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柳雁飛和李天擇來到前廳,二人坐了下來。柳雁飛确實鎮定,接過了那名叫做小葉的丫鬟遞過來的茶水,慢條斯理地喝了起來。而那李天擇則正坐椅上,抿着嘴一言不發,像是在沉思着什麽。

廳裏一片寂靜,一絲聲音都沒有。

卻是突然,外頭響起了一片嘈雜聲,原來是那已經遠去的官兵見始終追不到人,又沿着原路返回來了。很快的,隔壁宅子的大門被砸得“砰砰”響,接着,才不過一會兒,他們這個宅子的大門也被砸了起來。

方管家焦慮地看向了柳雁飛。

柳雁飛冷笑一聲,對那方管家道:“去開門吧!我倒要看看,大庭廣衆之下,這程千戶長是要如何把我當做刺客!”

先前巷中黑暗,柳雁飛和李天擇又離他們有百米的距離。那程千戶長帶來的官兵們不辨真僞,一切只能聽從長官的指揮,長官要他們射殺“刺客”,他們自然只得照辦。柳雁飛他們沒有上前表明身份,而是奪路而逃,就是知曉,在那種場合下,只要他們稍作遲疑,甚至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就會被程千戶長先聲奪人,直接射殺掉,更勿論,那程千戶長會給他們機會,讓他們走到那群兵士面前,使那些人瞧清他二人的模樣了。

柳雁飛可不認為,程千戶長手下的那群官兵,都是存心想要殺死她和西姜國二皇子的不要命的死士!

外頭的拍門聲越來越重。不耐煩的喊聲也越來越大。

方管家看了看柳雁飛,見她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就躬了躬身,然後小跑着出了前廳,向大門而去了。

這個時候,李天擇開口了,他嗤笑着說道:“柳将軍就這麽自信,那夥人不會連你的樣子都不看,就遠遠地朝你放箭?”

柳雁飛站了起來,邊朝裏屋走去,邊道:“何必給他們這個機會?難不成他們會随随便便闖入民居,查都不查,就任意大開殺戒?我大楚王朝可沒有這種無視王法的軍隊!”

李天擇哼哧一聲,跟在她的後頭,也走進了裏屋。

在柳雁飛看來,這程千戶長已經是狗急跳牆了。

就是再如何聽命于他的軍隊,也不敢在京城內一沖進民宅就開始拉弓亂射是吧?他令士兵搜藏民宅就是下下策!這分明就是給柳雁飛他們機會,讓他們在他的士兵面前表明身份!他的士兵們,決計不可能聽從于他,去射殺根本就不是刺客的本國高級軍官和友國的二皇子(便就是這個二皇子現在還是個侍衛身份)。

大門打開,一隊士兵湧了進來,領頭的就是那程千戶長。

他那張圓圓的胖臉上五官幾乎扭成了一團,焦急,緊張,勢在必得等表情全部顯露了出來,令他整個人看起來難看得就像從天上摔了下來,恰好臉着了地一樣。

開了門的方管家才想上前說些什麽,就被那程千戶長一把給推到了一邊,一句“給我搜”才剛一出口,他就乍然後悔了,一把搶過身邊一個士兵的弩箭,就第一個朝那前方的前廳大堂沖了過去。

方管家趕忙跟了上前,卻是右手伸到了左袖裏,悄悄地握住了暗藏在那裏的一把匕首。

程千戶長沖進了大廳,卻是廳內早已空無一人。

他焦急萬分,全然不顧後邊跟上來的士兵,沖動地向後走去,掀開那門簾,就要進那裏屋去。卻料不到,黑洞洞的屋裏,突然一個大腳踹了過來,将他給直直踢飛了出去。

“千戶長!”後邊的士兵們驚叫起來,手中的大刀立時就亮了起來,全都緊張兮兮地盯着那黑洞洞的屋門。

柳雁飛走了出去。

“刺客!”有人喊了起來。可惜那程千戶長被踹飛在地,許久動彈不得,只待那李天擇随着柳雁飛走出後,他才吃力地直起身子,想要把脫手飛到一邊的弩箭給撿起來。

柳雁飛的身形剛一暴露在火把之下,大喊一聲“刺客”的兵士就張着大嘴呆住了。其餘一哄而上的人等,也提着大刀呆若木雞。他們怎會不認得柳雁飛!柳雁飛無數次地去那西京衛所布置防衛工作,就是等級最低的士兵都已經把她記熟了,好歹她也是本朝唯一一名女性武官啊!

程千戶長的手還摸摸索索地想要撿回那落地的弓箭。可惜柳雁飛大步上前,一腳踩住了他的手腕,吃痛得他不禁大叫出聲。

柳雁飛嗤笑道:“程千戶長!你太心急了!連腦袋都不去用了嗎?怎麽,殺死二皇子對你來說就那麽重要?!”

在場本是呆若木雞的士兵們,頓時一片嘩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中都是一片莫名,不知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而這個時候,只聽“嗖”的一聲,箭聲突起,一柄利箭猛然從外頭射了進來,帶着風聲,呼嘯着,射向了李天擇!

柳雁飛一驚,猛然回頭。

卻見那李天擇反應極為迅速,揮起手中的刀就是一擋,那柄利箭,“呯”的一聲被彈開了去,應是生生拐了個彎,射入了李天擇身邊的房柱上去了。

外面還有一個家夥知曉李天擇的身份,想要他的命!

柳雁飛擡起腳,狠狠地踹向了倒在地上猶在掙紮的程千戶長。程千戶長的胸口被柳雁飛一踹,宛如千斤大石高空落下,“噗——”他立時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竟是肋骨被踹斷了三更,接着就疼昏了過去。

柳雁飛這才飛速地從門口奔了出去,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被人當作槍使的一群士兵。

而這個時候的李天擇倒也乖巧,知曉出去了若碰上一堆想要他命的敵人,只會無故給柳雁飛造成困擾,因此他站在原處,沒有一并追了出去,而是冷眼掃着那些不知該如何行事的士兵們,冷笑道:“刺客?你們知道你們追殺的是誰嗎?!”

這邊李天擇留在了屋裏,而那邊柳雁飛奔到了屋外,卻見那放冷箭的家夥竟然已經被方管家給制服了。原來是這方管家見到那家夥放了冷箭,喊了一句:“柳大人在裏邊!誰敢胡來!”然後趁着留在外邊的幾位士兵們發愣之際,陡然飛撲了上去,幾招下來,就将那從左袖中抽出的匕首抵在了那家夥的脖子上。

柳雁飛感激地看了那方管家一眼,便走至了那個家夥的面前。卻見那家夥根本就不是西京衛所的軍官。西京衛所的幾個百戶長哪個是她不認識的?可這張面孔她卻見也未曾見過!他只身穿着小兵的軍服,但那氣勢卻全然不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在軍隊裏領軍饷過活的士兵!柳雁飛眯了眯眼睛,問道:“你是誰?”

卻令她大驚的是,這個被方管家制住的家夥,竟然眼中閃過一種決絕。她才是心中暗道“不好”,就見那家夥用力一咬,竟是咬破了牙縫裏的毒藥,不過幾秒,就嘴吐白沫,頭一歪,死了。

這種驟變令人大震。方管家放開了他的身子,他的身子“撲通”一聲倒地,把周圍幾個士兵震得不知該作何反應。柳雁飛其人那些士兵是認識的,在柳雁飛走出來那一刻,近距離一瞧,他們才知曉那方管家講的是真話。正是莫名其妙之際,就見那被柳雁飛審問的人自殺身亡了。有點腦袋的士兵,開始覺得事情不對勁了。甚至有人開始發抖起來,他們已經懷疑,最先要射殺的那兩個所謂刺客,是不是就是眼前的柳大人和某位不知名的人士!

所有人低下了頭,一片緘默。空蕩蕩的四方院子裏好像只有火把默默燃燒的聲音。

“柳大人,這……”方管家開口了。

柳雁飛蹙着眉頭盯着那地上的死屍,半晌道:“把他收拾好,看看能查出什麽來吧!”

“是!”方管家躬身應道。

再接下來,就是把那程千戶長給綁起來了。還有程千戶長的幾個親信,都被柳雁飛給下令抓了起來。

五個人跪在了柳雁飛面前。

粗暴的動作早就令程千戶長從昏死中醒了過來,此刻,他渾身抖如篩栗地跪着,嘴角還都是鮮血,就是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恐懼而發抖了。

程千戶長跪在最中間,四個百戶長分別跪在他的旁邊。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麽是不明白的?四個百戶長皆是頭冒冷汗,紛紛磕頭求饒。“大人,大人饒命啊!我們不過小小武官而已,一切都聽程千戶長安排。先前進了那西姜國使館,程千戶長帶着剛才自盡掉的那個家夥先去了二樓,結果我們上去後卻被告知二皇子已經被害了,刺客逃入了巷中,要我們追上刺客,将其就地正法。我們、我們怎知道他所謂的刺客,指的是大人您啊!”

柳雁飛尚未說什麽,反而是那李天擇先開口了,他的口氣陰沉地就像來自地獄的使者:“那個‘二皇子’死了?你們不知道他是怎麽死的?”

“我、我們随後進去的時候,見着那屋子裏的人早已死透了……”一個膽大的百戶長低垂着頭道。

卻是李天擇厲聲喝道:“擡起頭來說話!”

那個百戶長一個激靈,擡起來頭,看向那李天擇,回道:“其實程千戶長也就比我們早進去了那麽兩步路的功夫,我們進去的時候,程千戶長和那個人正在……正在檢查那二皇子的屍體……”他這說着,頭又垂了下去,聲音漸低了去。

卻是柳雁飛厭惡地瞪了他一眼。這個百戶長,雖瞧着膽大,其實最為怕死!一個堂堂大楚的軍官,竟然對着一個外國的侍衛打扮的人低頭,簡直是丢臉至極!她卻渾然沒有察覺,此時的李天澤,渾身那高高在上的威嚴已經完全表露出來,像他那樣的氣場,有誰會覺得他僅僅是個侍衛而已?

李天擇不再看那百戶長,而把目光投向了程千戶長。

頹敗的程千戶長跪在地上始終抖個不停。但他卻死咬着牙關,俨然一副不想說出任何真話的樣子。果然,在柳雁飛和李天擇威脅的目光中,他顫抖着開口了,卻是道:“見到二皇子死于非命,下官便帶兵前去追擊刺客,天地可鑒,這月黑風高的,下官真不知站在那邊的是柳大人和這位、這位侍衛大人啊!”

“那個‘二皇子’怎麽死的?”李天擇似乎對他的辯解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把注意力放在了這件事上。

“下官不知……”程千戶長道,“我們進去的時候,他就死于非命了!天地可鑒,下官絕無虛言,他們,他們都可以作證,”他指了指邊上的百戶長們,“雖然我比他們早到了那麽一會兒工夫,但我差不多前腳進去,他們後腳就到了,這期間,若二皇子還活着,他們絕對不會看不到啊!”

聽着程千戶長這麽一說,似乎那假二皇子之死,根本就不可能出自于他手了?

卻是李天擇冷哼道:“你說那屋裏之人早已全部死光,那你怎就知道‘刺客’是朝這邊的巷子跑去了?”

“這、這……”程千戶長結巴了起來,但他眼珠一轉,很快就找到了說詞,“這不是使館裏頭還有活口嗎?有人指證見着刺客朝這邊的巷子跑來了。”

柳雁飛盯着那滿口胡言亂語的程千戶長,眼神越發地冷了起來。但是,眼下這種場景,顯然是無法從他嘴裏翹出什麽了。于是,柳雁飛揮了揮手,命道:“來人,把這五個家夥壓下去,給我看牢了!否則……”她狠戾的目光在在場的士兵們的臉上一一掃了過去。

“是!”衆位士兵們站直,戰戰兢兢地應了一聲。

而正是士兵們要将這五個武官壓下去的時候,宅子外又傳來了一隊整齊的跑動聲,緊接着,這大門又被敲了起來。

方管家急沖沖地跑了過去。“誰啊?”他不放心地問道。

這一回,外頭的答應聲令他大松了口氣。

“皇太孫殿下駕到,還不速速開門?!”

江橋帶着人馬過來了。他尋着痕跡一路追進巷子,然後按照猜測,來到了這處他特地為柳雁飛買下的宅子。

黑夜之中,衆多火把紅紅的火光之下,江橋的那張俊臉被照得如同神仙一樣耀眼。但只有在見到柳雁飛的那一剎那,他整個人才放松了下來,微微的笑意難免就浮現了出來。

“雁飛!”他大步走到柳雁飛面前,看着她,仿佛世界僅有她一人而已。

“殿下。”柳雁飛嘴角彎起,向他行禮。全院子黑壓壓地跪了一大片,只有那李天擇傲然站立着。

江橋扶起了柳雁飛,然後才将目光投向了李天擇。他并沒有開口說什麽,但眼中所蘊含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對他的身份有所猜測,但需要一個肯定。

便聽柳雁飛說道:“殿下,這才是真正的二皇子。”

江橋點了點頭,大手牽過了柳雁飛的,抓得很緊,他說道:“我自是信任雁飛的。先前在使館裏見到‘二皇子’的屍體,我就相信,雁飛你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這樣的事情,指的是,二皇子死去。兩國九年前才開始邦交,若讓一國的皇子死在另一國裏,那後果可不堪設想!江橋絕對不相信柳雁飛會讓那二皇子就這樣死去。但之前在那使館裏,那樣的一幕又令人非常震驚,那麽唯一的解釋就是,那個死去的并不是真的二皇子,而柳雁飛,定是在複雜的形勢下,去保護真正的二皇子了。

“我沒見着雁飛你,又聽到這片巷區犬吠不斷,就猜到這邊定是發生了什麽,便帶兵過來了。”江橋說道,他沒有講的是,在四通八達的巷子裏,不時地發現有箭支在地,他就有種隐隐不妙的感覺,但又覺得柳雁飛定會成功解決,指不定已經來到了這處他特地為她所買的宅子裏。他就帶着兵過來了,而正如他所料,柳雁飛就在這裏。

江橋、柳雁飛、還有那李天擇三人坐了下來,開始認真地談及今夜這件大事。這總算是可以把事情的前後經過理了個清楚了。

說話者基本是那李天擇。他倒不再隐瞞了,說他為了自身安全着想,當然,更是為了揪出使團內部那邊的人(李天擇只用‘那邊’一詞來指代他在國內的敵人,而無需他多做說明,江橋和柳雁飛都心知肚明地知道,這所謂的‘那邊’指的就是李天澤的大哥,大皇子),李天擇用了易容之術,将他的一個替身影衛打扮成了他的樣子(皇室重要成員都有自己的替身,無論在身形上,還是面容上,甚至聲音上,都很自己頗為相似,這也難怪打扮成李天擇的那個人,裝得竟如此的真實,居然把本國使團的人都給瞞騙了去),而他自己則易容成了另外一個樣子,裝成了唯一的貼身侍衛守在那個替身的身邊。

“大火是我們使團內的一個官員放的,選擇這一晚,一是因為今晚東風漸大,二是因為,”李天擇看了看江橋一眼,眼中盡是諷刺,“明日貴國的五皇子就要到京了!”他嗤笑道,“貴國的五皇子可是一直暗中派人同我聯系,只可惜他遠在南疆,無緣與我一見,但是,明日這個難得機會就來了。”這說着,微眯着眼睛瞧着江橋,觀察着他的反應。卻是江橋,不動聲色,似乎李天澤的這番話,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李天擇哼哧了一聲,繼續說道:“住在靠外頭的官員們在貴國士兵的引導下,很快逃命去了。但是我們的屋子在裏邊,撤退得比較慢,卻是才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一隊黑衣人就殺了上來。後來的事情,你們也猜的到,三十幾號的黑衣人,近百來號的守衛士兵。士兵們既要救火又要對付武藝高強的敵人,很快就死得差不多了。等到我們退到屋中與那些黑衣刺客對峙的時候,柳将軍就來了。”他看向了柳雁飛。他的話似乎是把他所經歷的都說了出來,但是柳雁飛就在他的眼裏清楚地看出,他隐瞞了些許東西,比如,他滅掉了自己使團隊伍裏的敵人!

“這件事情是誰幹的,這個國家裏有誰和‘那邊’勾結在了一起,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可是一點也不知道。因此,刺客跳窗逃走,我也追了出去,想着說什麽也得抓個活口,嚴刑拷打問出個所以然來。卻沒想到……”李天擇這繼續說着,眉頭全蹙到了一起,只見他一副思索的樣子,“他的功夫并不弱,竟就這樣死了!而聽那千戶長的意思,并非是他帶兵圍殺他的。”這個“功夫并不弱”的他,自然指的就是那個替身了。

柳雁飛冷聲說道:“程千戶長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帶兵去圍殺一個友國的皇子!他手下的那些兵可是我大楚的士兵,并非效忠他一個小小的千戶長的!”不去理那李天擇的冷哼聲,她轉頭對江橋說道,“殿下,那個程千戶長必定知道什麽。”

江橋點了點頭,道:“這事就由我來親自調查了!”這樣大事,江橋如何能不親自插手?

這極其不平靜的一夜就這樣過去了,待三人交談過後,本是一片幽暗的天空已經透露出淡淡的白色了。

江橋命人将那程千戶長還有那四位百戶長壓去大牢,然後吩咐柳雁飛就在此好好睡上一覺,補充精力,而他自己則帶着李天擇離了去,去為李天擇準備新的歇息之處了。

柳雁飛在一行人全部離去後,上床休息了。翻來覆去一會兒,她就沉沉睡了去。這一夜,實在是太累了。而且她明白,此後不久,還有一場大戰要打呢,不養足精力如何能行。

果然,等到天色大亮,西姜國使館這邊的事情也就傳遍了朝野。朝堂之上,在商讨了如何追擊犯人,如何安置受驚的使團後,吏部尚書定遠侯大步上前,向坐在龍椅上的皇帝說道:“陛下,臣以為,負責西姜國使團安全的柳大人,按律當受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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