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提議和期待

微微敲開蛋殼，倒入盛有半碗米飯的瓷碗，蛋黃微微凝固，蛋清仍是澄澈的液體。

按喜好添加醬油、鲣魚和海苔的碎末、切成長細絲的生菜絲，攪拌均勻。松軟甜糯的米飯混合蛋液，以及酥脆的各種拌料——

“怎麽樣？”知裏子問。

“唔，口感有點奇怪。”

亂步咽下自制溫泉蛋拌飯，答。

他說「那個随便啦」，重點不在溫泉蛋，是一起出差，吃什麽都好。

随便啦，就是可以做，可以不做。

對知裏子來說，這種模棱兩可的事情，她通常傾向于滿足他的期望，昨夜訂購水浴鍋，準備今早自制。

自制和天然溫泉出産的溫泉蛋有所區別，可沒有全部嘗過，只嘗過一種，怎麽知道兩者的區別是什麽，有多大。

看透知裏子的行事準則，并預判她的選擇，輕而易舉。

只要是不過分的要求，都能得到滿足。

比如他喜歡的簡單輕食，知裏子擅長，且只擅長做這些。

——是為他學會的。

三年前在車站附近纏住知裏子時，知裏子就和被奉太郎指導的芥川一樣，是依賴外食的料理笨蛋。

所以才帶他去杯戶購物廣場吃飯，結果碰上了身陷爆炸案的對手。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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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足以稱之為他的對手。

只能說是他毫不費力擊敗的，窺伺他主食的捕獵者之一。

“這樣啊。”那怎麽辦？

知裏子注視自制大成功的溫泉蛋。

她的計劃是一人兩個。亂步、她、奉太郎、太宰治、柯南、芥川、帶發明過來的阿笠博士、面試合格的應聘者，八人共計十六個。為避免失敗，她買了兩倍生雞蛋，料理新手芥川毫無損耗地超額完成指令。

目前吃掉了個位數。

剩餘二十多個溫泉蛋，擺在瓷盤裏滿滿當當，場面壯闊。

如果是紅豆糕，亂步能輕輕松松全數消滅。

源源不斷地攝取糖分，亂步的身形毫無橫向發展的趨勢。不用擔心亂步會發胖，因為超推理是十分耗費能量的「異能」。

就像在棋賽現場跪坐一天的太閣名人，幾乎沒有消耗體力的移動，吃過豐盛的正餐，棋賽中還要怒吃甜點、喝加大量葡萄糖和檸檬片的紅茶補充能量。棋賽結束時，面對閃光燈一臉疲乏，仿佛體力被抽得一幹二淨——在職業棋界，點心時間和賽後的疲憊感，不足為奇。

腦力活動同樣會耗盡能量。

在吃的方面，亂步偏愛甜食，知裏子覺得這再好不過了。

大腦運轉需要糖分。亂步瞬間整理好線索的中樞處理器，比太閣名人更活躍。

且亂步吃不膩的紅豆粥和輕食，做法好學又簡便，另外就是零食。總之是最好應付、最容易滿足的食客。

至于多餘的溫泉蛋——

“芥川君，你帶回去給其他人嘗嘗吧。”知裏子語調輕快。

“帶幾個，分別給誰？”芥川維持僵硬又乖巧的姿态。

“……不是指令，是請你随意的提議，和希望你能幫忙解決的期待。一個。或者全部帶走都可以。”

“在下不需要。”

不習慣，不自在，不知道手腳如何擺放。

芥川全身寫滿了不自然。知裏子的指令，從煮溫泉蛋到帶回去給其他人嘗嘗吧，奇奇怪怪！

他看起來，像有送溫泉蛋的對象的人？

……好像确實有一個。

同在港黑的妹妹，銀。

他從未受到類似的教導，芥川盯視格外悠哉的老師。

太宰治哼着旋律扭曲的小調，手搭在柯南肩上，支使笨拙的家養小精靈剝蛋殼。

出差，任務是首要的，其它都是次要的。伴手禮屬于無關緊要的。

沒有認可，他更沒有多餘的精力想無關緊要的事。

“呼——”

聽到清亮的聲音，知裏子轉向忽然莫名有些氣呼呼的亂步，“亂步？”

“笨蛋知裏子！”

亂步叫得理直氣壯。

這次不是自然的親昵，确實有點生氣了。

知裏子目不轉睛地看他，亂步旁邊是假遠親柯南，兩人眼睛的大小、形狀、眸色都不同。

柯南是縮小十歲的工藤新一，外表不像亂步，倒和昨日目擊的自然卷少年一模一樣。不過，在姓名和智慧的雙重掩飾下，應該沒人會懷疑兩人的親緣關系——說起亂步的遠親，知裏子忽然記起，遇到亂步那日，她先撞見了一名送信的少年，像極了稚嫩的亂步。

同款眯眯眼，頭戴帽，漏出恣意生長的黑發。

防寒外套下一只鼓鼓的挎包，裝滿信件，撲簌簌掉下一堆，散落在周圍。

少年看了看周圍，流露出疑惑、無助的神色。

知裏子忍不住朝可憐的少年快步過去。

少年看起來至多十三、四歲，在應該上學的平日做郵件遞送，肯定有不得已的難處。

他賴以生存的信件落了一地，知裏子蹲下快速整理起來，手上漸漸積累起一沓。她注意到，信封上張貼的郵票、蓋的郵戳有點奇怪。

沒來得及在意，知裏子聽到少年的聲音。

“不用撿的，都是廢話連篇、看了完全是浪費時間的信。收到這種垃圾郵件，誰會高興啊！”

和她想的，截然不同。

知裏子的動作頓了一下，拿着信件站直，又稍稍伏身，視線和不高興的少年齊平，與他近距離四目相觸，問：“你為什麽會覺得，這是丢掉也沒關系、充斥着廢話的垃圾郵件？”

“那個一看就知道吧。奇怪，又要我一五一十地說嗎？”

知裏子垂眸，瞧手裏的第一份郵件，字跡端正。

封口封得嚴嚴實實，沒有任何拆封的痕跡。

她一看就知道，但不理解。

知裏子颔首，“對，我知道這封很可能是充斥着廢話的郵件。那你剛剛和我說的話，是不是你知道、我也知道、所以毫無意義的廢話？”

“……唔。”

少年歪頭擠出一聲。

眼睛一眨一眨，如新綠的嫩芽。

“那你為什麽要說呢？”

“既浪費你說的時間，又浪費我聽的時間，不是嗎？”

“既然你可以說廢話，那其他人為什麽不可以寫廢話，這不太公平吧？”

知裏子不疾不徐地接連反問。

少年不服氣地沉默，撅起嘴，如緊緊盯住她的貓。

“今天天氣真好，陽光落下來真暖和，這顆糖真甜啊，”

知裏子空出手，從外衣口袋摸出準備搭新幹線吃的千紙鶴糖，遞給少年，“如果我說起，這種絕大部分人都能感受到的客觀事實，是廢話吧？”

“真喜歡你這種事情，我要在給你的信裏寫一百遍——第一遍，是告訴你，你知道了。那從第二遍開始重複的信件，都是已經知道、看了純粹是浪費時間的內容，可不論收到幾遍、都不會厭煩、想重複閱讀和珍藏的廢話吧？”

知裏子放輕聲音，用最簡單易懂的典例。

要說廢話，情書、日常溝通、人情往來，絕大部分聽來都沒有任何意義，可以稱之為就是需要說、就是需要回應的廢話連篇。

從事郵件遞送工作的信人，随意丢棄信件，絕對會被付費的寄件人投訴。

這種主動丢棄、自己不明白現狀、一切無所謂的态度，無疑會被開除。既然遇到了，是她主動疾步過來，就稍微花點時間，離進站還有一會。

知裏子考慮着。

少年利落地剝開糖紙，把糖扔進口中，一瞬眼睛變得閃閃發光了。

嚼着糖，他含糊地總結：“所以，大家都喜歡說廢話。我這句也是廢話。你是這個意思吧。”

“不論誰，都無法避免廢話，”她回，“我這句也是。”

“充滿愛意、無關緊要的廢話就算了。把充滿惡意的廢話也好好送到，你的規矩真是——”少年很快恢複了敏銳又活潑的樣子。

“不。不是規矩，是一個你可以這麽做的提議，我希望你能這麽做的期望。”

知裏子把信件細致地裝回他鼓鼓的包裹，調整皺起的挎包帶，“認真做你的事情。至于處理惡意的信件，那是寄件人和收件人之間的事情。當然，你可以在保證自己絕對安全的情況下，好心提醒他們。”

“他們現在都收不到啦。還有糖嗎？你還有，對吧！”

少年說了一句奇怪的話，理所當然地向她索要道。

他攤開的手掌和她一般大，指節上是新磨出的薄繭。

知裏子呼出一口氣，把口袋裏為數不多的糖，倒出來給他。

少年毫不客氣地把糖裝進口袋，留下一顆立馬拆開了，斷言：“這是你乘車要吃的糖，全部給我了。你現在要去補充，對吧？”

“你想吃什麽？”知裏子看擅長提要求的少年。

“恩！我還沒吃過現在的零食呢！我說的廢話，你都能聽懂，對吧？會忍不住走過來，給我糖，又買零食，你不會對我坐視不管的，對吧！”少年響亮地宣布。

“恩。”

她會好好把該進行義務教育的聰明少年，送到他該去的地方。

知裏子應了一聲，耳邊萦繞着少年歡欣又通徹的廢話。

在她認真挑選零食時，叽叽喳喳的聲音忽然不見了。

知裏子擡首，少年不見了。

去認真做他的事情啦——告訴她少年去向的，就是乖乖等在店裏、等不到無能調查員的名偵探。亂步對新幹線一無所知，所以自說自話跟着看穿了是同一班車的她。

至于挑好的零食，知裏子吃了糖，其它都交由亂步補充能量，作為給她分析不必擔心少年的報酬。

知裏子看氣呼呼的亂步，又瞅給溫泉蛋淋上醬油和味精的柯南，否定荒誕的聯想。

柯南隐隐約約聽到了烈酒愛好者的對話，他是第一名試驗者。

她撞見的少年，絕不可能是因藥物縮小十歲的亂步。

知裏子思考着，奉太郎示意，四位應聘者提前到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