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一連多日,魯國公府裏的大多數人都在私底下讨論這宮中突然賜物補償柳雁飛的事。可柳雁飛對于這些議論,卻像開啓了屏蔽模式,全然不知曉。正如柳青榮所說的那樣,她對事物有着一種選擇性的遲鈍。

“姐,”因得知柳雁飛根本對府裏的一切都不甚在意,柳青榮不免就問她道,“你難道只有對打戰這件事才會上心嗎?”

柳雁飛沒去理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邊開始吐芽的桃樹。

其時已經是二月底了,早春到來,淺草新芽,大地走向複蘇。

這一日,如往常一樣,柳雁飛在傍晚時分來到柳青榮的屋裏,看望這柳青榮。

柳青榮一日好過一日,這時候的他可以扔了拐杖,四處随意走動了。當然,騎馬出府什麽的,還是完全不可能的。柳青榮坐在柳雁飛對面,見柳雁飛完全處于自我境界,好似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便不由地将身子向前探了去。他湊到了柳雁飛面前,問道:“姐,難道你對大姐的事也毫不在意?”

柳雁飛這才扭頭對上了柳青榮的目光,果然,如柳青榮所預料,她的嘴裏冷冰冰地吐出了這麽幾個字:“關我什麽事?”

的确,柳如月結局如何,與她何幹。對她而言,這柳如月就是個陌生人。她的遭遇,令她同情,僅此而已。若她有能耐為她做點什麽也就罷了,可她偏偏什麽也不能做,難不成還要她特地找上門去安慰她不成?——柳雁飛的眼裏赤*裸*裸地寫着這句話,對其表示可笑。

柳青榮道:“誰讓你去安慰大姐了?我的意思是,你好歹也要留意一下大姐和離一事的進展嘛!”

柳雁飛撇了他一眼:“我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對于不熟悉的人的事,一概沒興趣。”

“……”于是,柳青榮就做出一副無力狀,他扶着腦袋,“姐,她好歹也是大姐啊……”

柳雁飛沒再理他,繼續将頭撇向了窗外。

眼見着柳雁飛對此話題一點興趣都沒有,柳青榮撇了撇嘴,但不說出來他又着實難受,于是還是開口道:“我們家已經把定遠侯府給告了,告他們隐瞞事實,毀謗大姐,造成大姐不但這麽些年來連個孩子都沒有,還名譽受損。因此,請求順天府判決定遠侯府無條件同意大姐和離。”柳青榮竟是越說越興奮,臉上幾乎都出現紅光了,“吶,吶,姐,你不興奮嗎?如果告贏了,大姐可就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自求和離卻不用坐牢的女子了!”

柳雁飛終于還是再次回頭,卻用那像看白癡一樣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柳青榮。柳青榮被瞧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才聽見柳雁飛懶懶地道:“這在前朝不是早有的事麽?什麽叫‘有史以來’?”

“啊,”柳青榮張大了嘴巴,用了好一會兒才在腦海裏整理出那遙遠的“前朝之事”,辯道,“前朝史料記載的那些案例,也不看看那些女方的娘家都是什麽人物!”

“哦?”柳雁飛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們魯國公府裏沒有什麽人物了?”

柳青榮幾乎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我哪有這個意思!只是,大姐這次真不一樣,定遠侯府可不是吃素的!那順天府兩邊都不敢得罪,鬼知道他會怎麽判!”

“論理……若關于定遠侯世子的傳言是真的,那情理自然應是在魯國公府這邊,雖說女子自求和離應坐上三年大牢,可相近的案例也不是沒有。畢竟是男方之錯嘛!”

“可是,大人,那所謂‘相近的案例’都在前朝啊!百多年前的前朝,拿到現在來……不适用吧,再說了,前朝對女子多有寬容,彪悍之事輩出,我今人怎能相比呢?”

恰恰就在柳青榮同柳雁飛說起這柳如月之事,那順天府裏,順天府尹正糾結地幾乎就想這樣死去算了。

“唉!這不行,那不行,你說,該怎辦?!”

“這……大人……兩頭咱們都得罪不了,依在下之見……幹脆……幹脆讓皇上定奪罷了!”

“……”

于是,就在這個傍晚,當魯國公府裏,柳青榮正在調笑那順天府尹是有多倒黴,在任上攤上了這種事時,順天府那邊終于下了這麽一個決定:第二天就把該案呈報到皇帝那邊,以功勳之家事,官府無法擅自定奪為由,請求皇上日理萬機中,抽空處理一下。

“聖上應該不會怪我連此等俗事瑣事都解決不了,直接把奏折摔到我臉上吧……”順天府尹真是想哭都哭不出來了。

第二天,順天府把就把這個案子呈報上去了。順天府尹最終是松了口氣,因為奏折沒有被退回來,皇帝老兒根本就沒有罵他。他所不知道的是,皇帝拿着奏折哈哈大笑,然後把魯國公和定遠侯都召進了宮。老頭子把那順天府尹的奏折往他們面前一攤:“怎麽回事?”

結果,被皇帝當面提及自己兒子沒有生育能力的定遠侯,那一張臉黑得就像被墨池浸過一樣。也虧的順天府尹不在現場,否則他定吓得連心跳都停了,定當提前後悔自己思來想去之後,竟會做出一個如此蠢的決定。

皇帝老兒親自過問此事。魯國公和定遠侯都當仁不讓地互相指責,為自己家的孩子辯解。魯國公說定遠侯世子自己有病卻賴到他大孫女身上,弄得他大孫女這幾年過得是凄苦無比,他們魯國公府僅要求定遠侯府同意和離,沒有追究他們的過錯就不錯了。而那定遠侯卻說,魯國公府小人妄言,本夫妻倆感情破裂一事,可以兩家人坐下來好好解決,可魯國公府卻到處散播他大兒有病的謠言,導致他大兒聲名俱毀,弄到現在連大門都不敢出一步,這一筆賬都還沒好好算一下,他怎會同意和離?

“你說我兒子有病就是有病了?”定遠侯非常生氣,對着魯國公說道,“證據呢?不就是因為我兒不同意和離,你們就這般诋毀他,你們以為這樣就可以順利和離了嗎?告訴你們,就算是這樣,依照律法,你們家的大姑娘也得坐上三年牢!”

定遠侯說的非常正确,畢竟律法中沒有寫着,如若婚姻過錯在男方,女方無須坐牢什麽的。只要定遠侯家死都不同意和離,按律柳如月就是該坐牢。

卻是魯國公當作沒聽見他那最後一句話,反而在他大兒子是否能生育上糾纏起來。“要想知道你兒子到底有沒有病還不簡單,找個大夫過來給他瞧瞧不就得了!”魯國公冷冷地盯着定遠侯,挑釁道,“你敢嗎?”

“你!”定遠侯臉紅脖子粗的,氣得渾身發抖。

終于,皇帝老兒想必是戲看夠了,開始和稀泥了:“好啦,兩位愛卿。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們兩家本就是親家,何必因為此事鬧得這麽僵呢?來來來,坐下來,喝點茶,消消氣。”

皇帝都這麽說了,兩位還能怎麽樣。但是,直到皇帝笑着準備給這段公案來個了結的時候,魯國公和定遠侯還在冷眼看着對方。

“依朕看,這事就這樣算了吧!”皇帝說道,“畢竟你們兩家多年世交……”皇帝才一開口,定遠侯就知他要說什麽。這天下誰人不知當今皇上和魯國公還有那過世的前齊國公,是自幼*交好的好朋友。

定遠侯面上不顯,但心中冷哼,怨氣十足。魯國公得意地看着他。

卻誰都料不到,就在這個時候,事情出現了轉折。

這一日,有關于柳如月與定遠侯世子鬧和離一事的最終判決傳遍了京城。而宮裏邊,從魯國公和定遠侯碰面起,所發生的事情,也被人頗為離譜地說來講去。什麽兩人一見面就大打出手,直到到了皇上面前才停了下來,什麽皇上大怒,差點就要革了他們的職……

宮中之事,怎可能所言無虛,一五一十地傳到宮外?想必以上是宮外之人胡亂猜測罷了!但是,有一件事,卻被人們傳對了:皇太孫,在皇上即将宣布柳如月和定遠侯世子無條件和離的時候,突然趕到,冷冷地說了一句,“律法怎可随意忽視?若何事都要法外留情,那麽還要這個‘法’做什麽?!”

皇太孫的話最終扭轉這件事的定局。據說皇上愣了好半晌,然後問道:“你确定?”直到見着皇太孫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後,才無奈道:“好吧,就依皇太孫所言,那柳如月坐滿三年牢即可自行和離,從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幹。”

皇太孫最後的決定較之先前定遠侯世子不能生育一事,在整個京城內,更為轟動。因為,他的這一決定,代表了他對魯國公府的态度!而他對魯國公府的态度,則代表了他對他的未婚妻柳雁飛的态度!——至少,在全京城幾乎所有人的心裏,都是這麽認為的。

“果然是個祭品啊!”大街小巷都在讨論。柳雁飛剛回京那一日,騎在高頭大馬,領着軍隊,在陽光之中從城外徐徐走來的場景還存在許多人的腦海裏,擁有這一記憶的人們,多是搖頭感慨。“可憐了這保家衛國整整十年的柳将軍!”當然,更有人興高采烈手舞足蹈,比如那個一直躲在家裏養病的貴妃之弟丁廣盛。而對于絕大多數的人而言,這一消息,則促使他們更迫切地期待最後一刻的到來,他們可是當初賭局開始後,買定柳雁飛必被克死的那一群人,所謂的“最後一刻”,當然就是柳雁飛被克死的那一刻。莊家說的很清楚,“在婚前被克死,婚後不算”,因此,眼見着距離那五月初五婚期越來越近,而柳雁飛卻依然生龍活虎,有些人擔心了,卻是在這一消息傳出後,莫名就稍微心安了起來,雖然兩者一點關系都沒有。

就算是被柳青榮說成有“選擇性遲鈍”的柳雁飛,也無可避免地知道這件事了。她上職的京衛指揮使司裏,上到頂頭老大,下到下邊的各位下屬們,都在聊着這件事,雖然一見到她走近,就會閉嘴。但柳雁飛也是有耳朵的,比如她人就站在門口,門內的家夥們高談闊論着,她怎會一丁點都聽不見?

面對着占多數的幸災樂禍的眼光,柳雁飛不過聳了聳肩,當作沒看到,便轉身離去。而知曉真相的老王和常青則笑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老王說道:“将軍,你的那位嫡母這下可定是毀得腸子都青了吧!”

柳雁飛道:“那是一定了。本來這事若捅到皇上那裏,魯國公府的勝算會大一點,畢竟皇上和我爺爺自幼就是好友,感情好着呢!結果,”想到了那江橋特地從中作梗,想必就是為了給她出口氣,她不覺得就笑着搖了搖頭。江橋這般作為,只可憐了那倒黴的柳如月了。

“将軍,那麽還要稍微教訓她一次嗎?”常青突然問道。這裏的“她”自然指的就是柳雁飛的嫡母二夫人了。

卻是他話音剛落,老王嚷了起來:“當然要教訓了,怎能不教訓?不分青紅皂白就棍罰我們将軍,憑什麽!憑她是從未教養過我們将軍的嫡母?”老王自幼邊關長大,随父東征西戰,對這一套所謂的孝道根本無所謂。對他來說,沒生沒養的,算什麽長輩。

而常青,更是孤兒,馬夫出身,大家族裏那有一套沒一套的,他更是不屑。他看向柳雁飛,等着柳雁飛示下。

“再說吧,”柳雁飛道。有仇不報非好漢。她還真沒覺得她就該白白被那女人狠揍。只是這下……那個女人算是受到懲罰了吧。

柳雁飛回到家裏。她沒去她自己的院子,而是徑直去了書房。卻料不到才在裏頭呆上不一會兒,柳小五就來報了:“二小姐,大小姐來了。”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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