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今天我來哄哄你

如果要在偵探社做一個何時起床的調查, 答案大多是七點。

國木田和太宰治是例外。

前者視工作的忙碌程度早起，後者是規行矩步的反例，很少睡覺。

翌日, 隔壁接連響起新的一天到來的訊號，有人洗漱, 開火做早飯, 以及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即使隔壁有意識地控制音量，吵醒人的動響依舊不斷傳過來。

知裏子半睡半醒地瞥了一眼枕側的手機, 七點過幾分。

亂步的生物鐘與大部分社員無異, 通常是七點醒來。

知裏子瞅剛剛把腦袋埋進她頸窩的亂步，像幼貓弓起身, 蜷縮成軟乎乎的一團, 很好抱——她在純粹解悶的娛樂雜志上看過, 數篇睡姿映射人的性格和內心的文章。這種……知裏子記得分析大同小異，細膩、缺乏安全感。假若由她來解釋，這就是黏人的一只大暖爐。

亂步雙手環着她, 熱度源源不斷地從他身上傳遞過來。

新空調要今日才能送達、安裝。因此即使是溫度較低的早晨, 抱着這樣一只暖爐也會覺得有點燙了。

暖爐在夏日自然應當被嫌棄。

就算這只大暖爐可愛又好抱，還不産生電費, 是免費的, 亂步有自覺地縮成一團，發出一聲咕嚕嚕的夢呓。

說是夢呓，其實亂步比她早醒。

晨光自窗簾罅隙微微打落進來, 使知裏子看清亂步剛剛先半睜開眼，看了她一眼才埋過來——新綠的眼瞳睡意朦胧，不見看破真相時的明銳和自得，天真無暇又明光爍亮。

抱着一只大暖爐, 知裏子禁不住聯想到暖乎乎的味增湯，以鲷魚、蘿蔔、味噌為主料的一道日式湯料理，再搭配烤魚、玉子燒、海苔、漬物或者築前煮，以及烏冬、米飯等主食，是她偏愛的一汁三菜。

知裏子嘗試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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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步是嗜好甜味和輕食的很好滿足的偵探，但總吃她不會出錯的紅豆粥、門口咖啡店的三明治和半熟蛋糕等輕食容易膩——是她覺得亂步很快會膩，實際沒有。從她三年前開始學到現在，亂步一直沒有說膩，每次都流露出滿意的表情，說她糖分加得不多不少剛剛好，看起來比美食欄目的主播推薦真正令人贊不絕口的料理更有信服力，讓知裏子剎那間有一種自己堪比料理大師的錯覺。

身為亂步認可的紅豆粥料理大師，知裏子開始嘗試自己偏好的日式湯料理，挑戰記憶中豐富的家常，做不出理想的味道，最後煮出了幾鍋又鹹又酸、顏色還不正常的湯汁。

實踐出真知。

雖然亂步給她一瞬的錯覺，但知裏子對自己有清晰的自知：要吃制作方法稍微複雜一點的料理，一向是外賣或者外食——現在有另一種辦法，如果好用的安室透在這裏就好了。

總之，她早飯莫名特別想吃一汁三菜。

離這裏最近又美味的傳統料理店，知裏子抱着軟乎乎的大暖爐，思考起來。

她不确定，“亂步，附近哪家定食屋比較好吃，現在已經開始營業了？最好是支持送餐的。”

亂步報出一個有名的答案，知裏子記得那家并不支持送餐，店址離這裏粗略估計至少要十分鐘車程。

而三十分鐘都能從橫濱趕回東京了——知裏子想了一下，聽到亂步猛然仰首、腦袋不小心撞上她下颌了、讓她微微吃痛的自告奮勇，“我來吧。今天我來哄哄你，知裏子！”

诶？

知裏子睜圓眼。

啊！

“想體會一下，被你哄一天……吧。”

是她睡前迷迷糊糊随口一答的想要的事情。

這麽說的原因是，想要第一次投資成功，想要摸一摸中島敦——“除了和新人君說的，知裏子你現在有特別什麽想要的事情嗎？”亂步吐出的熱氣落在她耳廓邊，問。

她好像暈乎乎地那樣答了，知裏子不明确自己此刻回想起的記憶是否準确到細枝末節。

她确實很想被哄，尤其被親密的人哄。

由于習慣且算是擅長從客觀、理性的角度分析，平日她講邏輯、談事實、辯委托的情況居多，少有人能講過她，更別論有人哄她。尤其當對方是亂步，那就更沒辦法了。不論大家有沒有哄人的經驗，都要會哄名偵探。知裏子過去理想的婚戀對象，有一條至關重要的标準是彼此遷就、互相哄人、兩者盡量公平——亂步的話，顯然是哄他遠多于被他哄。

不過，亂步很擅長讓她高興。

只是……知裏子忍不住用懷疑的眼神看親了她吃痛的下颌一口、開始套上襯衫的亂步。

不喜歡看地圖，所以經常迷路；不會獨自搭乘新幹線；不喜歡走路，移動會讓腳變得又酸又痛，名偵探才不是用來作體力活動的，因此出門搭計程車或者理直氣壯地讓人背他——主動提議我去吧的亂步，一定是哪裏出問題了吧。知裏子下意識産生的情緒，不是她正被他哄的驚喜、開心和甜蜜，是懷疑自己沒睡醒的呆愣。

下颌微微的痛感和薄荷般清爽的親吻，足以證明這不是夢，知裏子眨眨眼。

亂步不小心撞上來，力是相互作用的，她覺得痛，亂步自然受到相等的力，也會痛。知裏子伸手輕輕揉亂步撞過來的前額，順便整理了一下他的亂發。

亂步撇着嘴，翡翠的眼睛斜瞄來，“知裏子你那是什麽表情啊，這時候不應該表現出感動的樣子嗎？算了，你喜歡怎樣就怎樣。總之我會買回來的，符合你口味的早飯。你可以再賴十分鐘床。”

末尾，亂步提醒道，揣上她的錢，朝她認認真真說了一句“我出去了”。

知裏子看一動不動的亂步。亂步安安靜靜盯着她，似乎是在提示她忽略了某種必要的流程，進度因此停滞在這裏。

“亂步，我很驚喜。剛才是驚，現在是漸漸溢于言表的喜。”知裏子掬起笑意，解釋她富有層次的反應，回。

亂步眨了眨眼，表示他知道的。

這好像不是他想要的正确答案。

“都帶好了吧，你一個人沒問題的吧？”知裏子又問。

亂步回以理所當然沒問題、她太小瞧他了的眼神。

這好像也不是他想要的。

“那……一路小心。”

“啊！”亂步滿足地出門了，腳步聲啪塔啪塔地遠去。

原來如此。

她知道了，亂步今天哄哄她的緣由。

亂步根本沒有掩飾他的目的性，正大光明且不容拒絕，是吃準她就對他束手無策。

這下完全睡不着了。

知裏子沒繼續賴着，起身換了衣服，是谷崎直美挑選的水手服，商店販售的校供同款。

之前一直是把亂步送到偵探社就會返回東京，她一向不帶備用衣物過來，這次自然也沒準備。關于賀禮猜猜看，她基本都猜中了，禮物摞起置在牆角。谷崎直美送來的，除了一套性感又可愛的睡裙，再就是和與謝野兩人一同為她準備的換洗衣物。知裏子不難相信，假若偵探社新招來一位可愛的适齡少女，前輩們最先請新人務必嘗試的，一定是比水手服更可愛、經典的女仆裝。

福澤谕吉準點出門，路過亂步的房間，餘光從打開的窗望進去，正巧與剛洗漱好、皺着臉的知裏子對上。

亂步不在。

知裏子穿着相稱的水手服，長度在膝蓋上的百褶裙雖步伐晃動，看起來與真正的女高中生無異，比平常穿着顯得更年幼、生動一些。

知裏子與他作了個打招呼的手勢。

福澤谕吉停下腳步，“怎麽了，亂步呢？”他昨天和亂步說了重要的話，今天還有必要和知裏子表态：在亂步胡鬧、任性地惹人生氣這類事情上，他會是她重要的靠山。

換言之，他是亂步與人維系好關系的重要的救火隊員。

從遇到十四歲的亂步開始，福澤谕吉不得不開始擔當這個角色。以前是和亂步遇到的每一個人，尤其是重要的委托者，适時叫停亂步冒犯人的「直言不諱」。現在的社員都十分包容亂步，能力了得，福澤谕吉不用陪亂步去現場，很少斥責亂步，卻再次感到了身為人父和長輩的頭疼。

“啊，他去買早飯了，開在神奈川商業街那邊的定食。福澤桑，你要一份嗎？亂步可能可以順便帶回來。”知裏子開門，問他。

“不用。亂步他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買早飯？”福澤谕吉問出這句話都覺得很奇妙。

“也不算一個人獨自出門。亂步說今天要哄哄我，就自告奮勇去了。”

福澤谕吉毫不意外，暫時忽略了知裏子奇怪的說辭，“他做了什麽讓你生氣的事情？”說來就來，可靠的靠山當即可以派上用場了。

可知裏子立即否定了：“沒有。”

“那，這是……？”

“亂步今天哄我了，我明天肯定要哄他的。我想要的，是他哄我。亂步想要的——我現在正在思考今天要不過分地請他做什麽，今天之後我要怎麽做。”

“是會讓你很為難的請求？”福澤谕吉追問，并暗暗表态，“我可以去和亂步說。”

“不是。”短促的回答并未打消福澤谕吉的疑慮，知裏子加以說明，“只是想要「我出門了」，後面有人說「一路小心」。想要「我回來了」，後面都有一句「歡迎回來」而已。這不是無理的期待吧。”

這個要求……只有兩人居住在一起，至少是一起生活的事實婚姻才行吧。

福澤谕吉想了想，亂步出乎意料地，做得比他擔憂的好太多了。他生硬地轉換話題，“亂步不是一個人出門嗎？”

“啊，亂步沒搭計程車。他騎着敦君，不，讓敦君背着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