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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午,他們各自折完了一百只千紙鶴,串成了一大串的紙鶴圈,換下了先前牆上挂着的那些。午飯是在食堂裏一起吃的,大部分的老人都是老相識,談天說地的不在少數。吳飛似乎是個健談的性子,夏清許和林瞿望着他與一群人打成一片,臉上的笑意久久未消,嘴上也少有停歇的時候。
倒是他的那位發小,大概是個正巧相反的性子,一個人坐在窗邊,慢條斯理地吃着碗中的飯食。
吃完飯後有些老人回了房午休,“裝修隊”的成果反響不錯,得到了許多老人的一致誇獎。牆繪隊的還未畫到一半,休息了十幾分鐘後又拖着隊友們出了門。
夏清許他們反而樂得清閑,幾個男生在食堂裏吃了幾局雞。
約莫到了兩點,老人陸續醒來,他們也沒了偷懶的時間,收拾一下又得去開始下午的活動——打太極。
A大的體育選課中也有太極這麽一門課程,因着考試簡單分數高,得到了不少學生的青睐。他們當中就有好幾個人都是選修過太極課的人,打起太極拳來簡直就是小菜一碟。不過苦了夏清許和林瞿,手腳從頭到尾都是不協調,鬧了好久的笑話。
吳飛瞅着他們兩個,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倆這樣老了怎麽辦,天天躺床上嗎?這樣很容易老年癡呆的。”
夏清許心虛地看了一眼林瞿,摸了摸鼻子。
“沒事,我倆老了可以做數學題。”
“你是魔鬼吧?”
吳飛呼出一口氣,不以為然地說:“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連字都看不清了,還寫數學題呢。”
他走到花壇邊上的大理石臺坐下,撐着膝蓋打量着和老人混成一片的大學生。
“年輕真好。”他說,“想當年我年輕那會,可謂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他倆上午已經聽老人講了一個多小時自己年輕時候的“光輝事跡”,現在也沒有再去複習的意思。吳飛剛一開口,林瞿就感覺到了他的話頭不對,連忙開口打斷了他的下文,“前面你們說的那個故事,好像挺有意思的。”
林瞿說的是之前的那個狗血雙A故事。
吳飛擡起頭看着他,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擺了擺手,語氣不耐,“沒意思沒意思,他這個結局都快把我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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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說說?”
吳飛猶豫了一會,在林瞿堅持的目光下嘆了口氣,“小夥子年紀輕輕的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呢,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只能勉為其難地和你們說說了。”
話是這麽說着,但看他紅光滿面的模樣兩人感受不到半點的勉為其難。
這個故事确實就和他們想象的一樣狗血。
大概就是A1和A2是好兄弟,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之中,A1愛上了A2。但A2是個鋼鐵直A,只喜歡嬌嬌軟軟的Omega。A1暗戀着自己的兄弟,偶爾也會做出一些暧昧的暗示,然而A2的反射弧大概可以繞地球三圈,始終沒有明白A1對自己的非分之想。他們倆就這樣又相處了好多年,直到A2愛上了一個Omega。
“那個Omega和我的愛人挺像的吧。”似乎是想起了過世許久的愛人,吳飛的語氣都溫柔了起來,眼中也透露出了三分眷戀,“A2愛上他也正常,畢竟像他這樣的Omega真的……夢中情人?”
後來的故事也就和他們早上聽到的差不多了。A1不知道心上人愛上了別人,想走進醫院更換腺體,但又出于某種原因沒有實現。A2帶着Omega見了他最要好的兄弟,并且開着玩笑說要給他也介紹一個。
說不上來是什麽想法。
這個故事裏沒有誰對誰錯,只有“不得已”與“意難平”。
他們身邊湊來了許多閑着沒事的志願者,搬着小板凳圍成一圈,撐着頭聽着來自另一位老人編撰的故事。
“我覺得A1就算不告訴A2自己喜歡他,也應該告訴A2,當年野外考察,他失足滑下山坡,背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山送到醫院的是自己啊。或者告訴他,當年他創業受挫,資金運轉艱難,是他跑了許多關系力挽狂瀾……”
“可說出來有什麽意義呢?讓A2愧疚嗎?A1不想說的原因可能就是不想讓A2被這些恩情左右想法吧。”
“我還是認為……”
林瞿看向夏清許,牽住了他的手,食指在夏清許的手心裏劃了三下。
在這個故事裏,A1唯一一次表明自己心意,就是在A2酒醉時抓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裏緩緩地劃了三下。
是喜歡你的意思。
但早已不省人事的A2并不能收到他的心意。
夏清許象征性地笑了笑,他的視線在人群中轉了一圈,意外地沒有發現周塵林的身影。這個老人似乎總不太合群,無論做什麽像是都只喜歡自己待在一邊的模樣,如一個過客,仿佛所有的悲喜都與他沒有關系。
也只有……
夏清許在花叢前的長椅上找到了他的身影。陽光模糊了他的面容,夏清許看不真切他臉上的表情,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人的眼睛是落在自己這個方向。
他默默地在心裏補全了這一句話,也只有在看向吳飛的時候,他的臉上才會出現一點細微的波瀾。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他覺得這個故事或許并不僅是虛構出來的。可是最有可能是另一位當事人的那個老人正傻呵呵地與其他志願者抱怨着故事悲劇的結局,完全沒有半點懷疑的意思。
夏清許收回了目光,握緊了林瞿的手。
或許真的只是一個故事。
有些故事令人難受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為它的本身有多麽的悲哀凄切,而是因為它太像一個真實的事件,在現實生活中真的存在一個如故事主角一般的可憐人。他帶着他的所有不如意踽踽獨行,沒有人知曉他的苦楚。
“在想什麽?”林瞿貼上來問道。
“沒有。”夏清許搖了搖頭,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半個小時之後,牆繪組終于結束了他們的任務,提着工具走了過來。相識的志願者們上前又是捶腿又是揉手,其間還夾雜着幾聲“辛苦了”。
領隊領着幾個人過去“驗收”他們的成果。原先那面寡淡的白牆如今被大片的向日葵占據,蒲公英的花瓣揚在空中,碧藍天幕上成群的羁鳥相繼回程。
“本來沒有蒲公英的,但是我們吃完飯後經過一樓的一扇窗前,看到一位老人種的蒲公英,所以就加了上去。”其中一個志願者說道。
“可能是我的吧。”吳飛也跟着他們過來了,笑吟吟地說道。
“不就你一人有蒲公英嗎?”另一位老人說。
吳飛道:“誰知道周塵林這個老頭有沒有自己偷偷藏着一盆。”
“人家送你東西你還得這樣懷疑人家,吳飛你這個兄弟不太厚道啊。”
“說不定是送院裏哪個小老太婆的人家看不上呢……”吳飛打趣着,看向那廂獨自坐着的周塵林,突然提了嗓音,“你說是不是啊!”
後者沖着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傍晚時分,志願活動幾近尾聲。衆人告別了老人們,上了來時的那輛大巴。
大巴在夕陽下駛出鐵門,沿着敬老院外的鐵栅欄逐漸遠去。夏清許恍然偏過頭,恰巧對上了栅欄後的那座樓內的一道視線。
吳飛背對着窗戶,正與周塵林說些什麽。後者看着夏清許,擡起手來揮了揮,做了一個告別的動作。
窗臺上的蒲公英晃着枝兒,上面的絨毛因風遠飛。
夏清許掏出手機,不受控制地在搜索框裏打下了“蒲公英”三個字。
跳出來的頁面使他心頭一驚,林瞿把下巴抵在他的肩,目光也落在他的屏幕上。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他們的心中已然明了。
“按照小說的發展,我倆應該從中明白了什麽,于是決定向對方坦白,免去了一場錯過。”林瞿輕輕笑着,小聲說道。
“我們沒有錯過。”夏清許說。
他們也不會錯過。
或許他們曾經是走了那麽一小段彎路,因為雙方的不知曉,因為夏清許的多慮,但幸好他們最終還是走到一起。
就像無數涓涓細流,終會彙成蜿蜒水道,奔向大江大海。
“那是我倆進展太快了,男朋友。”林瞿的鼻尖蹭着夏清許的耳垂,微末的涼意傳到了他的皮肉上,激起後者一個瑟縮。
窗外的霞光破開窗簾的阻礙溜進車內,車中爆發出了一聲驚呼。林瞿擡手拉開窗簾,只見他們已經到了濱海的那條公路上,眼前是一片金色沙灘與蔚藍的海。
林瞿托着夏清許的臉,迫使他轉過頭去。
落日浮在海面上,在上面鋪下了一層粼粼的光。金色的霞光前又薄雲遮擋,後面的天又藍又淨。
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其實對于他來說,現在也算是個好結局了吧。”夏清許說道,“即使一輩子都說不出口,但至少也有一個陪在對方身邊的機會。”
“誰知道呢。”林瞿抓緊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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