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理性死了

商牧枭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從酒櫃裏挑了支奔富幹紅,熟練地打開瓶蓋,又拿出兩只杯子。

“今天月亮還挺圓,你教我看月亮吧。”往紅酒杯裏倒上酒,他把其中一杯遞給我,自己端着另一杯朝客廳陽臺走去。

盯着他的背影,我抿了口杯子裏的酒,濃郁的葡萄香混合着酒香迅速占領整個口腔,回味帶着輕微的酸以及合适的澀。

放到以前,我必定會花些功夫好好品嘗這杯美酒,感受單寧在舌尖彌漫的奇妙體驗,絕不辜負釀酒師賦予這支酒的心血。但現在我毫無心情慢慢品酒,只是想快點結束今晚的一切。

我到底為什麽要把他帶回家?

帶着這樣的疑惑,我仰頭一口喝光了杯子裏的酒液,空杯放在吧臺,控制着輪椅朝商牧枭而去。

“去旁邊待着,我調整好了你再來。”我趕他去一邊,打開望遠鏡電源,開始校準角度。

調試時,商牧枭就安靜地環胸靠在一邊,轉着酒杯,并不說話。等差不多了,我讓開位置招手叫他過來。

“這麽快啊。”他将酒杯放到茶幾上,再次上前。

我告訴他望遠鏡各個部位的名稱以及作用,接着将手控器交給他,讓他自己看。

他彎下身,小心貼近目鏡,等看清望遠鏡所呈現的畫面時,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嘆。

“好醜。”

月亮從古至今承載了人類衆多美好的想象,蟾宮嫦娥,桂樹玉兔,詩句中也多以美玉相稱。可事實上它并非皎潔的玉盤,上頭更沒有貌美的仙子,有的只是大片的月海,崎岖的山脈,無數的隕石坑。

“月球沒有大氣層緩沖,任何物質撞擊它都會在表面留下清晰的痕跡,又因為沒有空氣和風,使它難以形成風化作用,導致這些痕跡經年累月無法抹滅。你所看到的每一個細微的凹陷,可能都已經存在了上億年。”

只憑肉眼便能目睹這些古老的痕跡,在我看來是十分可貴的經歷,商牧枭卻有些難以理解。

“觀察這些坑這麽有意思嗎?”

“這些坑都有名字。”我說,“最北端,你能看到的那面有條狹長的陰影,那是冷海。它下面是同樣狹長的月陸,中間的坑叫做柏拉圖,東邊一點的是亞裏士多德,亞裏士多德下方一大片陰影是澄海,越過它就能達到笛卡爾高原。”

“所以說,哲學家都住在月球上。”他笑着擡起頭,見我沒有反應,只得進一步解釋道,“某位國外戲劇家的名言,諷刺哲學家滿嘴空話,不能腳踏實地。”

雖然有部分哲學家的确如此,但并非所有人都這樣,這話不免有失偏頗。

“我不這樣。”我撇清自己。

“你有另外的問題。”他讓開一些,問,“左邊那塊陰影是什麽?我感覺它在動。”

動?我以為是有什麽小蟲子,湊近了去看目鏡。

視野一片清晰,什麽都沒有。不存在小蟲子,也沒有什麽會動的陰影。

我狐疑地擡起頭:“什麽也沒……”

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雙灼熱的唇吻住。

我的大腦從那一刻開始宕機,什麽也無法思考。

齒縫被充滿酒香的舌尖挑開,與日常給人的印象不同,他并不冒進,只是溫柔的試探。

他像是最耐心的獵人,知道怎麽表現得友好,來降低獵物的警戒心。

獵物當然覺察到危險,但面對他的攻勢卻還是毫無辦法,只能滿懷壯烈,以赴死之心踩進他的陷進。

睫毛止不住地輕顫,手指一點點彼此絞緊,我甚至忘了怎樣呼吸。

感覺過了很久,又像只是短短一瞬。濕熱的舌尖舔過唇角,商牧枭退開一些,眼裏帶着笑意:“你的問題就是太過理性。比如現在……”

現在怎麽了?

我盯着他開合的雙唇,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将疑問問出了口。我開始重新呼吸,但仍然感到頭暈目眩,缺氧的症狀沒那麽容易緩解。

他雙手撐在我的輪椅兩邊,俯視着我,不疾不徐道:“現在氣氛這麽好,你怎麽能只是等着我吻你呢?”

那我該……怎麽做?

恍惚間,我仿佛聽到了冰面皲裂的聲響,卻無法細想那是什麽。

我明明只喝了一杯酒,為什麽就開始醉了?

我不該喝那杯酒的……

“你怎麽跟個沒談過戀愛的傻小子一樣。”他抱怨着再次靠近,幾乎與我唇齒相貼,又不真的碰觸,“老師,你再不吻我,我就要生氣了。”

若即若離,隔靴搔癢,他實在深谙怎樣撩撥人的精髓。

腦海裏湧現許許多多的聲音,一會兒是黃老先生的“把每天都當做最後一天來活”;一會兒又是康德的“沒有比理性更高的東西了”……他們反反複複出現,中間穿插兩句柏格森或者叔本華的幸災樂禍,将我本已經接近罷工的大腦攪得一團混亂。

商牧枭久久等不到我的反應,輕啧了聲,作勢就要直起身。

我在完全無法思考的情況下,伸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腦海裏的聲音在一瞬間全都消失了,冰面的皲裂越來越大,大到再也無法控制,整個破碎開來,化為齑粉。柔軟的薄毛衣被我緊緊攥在手心,我垂着視線,過了兩秒才意識到,那不是什麽冰面,是我的理性。

我的理性在土崩瓦解,它從根基開始一點點倒塌,被本能攻城略地,奪去王座。

本能贏了,贏得悄無聲息又轟轟烈烈,将所有曾經輕看它的都踩在了腳下,觸角延伸至每個大腦溝回,讓你無法輕易剔除它。

它迅速擴張着領地,不僅要占領大腦的高地,也要獲得控制我身體的權利。

“真拿你沒辦法……”商牧枭好似無可奈何一般,輕輕撫過我的臉頰,來到耳際。

我擡頭看向他,內心還在做最後的垂死掙紮。

我不信,不信理性就這麽死了。

“你不吻我,也不讓我走……”寬大的手掌落在頸後,他眼眸黑沉,隐隐透出與言行不符的狠勁,“那就只能我主動了。”說話間,他俯下身,到最後一個字落下,雙唇已牢牢将我吻住。

一改先前那個吻的溫存風格,他不再僞裝,徹底暴露本性,吻得瘋狂又深入。

好像在用行動明晃晃地告訴你:“掉進來了,就別想出去。這是書生的蘭若寺,是武帝的白雲鄉,是你無法逃脫的孽債。”

臉被迫仰起,後頸一片酥麻,我全然被動地承受他給予的一切,腦袋越發昏沉。

直到我實在要喘不過氣了,抓着他袖子的手都開始顫抖,他才意猶未盡放開我,像一條收回信子的蛇,自我口中收回他的舌。

“老師,你騙人。”按在後頸的手并未收回,好似撫慰不安的小動物般,他持續地揉捏着那裏,無論是力度還是角度都掌控到極致。我就像一只被撓到癢處的貓,渾身骨頭都要酥了。

胸膛劇烈起伏着,我也想表現得盡可能的游刃有餘,然而身體卻不允許。我努力平複着喘息,一時沒顧上他在說什麽。

“你還說你對我沒有非分之想,可你明明就很喜歡我。”

我偏了偏頭,想要甩開他的手。

他固執地貼上來,并不讓我得逞。

“松開……”我瞪他一眼,抓着他衣袖的手緩慢松開。

理性茍延殘喘,尚留一線生機。

我要救活它。

商牧枭瞥了眼我的手,眼裏閃過一絲不悅。

五指插進我的指縫,屬于他的氣息席卷重來,再次蠻橫地侵入我的口腔。

他這次倒是聽話地沒有揉捏我的後頸,只是改抓我的頭發了。

頭皮微痛,我蹙了蹙眉,不小心咬到了他的舌尖。他動作一頓,下一秒更粗暴地咬回來。來不及吞咽的口涎順着唇角滑落,冰冷的空氣逐漸變得躁動。

理性死了。本能翹着腿坐在王座上,悲憫地看着它。四周響起曲調憂郁的《小星星》,那是理性的挽歌,也是本能的加冕曲。

我在商牧枭的口中嘗到了那支未來得及細品的,幹紅的滋味。混合着尼古丁的氣息,加重了澀,卻也突顯了甜。

太甜了,一點都不像幹紅。

這支奔富,好像不太行……

堅冰破碎,被囚禁了多年的火焰一旦接觸外界,便要卷起燎原之勢。

回過神時,我已整個人被商牧枭壓在了床上,可我甚至都沒有印象自己這一路是怎麽進的房間。

太好了,本能還會随意删減我的記憶。

沒來由地想起《逆行風》中,男女主在谷倉裏的那段激情戲。鏡頭中的每個喘息與顫抖仿佛都與現在的我和商牧枭達到了重疊,我突然意識到,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意亂情迷”。

我徹底放棄思考,将身體交給本能。直到……我感到他在解我的褲子。

剎那間仿佛被冰水淋了頭臉,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喘息着按住他的手。

埋在我頸間的頭顱不解地擡起,光線昏暗也無法掩蓋他眼裏蓬勃而出的欲色。

“不行……”這是我最後的底限,是比理性還要高的,我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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