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一大清早園長蹲在辦公室門口嘆氣。

副園長到的時候就聽他一聲接着一聲, 沒完沒了。

“發生了什麽事？”副園長扶着自己的眼鏡問，“有嚴重到這個地步麽？”

園長揪了下自己的頭發，他還不到五十, 正值壯年, 頭發都快要被自己揪禿了。

“我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他打開手機，上面是一個論壇, 裏面正在将他們公園的事, 但這個帖子裏完全沒提他們公園怎麽好看怎麽值得游覽, 反而将最近這段時間公園裏發生的大事件全都盤點了一圈。警局和120都快成為公園常客了。

從游客跳水自殺到夜半偷鳥到丈夫當街施暴員工到小女孩被家人虐待, 雖然最後一件事跟他們無關, 但最先發現和報警的是公園。

短短倆月內，警察至少來了公園五次, 可以說每周都要來一次了，120也是見天地出現在門前, 如果哪一天沒來, 衆人反而還有些疑惑今天怎麽這麽平靜。

發帖人在盤點完之後給他們公園下了一句結語。

“這是座被厄運詛咒的公園。”

為了佐證自己的說法, 發帖人又開始盤點公園裏發生的怪事, 比如麻雀異常掉落，兩名偷獵者不停叫喊着公園有鬼，還有昨天鳥群突然聚集又突然散開的詭異場景。

“這世界上有很多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有很多東西确實存在着, 只是我們沒有看見而已，這座公園我用自己腦袋保證裏面絕對有東西存在。”

這個帖子像個獵奇貼一樣，将公園描述的又陰森又詭異, 極其勾人胃口, 看完後又想去看看又有些害怕。

沒多久這個帖子就被頂到了論壇的熱門首頁, 有一些去過公園的本地人也現身說法。

“去過公園兩次, 那邊的鳥跟別處的不太一樣，特別聰明又靈性，能聽懂人說話一樣。我有一次坐在樹下吃東西，一擡頭看到樹上有只鳥正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眼神，吓死我了。”

“我也遇到過一次，就前段時間下過雨挺冷的時候，突然迎面吹來一陣暖風，當時周圍都是樹，沒有任何建築和任何電子設備，那股暖風是憑空刮起來的，就固定在一個範圍內，出了那個範圍就沒了，可那個地方什麽都沒有，風是怎麽起來的？”

其他人在這條下留言：“說不定你當時是跟某個東西擦肩而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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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長沒看帖子都不知道他們園裏發生過這麽多詭異事件，他看的也有些害怕了。老早他就懷疑園裏是不是有東西，現在看到這個就疑心更重了。

“我要不要，去找個厲害的道士？”園長湊到副園長耳邊低聲問道。

副園長完全不信這個，他冷靜地打斷園長的想法：“我們現在沒有閑錢。”

“那怎麽辦？”

副園長分析：“這也不是什麽壞事，雖然發生了這麽多，但我們這裏沒有鬧出過人命，就算真有東西，那東西對公園也沒有壞心，你沒看月報麽，這倆月公園人流量比從前翻了兩倍不止，話題度和讨論度大漲，還有專家說要來我們這考察濕地動物和植物。”

園長猛地擡頭，臉上已經不再是愁苦之色，整個人瞬間容光煥發起來：“對啊，我怎麽沒想到這點，說不定這些都是它帶來的，這可是個財神，不能請道士。你說我要不要準備點什麽東西感謝它，或者給它上點供品？”

副園長忍不住扶住眼鏡遮擋自己的表情，園長什麽都好，就是太迷信了。

“你開心就好。”

“但是我不知道它是什麽，萬一供的東西它不喜歡怎麽辦？”

副園長拉住他：“那就什麽都別做，管好公園就好了，萬一做錯什麽惹怒了它可就糟糕了。”

“那我也得準備準備。”園長猛地站起身就朝外走，因為起來太快還差點摔倒了。

副園長趕緊上前扶他。

也不知道那帖子怎麽傳播的那麽快，上午就有幾個小年輕來到公園拿着自拍杆對着手機開直播了。

“今天我就帶大家看看這個詭異的公園，聽說這裏發生了不少無法解釋的靈異事件，不知道有沒有懂的老鐵知道是怎麽回事……”

副園長耳尖地聽到對方的話，不由在心裏慶幸，幸好園長不知道，不然又要愁到揪自己頭發了。

網上的帖子看着對公園發生的事情很了解，不知道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寫的還是公園員工寫的，副園長皺着眉打算查一下。

其實這件事帶來的不完全是壞事，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好奇心重和膽子大的人。

先前因為地方偏僻，公園來的游客大多都是老年人或者帶孩子出來的，年輕人總占比并不高，而現在這一宣傳，不過一上午，人流量幾乎快要跟周末持平了。

“以前怎麽不知道咱們市裏還有個這麽大的公園，都沒怎麽宣傳啊，要不是最近豆音上看到我現在都不知道。”

“街邊有打廣告，公交車也有，那是你自己沒看。”

“聽說這裏的鳥很有靈性，我昨天刷到的，園裏有只特別像雞的黑鳥你知道麽？還會問人要吃的，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看得到。”

“公園新養了只貓，臉圓圓的好可愛，特雙标，只跟工作人員撒嬌，對游客愛搭不理的哈哈哈。”

園中的鳥對越來越多的游客略有抱怨，現在去樹下很有風險，人類太多，腳步聲重，看到它們就要停下來拿着那個古怪的方塊對準它們，嘴裏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說什麽，有時候還帶閃光的，警惕心強一些的鳥随時都要被吓一跳，連覓食都沒心情了。

不過抱怨歸抱怨，這點小事還麻煩不到林團。

睡了兩天，林團先醒了。

推了下壓在身上的大山，林團一點點從他身下鑽出來，鳳元眼睛也沒睜開，翅膀一伸一拉又将她抱回了自己胸前。

林團貼在他心口聽了一下，心跳很穩也很均勻，身上的羽毛還是涼，但心口熱起來了。

現在她仍然能聞到從鳳元身上傳來的誘人香味，只是比起最初她沒有那麽饞了，就像一道喜歡吃的菜，可以吃但也可以忍住不吃。

除了食欲，林團現在覺得待在鳳元身邊非常安心，有種很舒服的感覺，能讓她完全放松下來，全心信賴，這感覺以前完全沒有。她想着應該是自己內丹在他身上的原因。

這麽看，鳳元對自己應該也是相同的感覺。

突然有了可以羁絆的鳥，林團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她瞅着鳳元閉着的眼睛，跳上去輕輕啄了啄他臉上的毛毛。

鳳元被她騷擾得醒了過來，休息一陣他沒有先前看着那麽虛弱了，精神也還不錯，站起身抖了抖毛，仰天鳴叫一聲。

林團問：“你現在怎麽樣？”

“還不錯，別擔心了。”

“要吃東西麽？”

“不用。”

林團也沒強硬給他塞食物，修煉的時候幾個月不吃東西也正常。

鳳元現在的狀态很奇特，他其實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哪一步了，新內丹只煉化了一點點，他覺得自己短時間內應該都變不回原形了，除非有什麽特殊契機，其他的怎麽樣他還不知道。

“我想出去轉轉。”

“我跟你一起。”林團還是不太放心，聞言立即跟上。

鳳元拍打了一下翅膀飛起來，林團緊貼在他身後，像只跟屁蟲一樣。

有心要試驗自己現在的情況，鳳元直直地往天空飛去，片片雲朵飄在空中，他穿過白雲越飛越高，頭頂的天一點點從淺藍變成湛藍深藍最終只剩了黑暗。

林團還從沒有飛這麽高過，她對地球之外的太空沒有什麽興趣，上面什麽都沒有，連靈氣都沒還很冷。

飛太高了，頭頂是無窮無盡的黑暗，太陽溫暖的光也變成了冷光。林團心裏有點虛，只能緊貼着鳳元，現在上面不覺得冷了，可她不喜歡這種黑，看久了有點絕望。

“鳳元，太高了，我們回去吧。”她朝前面喊道。

鳳元早就堅持不住了，可他不想放棄也不想服輸，他緊緊咬着牙，剛恢複一些的力量被瘋狂壓榨，已經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屬于林團的那顆內丹也在瘋狂旋轉，乳白色的光滿一點點轉成金紅色，讓他多堅持了一分鐘又一分鐘。

這麽做很自虐，但是意外的能讓他的恢複速度加快。

鳳元甚至都聽不到林團此時的聲音，只仰頭看向上空的某個點，直到身後一股力量抓住他的身體，将他往下拽去。

林團能模糊感覺到鳳元的狀态不太好，她憂心極了，不敢再讓他飛下去，直接上前抓住他的腳将他拽了下來，兩鳥快速往下墜去，直到墜入雲層上，林團像先前一樣飛到鳳元肚皮下藏起來用身體扛着他飛行。

鳳元短暫昏迷了一會又很快醒過來，可能傷着傷着就習慣了，神經也粗了，能這麽快醒來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上面沒什麽好看的，我帶你去別的地方轉轉吧。”沒有問他剛剛為什麽要這麽做，林團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用清脆的嗓音說道，帶着他飛離了新光市。

說實話這也是林團醒來後第一次離開新光市，這座城市屬于南方卻又不是那麽南，再向南就有很多大山，林團一看到山就覺得相當親近，畢竟也當過那麽多年的山神。

飛了一陣，他們飛到一座連綿很長的山，林團突然指着下方道：“這裏以前應該沒有山的，你看從高空看這裏像不像一條盤蛇？”

鳳元低頭看去，果然見那山彎曲，甚至模糊還能看到蛇頭和蛇尾。

林團皺眉，這個地方似乎确實有條蛇妖，感受了一下，現在這片區域沒有任何妖力也沒有妖怪出現，山就是單純的山而已，“難道它死後化成了山？”

毛茸茸的臉皺成一團，自己沉睡時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林團至今仍搞不明白，也無人給她解答。

“你知道四百年前發生了什麽事麽？”她問。

鳳元疑惑地眨了下眼睛，他其實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搞清楚妖怪是什麽意思，只是從林團的語境裏分析出是這裏的獸人，像林團和他一樣，原形是動物可以化人，擁有特殊能力。星球不同稱呼也不一樣很正常。

現在他開始有些懷疑，這個妖怪是不是跟獸人的概念不太一樣。

獸人沒有能活這麽久的，就算身體素質再好也不過是兩百多歲，那時候身體器官自然老化，要麽更換成機械的，但這樣一來就無法再在人形和獸形之間變化，只能選擇一個維持到死去的那一天。

聽林團的語氣，她似乎活了不止四百年，四百年看着還像剛成年的雛鳥一樣，鳳元的內心受到了沖擊。可他又模糊地覺得這是正常的。

父母不在身邊又沒有傳承記憶，他修煉全都靠本能，喬修曾經說過等他成年後就會告訴他關于龍鳳的事，可他沒等到就強行涅槃了。

林團還在等他的回答，鳳元只能打馬虎眼：“不知道。”

“你那時候也沉睡了麽？”

鳳元實力這麽強，林團沒有懷疑過他的年紀，能修煉到這個地步很有可能是比自己活的還要更久更厲害的大妖，所以鳳元搖頭她就以為他跟自己一樣的沉睡了。

“唔。”鳳元繼續含糊。說一個謊言就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圓，他不太想繼續騙林團了，想跟她坦白自己的來歷，就算暫時變不會鳳凰本體，林團應該也不會嘲笑他。

可找不到合适的時機。

還沒等他說些什麽，林團就搖了搖頭：“算了，總能搞清楚的。”

鳳元微嘆了口氣，打算下次再找個好時機坦白。

從前的山脈渺無人煙，而如今的大山哪怕是最深處也有人類足跡，若是開發成旅游景點，則更是随處可以見到人了。

看着下方的磚瓦樓房林團沒再繼續向前，轉身朝公園飛去。

“現在到處都是人類，已經沒有我們妖怪的生存空間了，只能跟人類共存。”她感嘆着。

若是在沒有釋懷之前世界變成這個樣子，恐怕她會不顧前程直接大開殺戒，變成話本裏的大惡人了。

林團速度快，沒到一個小時就回到了公園，時間不過才正午時分，因為最近公園人流量不錯，一些有生意頭腦的人開始在公園外擺攤了，就連部分早餐店也從居民區轉移到了公園門口，除了各種小吃，賣得最多最好的就是兒童玩具。

攤子在兩側延伸出去很遠，乍一看竟然頗為熱鬧。

林團對外面這仿佛一夜之間冒出來的攤子頗感興趣，沒有立即回窩，扛着鳳元在外面徘徊了一陣。

這附近只有早餐店沒有小吃街，吃食比不上市中心齊全，林團第一次去賣金子的時候買了不少小吃，也只吃過那一次就再沒機會吃了。

現在小吃攤全都有賣，熱幹面烤冷面炒面拌面烤豬蹄臭豆腐馄饨餃子，應有盡有。

這會正是飯點，公園沒有供餐的地方，一些只帶了零食過來的人紛紛朝公園外湧來，現在各個攤子前都擠滿了人，攤販老板忙得分身乏術，食物的香味一陣陣地湧上來。

林團不餓也不需要吃飯，可聞着這味道她還是不受控制地吞了口口水，好幾種面她都沒吃過，也不知道現在的餃子跟幾百年前人類做的味道是不是一樣，拌面裏加的花生看起來很香。

“豬肉餃子十塊錢一份，小馄饨五塊。”

“拌面七塊，火腿一塊五，要加麽？”

竟然這麽便宜，比買水果便宜多了。

林團毫不遲疑地帶着鳳元朝窩裏飛，鳳元見她一直在小吃攤上徘徊就知道她想吃了，見她轉頭就走有些疑惑：“不吃了？怎麽走了。”

“我先把你送回窩休息，待會再去。”

鳳元現在不太想跟她分開，這也顯得他太弱了點，他硬止住林團往回飛的力道停在空中：“我現在不想休息，去買吧。”

“真沒事？”

“沒事。”

先前雖然力竭了，但強沖這一下，倒是讓他恢複速度加快了些，現在狀态比剛醒來還要好。

林團轉了個道再次朝公園外飛去，到上次發現的無人處變回了人形。

她可能沒發現，她現在變化出來的衣服上隐隐有點紅光，只有在光照時某些角度才能看到，随着她的走動，裙子在閃閃發光，她整個人也在發光，明明五官沒什麽變化，可硬是讓人感覺比先前還要更美幾分，明眸善睐顧盼生輝，人也多了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優雅氣勢，像個高貴優雅的公主似的。

鳳元看着她的樣子有些挪不開視線。

林團一把将他抱進懷裏，臉上挂着笑：“好啦，我們走。”

鳳元身體貼着她的皮膚，心跳快了幾分。

“先等等。”他突然出聲。

“怎麽了？”

林團邁出去的腳步收回，鳳元從她懷裏跳下來，落地後一個比她高大幾分的人瞬間出現在眼前。

林團愣了下，上次只看得到鳳元臉上反射出來五顏六色的光，壓根沒看清楚他的五官，現在才發現他五官濃墨重彩長得異常豔麗，若不是知道他原形什麽樣，林團幾乎以為他是只孔雀成精了，比她從前見到的那只孔雀妖還耀眼幾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這也讓他少了幾分咄咄逼人的氣勢。

鳳元見她一直盯着自己有些開心，牽住她的手邁步朝外：“走吧。”

林團光顧着看他了，也沒注意被牽着的手，就算注意她也不會甩開，牽個手又沒有什麽關系。

“你臉色不太好，變成人形會不會太吃力了？”

“不會。”對鳳元來說其實沒有太大差別，只是原形恢複起來更快點而已。

兩人跟明星似的，一路走來街上所有人的視線都轉了過來，時不時有驚嘆聲響起。

“這是哪個明星嗎，我怎麽不知道？”

“在拍節目？沒看到劇組啊！”

“這倆人也太好看了吧，好般配。”

林團出來就直奔小吃攤去，也沒管旁人的視線，先從第一個攤位開始吃起。

也就在她等待食物出鍋的時候，一輛面包車從街上駛來，那車窗沒有關，一個年輕男人坐在窗邊朝這裏望過來，他像是第一次來這裏，臉上滿是好奇之色。

像是福至心靈般，林團恰好轉過頭去，跟窗子裏的男人對視了一眼。

兩人看着對方俱是一愣。

林團只覺得腦袋嗡一下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一樣，那種熟悉的感覺哪怕過去了幾百年也依舊不會消失。

她的手不自覺地緊緊捏住了鳳元的手掌，心跳越跳越快，手掌溫度也越來越高。

鳳元一直在注意她的情況，見狀也立即跟着她轉頭看到了車子裏的人。

那是個年輕男人，看着普普通通，長相只能說得上清秀，瘦瘦的，眉宇間給人的感覺看着很溫柔，應該是很好說話也很好欺負的那種人。他脖子上戴着個心形的挂墜，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看到林團後他的視線就再沒有挪動過一份，眼神像是驚豔又像是在回憶什麽，眉頭也跟着皺了起來。

車子越開越遠，他還在回頭張望，半邊身體都扭了過來，他身旁的夥伴怕有危險，疑惑地扯着他往車子裏拉。

鳳元不知道這樣的人類有哪裏值得注意，但直到車子走遠了林團依舊沒有回過神來。

“你認識她？”他聲音悶悶的不太開心。

林團被他一聲問猛地回過神來，并沒注意他的情緒，激動地掐着他的手臂語無倫次地道：“你說對了！是他，真的是人參精，他真的轉世了，那種熟悉的感覺我絕不會認錯，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啊啊啊，轉世後他還記得我嗎，應該不記得了吧。我要是現在跟他打招呼會不會太唐突了？啾，我該說什麽，是不是要做個自我介紹，他現在是普通人類，應該不能說我的真實身份，不對，人類都害怕妖怪，萬一他也害怕我該怎麽辦？！”

她又激動又緊張，嘴裏快速嘟嚕出一段話，連鳥叫聲都激動到沒控制住蹦出來了。

鳳元：“……”

他現在回去打死當時的自己還來得及麽？竟然真有轉世，并且這麽快就讓他們給遇上了！

這合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