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甜甜的

“你買了玫瑰。”

安室透拎着琳琅滿目的食材。亂步一眼瞄見格格不入的花束, 說。

新綠的枝葉間，玫瑰花苞密密簇成熱情的火焰，層層疊疊, 嬌豔欲滴，香氣隐隐約約——像極了方才使他呆愣的知裏子。

連衣裙的顏色純粹，與玫瑰枝葉相近。

設計恰到好處。桃心領曝露出弧度優美的頸肩，他輕輕印下的齒痕顯眼且清切, 膚色白得仿若彈珠汽水泛起的氣泡。

清清甜甜的氣泡水, 他全部會喝掉，從不浪費一滴。

話說, 為什麽是景致一覽無餘的衣裝，明明他身上是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和服！

雖然現場超近距離的欣賞者只有他，但是決定衣裝和其它一切的，是推理游戲的設計者。設計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麽啊, 連阻隔寒意的基本功能都無法保證, 只顧自己, 不可饒恕！

又一個讨厭的自然卷, 別有企圖，自說自話想和知裏子關系變得更親密, 他會把距離拉得讓人更遙不可及。

作為生氣又高興的回禮, 亂步想了一毫秒。

知裏子的言下之意, 是要給對方一個加入事務所的機會。

易容的有希子是幼稚園級別的口算題。

返老還童的高中生偵探和身兼多職的俄羅斯套娃，稍微有一點點難度。

尤其是後者。

亂步難得見到, 一個比國木田更熱愛工作的人。

國木田理想手冊上的時刻表，精準到秒。其工作包括且不僅限于，給他買粗點心、調查、收拾敵人來襲的殘局、處理對偵探社擊退敵人鬧出超大動靜的投訴、到處撈濕噠噠的太宰治、被太宰治戲耍、狠狠捶太宰治……一天過得極為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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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前這位, 看起來表現得游刃有餘，本職工作就比國木田忙數十倍。

統領的下屬數目，遠遠超過偵探社社員。再加上一層又一層的身份，就像剝開一片、還有許多片的卷心菜，每個身份都身負要職，內容比國木田充實太多了。對安室透來說，睡眠是花一百萬都買不到的奢侈品。以這種工作強度繼續下去，結局絕對是過勞死。

亂步倒不在意、也不會幹涉，對方認真到自尋死路的工作态度。

總之，這個是完美符合知裏子要求，超好用的工具人。這樣就足夠了。

身份是假的，厚厚疊起的證書自然是僞造的。

但敢于拿出證書，說明技能不怕檢驗。安室透真的擅長料理和烘焙，一進門就先注意到溫泉蛋的氣味。

精英刑事出身，又是專業卧底，車技、搜集情報和忍耐力當然不在話下。

安室透的真實身份，足以讓暫時借調去橫濱的自然卷無話可說。

對知裏子抱有極強的警惕心和懷疑，以這種情緒為起點，距離變質成喜歡有很長距離。

而且，安室透隸屬于不存在的組織，為了更高的利益，會毫不留情地無視律法，犧牲個人。

如果坡全部回答正确，窺破工具人的身份，絕對免不了被好好商談、合作。1號面試者，就受不為人知的組織看守、管轄，寸步不離。

如果坡漏了一個，或者錯了一個，那面試結果就是不合格——

亂步看面露疑惑的安室透。

與坡狡辯的白玫瑰不同，紅玫瑰的花語衆所周知。

連厭惡無用知識的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小時候，父親曾神神秘秘地計劃給母親一份驚喜。在送出之前，就被母親和他看穿了。他不明白，為什麽紅玫瑰代表熱切的愛意，因為顏色嗎，那紅豆粥、蘋果糖和草莓也是紅色的啊。揚起幸福笑容的母親，是這麽回答的：

紅玫瑰象征愛情，是約定俗成的共識，這是從神話故事演變來的美好寓意。

但是，表示愛意絕不局限于贈送玫瑰。對你來說，就是樂于和她分享紅豆粥、蘋果糖和草莓吧。

“我分享之後，會得到回禮嗎？”他問起。

“會得到比紅豆粥、蘋果糖和草莓更甜的回禮哦。”父親微笑。

“真的！比蘋果糖更甜的，那就是純粹的糖漿了吧，那個太甜了啊。”他嫌棄，立刻放棄了把零用錢全部換成蘋果糖，和人交換的打算。

甜甜的，不只是富有糖分的食物。

還有他輕輕咬了一口的知裏子。

安室透瞥見角落白色與綠色混合的不明物，那應該是坡匆匆趕到、細心護住的白玫瑰。

他笑吟吟地說：“啊，我準備做玫瑰慕斯蛋糕。我聽折木君說，亂步桑你喜歡甜食。廚房裏沒有烤箱，所以我選擇了不用烤箱、用冰箱就能完成的甜點。除了玫瑰，我還買了芒果、草莓和抹茶粉。因為我不知道亂步桑你會更喜歡哪種口味，第一次準備每種都做幾份。”

“烤箱啊，我現在就，”知裏子點開訂購界面。

“烤箱分為蒸烤箱和純烤箱。以廚房的大小來說，我推薦——”安室透報出品牌和容量的建議。

“厲害！”得到了直率的誇獎和明亮的笑顏。

安室透回以微笑，不着痕跡地審視被他打斷的衆人。

他和奉太郎一同進來的，視線卻只聚焦在他身上。

他剛剛依稀聽見“然後是別有目的的3號”，來自面試順序排在他後面的坡。

被打斷的內容不言而喻，別有目的的3號，是他。然後是他，那在他之前呢，至少還有一位。

安室透整理現狀。

“安室桑，除了烤箱，還有什麽需要的嗎，模具、攪拌器？”知裏子問起。

“電子秤、量杯、面粉篩、錫紙，”安室透快速報出幾樣，“不只是這些，列數起來會比較細碎。等今天工作結束後，我去商場——”

知裏子直直與他四目相觸，輕聲強調：“這就是重要的工作內容之一。”

“啊。”安室透颔首。

即使聽到了別有目的的定語，望來的眼眸澄澈、清亮。

安室透想起，他剛才和招待面試者的奉太郎一起出門購物，伺機請教和名偵探相處的秘訣。

名為請教，實為試探、收集情報。近處和遠處的人視角不同，感受自然不同。

“亂步桑……其實很好相處。只要不動他的零食、玩具和所有物，盡量滿足他的需求——如果你覺得亂步桑的要求太任性、無理，向知裏子桑求助就好，她會協調的。就像我是柔弱的文學系，主要負責整理報告，不是強壯的運動系，所以從未背過亂步桑。”

奉太郎說着，打量他的臂膀。

“安室桑，你經常鍛煉吧。”

“啊。”安室透應。

“那你背亂步桑，或者被亂步桑當作騎馬的道具搖來晃去，應該沒問題吧？”奉太郎語氣淡淡的。

安室透禁不住懷疑名偵探到底幾歲了。

實際年紀就比他小一點點的成年人，要人背，這個要求難道不任性？不無理？

他微怔地吃下，奉太郎撲面而來的理所應當，問。

“……折木君，要怎樣區別合理和無理的要求？”

“你能做到，就是合理的要求。”

“之前也有人擔任背亂步桑的角色吧？”安室透頓了一下，接話。

“恩。”奉太郎點頭。

“那是怎樣的人？”安室透又問。

“非常擅長修理玩具和家電。比如，不敲碎彈珠汽水瓶，毫發無損地取出其中的玻璃珠。”

“……這樣啊，真是了不起的技能。”

安室透不露聲色地感嘆，那應該是非常擅長修理槍械的超一流拆彈專家松田陣平，随即誠懇地發問：“折木君，亂步桑和森桑有什麽喜好嗎？偵探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所以希望在這裏學有所成。首先要盡我所能地展示誠意，為他們做點什麽。交往是有來有往的，我先來。”

“安室桑，如果是這個目的，我建議你直接放棄吧。”

“诶、為什麽？”

“你不可能從亂步桑身上學到任何偵探的經驗。唔，安室桑，我冒昧地問一句，你的目的，真的是夢想成為偵探，在這裏學有所成嗎？”

“當然。”

安室透作堅定狀，訝異，“折木君，你為什麽這麽問？”

奉太郎回望的眸光，如新綠的深潭，清晰地倒映他僞裝的面容。

“第一，亂步桑是獨樹一幟的名偵探。一眼看穿真相，從不腳踏實地進行調查、取證、推理，也不一五一十地解釋。簡而言之，你學不到任何思路和經驗。唯一能模仿的，是戴眼鏡說「你們真是笨蛋啊」的随心所欲。”

“第二，安室桑，你怎麽看待事務所的招聘要求？”

“事務所提出要求，面試者滿足要求，就是這樣吧。我恰好全部符合，真是太幸運了。”安室透用明快的口吻。

奉太郎不疾不徐地否定：“不是。事務所的招聘要求，一看就知道不是招偵探的。擅長車技、搜集情報、料理、烘焙，這些都不是偵探所必須的技能，顯然是在招一位好用的萬能助理。安室桑，即使你昨晚沒看出來，早上聽到亂步桑給第一位面試者的評語，也應該明白了——有世界第一的亂步桑就足夠了，事務所不招偵探，也不培養偵探。萬能助理的工作和優厚的薪酬相配，知裏子桑付給你工資，沒有向你收學費。”

“——明明學不到什麽，你面試合格的職位，是亂步桑走累了、必須背他的萬能助理。至于優厚的薪酬，以安室桑你擁有的證書，輕輕松松能找到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卻堅持留下來，實在太奇怪了。”

奉太郎直視安室透，傾倒出令人難以釋然的疑點。

即使沒有厚厚的證書，安室透也有千百種維持生計的手段，比如作為偶像或者模特出道。

“這不是能學到嗎，絕妙的推理。”

安室透勾起笑，“我的判斷沒錯，就算無法從名偵探身上學到什麽，森桑是從無敗績的超一流律師呀。再比如折木君你，今天面試見到的愛倫坡君和绫辻君，名偵探周圍的人一定非同凡響，不是嗎？”

“我不是偵探。只是幸運的普通人。”奉太郎否定。

“我覺得人不能正确認識自己，會導致麻煩的。”

“我不是偵探，更不是世界第二偵探候補。”奉太郎呼出一口氣，“……亂步桑比較喜歡甜食。”

“甜食啊，”安室桑即刻思考起知裏子未給他的附加題，“那森桑和你呢？”

“知裏子桑很容易滿足。”

奉太郎用不确定的語氣，“我做過十分普通且簡單的面食，得到了「好溫暖」的評價。亂步桑的零食，總會得到「不愧是亂步」的超高評價。我喜歡清淡的和食。作為回禮，安室桑，特別提醒你一點，認認真真履行職責，就足以取悅知裏子桑了，不要做多餘的事情。”

是「不要做」多餘的事情。

而非「不用做」。

“……那個3號，”被截斷的坡開口。

安室透迎上坡的目光，笑，“別有目的的3號，是指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