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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賓館住了近兩個星期，任原在樓下的大廳結了一次賬，對于一個高中生來說也是一筆不算小數目了。而且自己也不太願意出門，每天的生活真的是無聊透頂，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任原已經接受了非親生的事實，也沒什麽想不開。家卻還是不想回的，惠子阿姨那邊也不能去，自己要到哪裏去呢？放棄學業，開始打工租房子，從此過上一個人的生活？可是心底裏有個聲音在說不，不能。

去姥姥姥爺家......任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兩位老人非常和善，所有的見面回憶來看對自己也非常疼愛，然而完全沒有一起生活過的經歷，自己大約也會很尴尬。

任原仰面倒在大床上，賓館裏的房間都是白色為主，有一種待在豪華病房的感覺。手機在床頭櫃上嗡嗡的響了起來，又是什麽無聊的促銷電話吧，自從住進賓館每天就各種小廣告的電話短信鏈接不斷。

任原翻了個身，電話還在響，一副非要響到人接不可的氣勢。任原往前蠕動，拿了手機就要關機，然而一眼瞄到的顯示備注，翻身一挺坐了起來。

屏幕上顯示的是表情符號的笑臉，是任浮生的電話。

終于打電話來了啊！

任原沒有接，等着時間到了，電話自動斷掉，默默的等第二通打來，如果第二通打來他就好好聽任浮生講話。

大約等了五分鐘，第二通電話終于打進來。

“喂。”任浮生那一向冷冷清清的聲音，“冷靜好了嗎？”

任原：“......”

“給你半個小時的時間出現在我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裏，到點我下去。”

直接挂斷。

任原的無名火蹭的燒了起來，聽筒裏一片忙音。任浮生這母親做的還真是任性到極點，想來姥爺以前也是操碎了心。然而怒火中燒，卻還是看了看時間，拿了手機錢包和房卡出門。

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了兩分鐘，任浮生已經難得準時的出現在咖啡廳的小角落裏，手上翻着旁邊架子上的雜志。看到任原走過來，看了看手表。

“遲到三分鐘，你買單。”

“好。”任原拉開椅子坐下來，招呼服務員點了兩份咖啡和甜點，一面問着，“有時間坐一會兒？”

任浮生點點頭，微微笑看着任原的一舉一動。

服務員拿着單子離開，任原回過頭來：“別那麽看着我，好像養寵似的。”

“你就是我的寵物啊，一不小心都養了十八年，沒把你養死真是太好了。”

看着任浮生那種發自內心慶幸的表情，任原一噎，也不知道回什麽好，只好撇過頭去輕聲說了句：“神經！”

任浮生也不介意，自顧自的說着：“其實你離家出走這些天，我有反思過，也許惠子說的對，這件事情應該一直瞞着你，或者不該在這樣的時候告訴你。”

“可是我也不覺得我做錯了，你既然已經成年了，應該知道自己的事情，大約我的做法過于直接，讓你一時接受不了。”

“想聽一聽嗎？”

任浮生忽然這麽說了一連串，任原還有些神游的感覺：“什麽？”

“關于我們的事。”

任原大概想到任浮生就這麽打算交代了，愣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任浮生動了動身子，調整了舒服的坐姿，俨然一副長篇大論的樣子。這确實也是任浮生人生中為數不多的長篇大論，還是講自己的事。

“除了一點，我也是在普通的正常家庭長大的。父母你也見過是非常普通的小市民，在幼年時期跟爺爺奶奶是一起生活的，那時候還是個很大的家庭。大概是七歲的時候父母忽然決定去西北，我們一家就遷走了。說起來到現在我還沒回過原籍呢，這都這麽多年了。”

咖啡和甜點端上來，任浮生端着杯子輕啜了一口繼續說道：“大概從初中的時候，學校裏出現了早戀時起，我就對結婚和戀愛這種事情毫無興趣，沒想到一直持續到大學還是一樣，無論是同性還是異性都沒興趣。”

“那會兒大學宿舍裏談戀愛的很多，姑娘每天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門約會，我就一直窩在宿舍裏看書睡覺，寒暑假回家也是一樣的狀态。被母親說教，提到對戀愛的态度，母親語重心長的跟我說了很久，大約是覺得沒法子動搖我，就換了個方式說到老了以後一個人有多麽孤單，生活中會遇到很多困難。那個時候我就想着領養一個好了，說出來的時候母親覺得我是開玩笑的。”

“你也會覺得我是開玩笑的吧？”

任原點點頭，把自己的那份甜點切了大半推給任浮生。

“母親覺得等年齡到了，身邊的朋友都開始結婚生子，我也會慢慢改變想法的，然而我動作快了一步。那會兒一有空就貓在福利院做義工，了解相關的手續攢人情，當然也在挑選合适的孩子。福利院被送來的其實大多數是不太健全的孩子，或這樣或那樣的原因，然而孩子們真的簡單，有糖吃就會很開心。”

“假期的時候，整天都泡在福利院裏，有一天你就被醫院的人送來了。”任浮生說着，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任原。

“那會兒的你超小一只，沒有人奶只能喂你奶粉，你還不怎麽吃東西，但是很少哭，就是睡覺，或者傻傻的睜着眼睛到處看，乖巧的不得了。我覺得在福利院我見過那些孩子裏最喜歡你了，就去托人辦手續，其實真的費了很大的功夫才領養到你。抱回家的時候，父母很生氣，都要跟我斷絕關系。畢竟是一條命，那個年紀我又倔的很，這件事情拖到最後也算是定了下來，沒畢業之前還請母親代為照看了一小段時間。”

“母親心地很善良，耐不住我磨應下了，父親還跟母親因為這事兒吵過架。我畢業之後就帶着你出去住了，那會兒日子很緊巴的。請不起保姆，我就放棄了出去工作，每天照看你還要拼命的寫東西，想想我們都活下來真是不容易。”

任原知道任浮生這是在跟他打感情牌，這些也都是事實，他雖然并沒有更多的人生閱歷，也是能夠想象到當年的任浮生是怎樣的倔強和勇敢，一個女大學生還沒畢業就帶着個奶娃娃，不僅是生活上的壓力，流言蜚語也能把人淹死了。一畢業就固執的離開家且極少回去，想來也有着這樣的原因在裏面。

前些年任浮生帶着他四處漂泊是不是也想避開一些閑言碎語......想到這點，任原看着對面始終一臉平和的任浮生。

“啊，吃的好滿足，再來份甜點怎麽樣？”

任原使勁的眨巴幾下眼睛，沒有應聲。

任浮生說着就招手叫了服務員。

“你都這個年齡了吃那麽多甜食對身體也不好。”任原忍不住阻止。

“我才39好不好，什麽叫這個年齡啊。”

任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外面那些人被她平時精幹的樣子肯定都騙的一愣一愣的。不過說起來，任浮生雖然長着一副大房主子的端莊模樣，看起來确實比年齡還要小一些，有時候甚至有青澀的感覺。作為一個大男生也只能給出這樣的評價了。

“什麽時候回來？”

思想抛錨的任原：“嗯？”

“什麽時候搬回來住啊，天天住賓館，錢是大風刮來的嗎小兔崽子！智商超兩百啊學校不用去！下個星期期中考試也要曠掉嗎！”

原來也是操心這些的嘛，任原忽然回複了好心情，平複了情緒應着：“我知道了，我回去上課，下周再回家吧，我想一個人再待幾天。”

“嗯......好吧。”任浮生答應的十分爽快。

任浮生大口的吃着剛上來的甜點，任原又開始神游。

任浮生平時話并不多，也很少講生活上的事，這是頭一次跟他說了這麽多關于她自己的事，關于過往的。

任浮生忽然低了聲音：“還以為你會問。”

“問什麽？”

“你的生母，醫院說不定有跡可循。”任浮生完全沒有要隐瞞的意思，反而有點點失落。

任原喝完杯底的咖啡，擦了擦嘴：“算了，也沒什麽感情。”

任浮生大聲的否定：“不是的！”

“雖然有點期待你能說點更感人的理由，不過你的生母也一定很愛你。我問過醫生的，當時只有你母親一個人，因為受到了刺激提前生産，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大出血，聯系不上任何家屬，你母親在産床上始終堅持保孩子......”

“任浮生。”這是任原第一次叫任浮生的名字，任浮生愣了愣。

“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任原起身去服務臺結賬，然後腳步匆忙的離開。他害怕聽見什麽話，或者他的沖動會傷了兩個人。

任浮生甜點吃的很大口，很快，可是那些苦澀的味道只能微乎其微的減少，不知道現在再去那個測試，要承受多少倍的驚吓才能行呢。

而任原被任浮生如此長篇的話語沖擊的大概也不會注意到任浮生所說的除了一點，那一點究竟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