：“的确。”略微思考了一下，又問：“那在下喚姑娘什麽比較合适？”

“家中長輩都喚我蓉兒的，”端木蓉垂着頭，臉上紅撲撲的：“先生覺得……”

“好，那就這樣罷。”蓋聶答應的爽快，卻一點表示也沒有，又低下頭去擦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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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擦，擦，都擦了半個時辰了，能擦出花來麽！

端木蓉被他無所謂的态度氣到，反而生出了不少勇氣，她擡頭直視着他，連聲音都提高了幾分：“既如此，蓉兒難道還照常喚你蓋先生？”

蓋聶身形一頓，看得端木蓉很是滿意。他皺眉思索，腦中閃過的都是她剛剛在樓下一口一個兄長的樣子，過了許久才開口道：“若端木姑娘不嫌棄，便喚在下一聲哥哥吧。”說完也不看她，又顧自擦起劍來。

早在迎兒那裏就被她提醒過這個問題。今晚，他們兩個都能在外人面前這麽和諧的扮演兄妹了，以前在沙鎮的夜市上也是。現在反倒是兩個人單獨的時候總是客客氣氣的了，簡直是本末倒置啊。

但他的動作讓着實令人懊惱，端木蓉相當懷疑他的誠意，戲谑道：“先生是真心願意視蓉兒為妹？”

蓋聶聽出她話中的不滿，不由得擡頭直視着她，在大腦做出反應前，一句話已順口說出：“若能得姑娘為妹，在下必視若珍寶。”

這次端木蓉在他的目光中看到真實的誠意，滿足的一笑，甜甜喚了一聲：“哥哥。”

蓋聶腦中哄的一下，來不及想自己剛剛那句有什麽問題，來不及想為什麽，大腦忽然整個就不聽使喚了。

端木蓉見他如此呆滞的模樣，覺得十分有趣，笑得更甜了。

蓋聶回過神來，裝模作樣的放下劍，整整衣衫，就聽端木蓉又叫了他第二聲“哥哥”。他動作又頓了一瞬，然後扭頭死死的盯着床鋪。

第三聲，他身子未動，正襟危坐，但眼睛沒禮貌的四處轉，就是不敢看她。

然後是一聲又一聲，蓋聶反應也是越來越好，直到最後一聲“哥哥”叫出，蓋聶面無表情的直視着她，淡淡的應了一聲。

端木蓉哧哧的笑起來，用袖子擋了半邊的臉，只剩一雙晶亮的眼露在外面，定定的看着他。

雖然知道他從來沒有過家人，可是，這樣的反應也未免太，太可愛了吧。

蓋聶雖然任她笑，但心中不是沒有懊惱的。耐心的等她笑完，他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喚了句：“蓉兒。”

聲音還有些僵硬，面上卻透着一股不服輸的勁頭。

端木蓉強忍住笑意，柔柔地答了聲：“嗯。”

……

蓋聶無語。見她如此自然的接受，反觀自己的反應，心中挫敗感反而更盛了。

端木蓉捂着肚子悶笑了半響，忽然想到個重要的問題。“我們要結拜麽？”

“不必。”蓋聶順口說完，卻是一僵，似是不太理解自己怎麽如此排斥這個提議。他自己尚在迷茫間，卻見端木蓉臉上的笑凝了一瞬，然後驟然消失，臉色迅速恢複往常，斂了所有的表情。

他看到了她的眼，從不可思議的震驚到故作淡漠的了然，在一絲自嘲過後，輕飄飄的眨了眨，再睜開時已安定下來，如寧靜的湖水，沒有一絲波瀾。

心有一瞬間空落落的墜下，又忽然停在半空，似是扯到了什麽，又似乎沒有。這變動極快，卻被放大了好多倍，其實只是怪異的抖了下。

他伸手按住她即将離去的手，炯炯的注視着她，铿锵有力的道：“我從未看輕你。”不只如此，甚至幾乎沒有懷疑過。

這樣深切的言語，端木蓉卻微微低下頭，不予回應。

蓋聶眼中一痛。這感覺來得怪異，他卻沒有時間仔細去思索。只在心中低低嘆氣，想着她還是個孩子，實在多說無益。

“結拜之事，在下并非不願。只是現在情況不适合，待此間事了，若姑娘心意不改，在下自會滿足姑娘所願。在此之前，在下……我，我必會視蓉兒為親妹，友之惜之。”

差強人意，但端木蓉還是抽出了手，站起來一轉身，背對着他，冷聲道：“誰用你滿足？”然後直接走到床鋪前，坐下。

蓋聶也站起追過去，到了近前喚了她一聲，又不知接下去該說什麽，只呆呆的立着。

“蓉兒要睡覺了。”她柔柔的說了句。曲指一彈，房內燭光霎時全滅。

蓋聶僵立在黑暗裏。他知道她已不生氣了，但他心裏還是有些過不去。這件事并非他自願，他也不想騙她。

不知立了多久，緩過神來，她呼吸平穩，已然入夢。借着月光，他坐到床邊，擡手幫她掖掖被子。手從她的下巴輕輕擦過，他順勢撫上去，在她沉靜的面頰上輕撫兩下。再朝上，理了理她的劉海，最後在她的發頂輕撫兩下作結。

整個過程，他都無比虔誠，所有動作都小心翼翼，目光溫和若水，偶爾反射出如星般的光芒。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狀态，連自己都有些驚奇。

即是她所願，又是他力所能及，那麽他自該盡力為她達成。從今日起，蓉兒便是他的親妹。

從今日起，他再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尚不困，躺在自己的地鋪上，手中拿着一副地圖查看。手指從漠鎮開始，一一劃過幾個村鎮，然後停在一處，濃眉微微蹙起。

借着月光，那處赫然是三個大字：骁虎山。

隔日，蓋聶自稱昨夜夜觀天象，看出今日要下大雨。于是他們走的早些，行的也快些。結果人算不如天算，他們還是在野外就遇上了大雨。

這場雨來勢洶洶，看起來一時半會不會停歇，偏偏他們準備不足，只能冒雨趕路。蓋聶将兩匹馬栓在一起，讓端木蓉坐于自己身前，将她整個人護在懷中。這樣行了一個時辰，才看到個小村子。

大雨下了一日一夜才歇，兩人為了曬濕透的衣服和行李，又多留了兩日。值得一提的是，蓋聶居然受寒了。

“咳咳。”他一直咳個不停，當日他護着端木蓉，自己倒是淋了不少雨，到了落腳點，又堅持燒水給端木蓉先洗澡，第二日便咳了起來。

他這病患的時候完全出乎端木蓉的預料，她一向覺得他是山一般安穩的人物，生病這種事不該出現在他身上啊。盡管幫他診了脈，也已确認了是風寒，但端木蓉還是覺得難以相信。

“哥哥，是不是漠鎮一戰受了內傷？”

蓋聶無奈，無法理解她診了脈還不信，只能解釋道：“不是，當日松珑子前輩招招留情，處處指點，确實沒有傷到我。”

這風寒只靠銀針就不行了，沒什麽藥材，端木蓉只能熬姜湯替他驅寒。她也提出過要以運氣助他，被他婉拒了，只堅持自己調息。

兩日之後他又神奇的自愈，更讓端木蓉驚奇。

于是蓋聶在病愈之後，不得不承受她的看肉包子一樣的眼神。她似是恨不能把他抽筋拔骨，再好好觀察下內部構造，看看神奇的自愈能力是哪裏來的。

端木蓉覺得他是個怪物，這又不是內傷，又不是外傷，豈會是運運氣就能好的？古往今來，多少人都死在了這風寒之下，而他居然就靠一點姜湯！？

實在是太不可以思議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