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噸噸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但被爸爸的笑容感染,也愉快地笑了起來。
他安靜地等爸爸打完電話,才問:“爸爸怎麽啦?好開心的樣子哦。”
他去捏爸爸軟軟的嘴唇。
周文安順勢親親他軟嫩的掌心:“爸爸的事情解決了,不用很忙。晚上可以陪你玩了。”
噸噸一聽,眼睛都亮閃閃的:“那我們可以去游樂園了是不是?!”
門被人推開,梁司寒踏進來:“小周先生又有時間了?”
周文安略感抱歉地點點頭:“劇本暫時不用調整了。那梁先生晚上有時間嗎?”
他聲音越說越低,怕打擾梁司寒。
梁司寒看着噸噸和周文安嘴角那類似的微笑弧度:“有,那我們晚上先去吃飯,再去游樂園。”
“太棒了!”噸噸小炮彈一樣沖向梁司寒,被高大的男人一把撈起來,他笑得好大聲,“叔叔,我們要去坐摩天輪了!”
梁司寒也從來不曾因為這樣一件小事而感到滿足。
似乎每一件事都可以變成期待,有了期待,就會有随之而來的、成倍的愉悅感。
下戲後,三個人上車,梁司寒問噸噸喜歡吃什麽。
噸噸小嘴叭叭叭地往外倒豆子,說個沒完沒了。
看着坐在車裏靜谧不語的周文安,梁司寒問:“小周先生,有什麽特別想吃的?”
“哦對!我們去吃爸爸喜歡吃的海鮮好不好?”噸噸嘴巴張得圓圓的,“叔叔,我跟你說,爸爸很喜歡吃大龍蝦,紅紅的大龍蝦。”
他一激動就亂蹦跶。
周文安按着他的肩膀:“在車裏不要亂動,拉着叔叔的手臂。”
“嗯!”噸噸聽話地乖乖抱住梁司寒的手臂。
梁司寒道:“那我們就去吃海鮮。”
“不用的,梁先生。”周文安略忐忑地說。
面對着如此成熟的梁司寒,周文安本能地充滿了謹慎和敬畏,加上剛才失誤說了不該說的話,他越發拘束不自在。
梁司寒見他總是低眸,纖細的睫毛如蝶翼般輕顫,似乎有種顯而易見的脆弱,然而他身上又有一種難能一見的堅韌,像是在日複一日的生活中慢慢厮磨出來的品性。
再度想到了那小小公寓裏,洗手間門外挂着的小木片,那一句簡簡單單的俳句。
他伸手,忍不住揉了下周文安的頭發,動作跟揉噸噸的一模一樣,語氣淡淡地說:“我也喜歡吃海鮮。”
周文安的頭發比噸噸還細軟,梁司寒的掌心掠過,有些不舍放開。
“這樣啊。”周文安被年長的男人這麽摸了下頭發,像是被長輩關照了一樣,他心裏奇怪地有些踏實。
在餐廳大快朵頤之後,已經是晚上八點。
這座海濱城市的初夏夜晚,在一輪彎月之下,宛若海邊的瑰麗珍珠,霓虹遍地,喧鬧而富有勃勃生機。
噸噸吃得小肚子圓鼓鼓,要走路消食,樂得一手牽着周文安,一手牽着梁司寒。
三人從游樂園停車場下車後,一路迎着風溜溜達達。
游樂園的設施并沒有全開,工作人員只開了摩天輪和旋轉木馬。
高高的摩天輪宛若龐然大物,矗立在噸噸的眼前,他奮力仰着頭,看到了摩天輪也看到了月亮和星星。
月明星稀的夜裏,空氣幹淨澄澈,噸噸覺得月亮真的觸手可及。
周文安把孩子交給了梁司寒,看着噸噸在他懷裏扭動,叮囑道:“梁先生,那麻煩你抱着噸噸一點,他肯定會亂跑的。”
梁司寒再次揉揉這個大男孩兒的發頂,“別擔心。”
噸噸也學梁司寒的動作,小手摸了摸爸爸的頭發,笑嘻嘻地說:“爸爸不要擔心哦,爸爸去坐旋轉木馬吧。我一會兒去找爸爸。”
周文安腼腆地笑着點頭。他一步三回頭地讓工作人員帶去不遠處閃閃發光的旋轉木馬,看着兒子已經在梁司寒懷中歡呼雀躍,就知道他現在多開心了。
好像噸噸從來沒有這麽親着一個陌生人。
為什麽會這樣呢?
周文安陷入疑惑。
噸噸被梁司寒抱着坐在摩天輪裏,系上了安全帶。
他面對面地坐在梁司寒腿上,雙手吊着他的脖子,問道:“叔叔,你小時候爸爸也帶你坐摩天輪嗎?”
梁司寒表情有些不自然:“沒有。”
頓了頓,他補充:“叔叔的爸爸很忙,總是在外面工作。”
“那叔叔小時候一定是個很勇敢的小朋友。”噸噸圓鼓鼓的臉靠近他的胸膛。
梁司寒下了戲換回自己的襯衣西褲,噸噸蹭着襯衣嘀咕:“我喜歡叔叔穿襯衫,好帥。”
“是麽?”梁司寒摟住他的小身體,“噸噸穿了小襯衫,一定更帥氣。”
“我有襯衫,還有西裝和小領帶。爸爸幫我買的。”噸噸想起衣櫃裏的衣服,開始臭美,“爸爸說我穿什麽都好看。”
“嗯。你爸爸穿什麽也都好看。”梁司寒以前對于男性的美有一種籠統的認知,而周文安讓這種認知變得具象化。
他不是鏡頭裏化妝後的帥氣,也不是戲臺上濃墨重彩的俊俏,是幹淨青澀的,是紅塵喧嚣中遺世獨立的、純粹的美。
尤其那雙眼睛裏有溫潤水光,含蓄而內斂,溫潤而富有溫度,叫人過目難忘。
摩天輪一點一點地往上行駛,噸噸被梁司寒抱着稍稍靠近窗口,指着遠處的燈塔和船舶:“叔叔,你看,這裏可以看得好遠好遠。”
梁司寒小心翼翼地親吻他的後腦勺:“叔叔看到了。”
噸噸感覺到了被人親了一下頭發,笑着扭頭,拉着梁司寒的耳朵,在他額頭上也親了一下:“我喜歡叔叔,叔叔真好。”
梁司寒蘊着熱意的眼眸中印着孩子童稚天真的臉孔:“叔叔也喜歡你。”
噸噸想,梁叔叔為什麽這麽好呢?
他悄悄說:“叔叔,其實我還有一個爸爸。”
梁司寒意外,眼神複雜地問:“那他在哪裏?”
他也想知道,周文安會怎麽描述他的存在,以及噸噸的內心又是如何思考與他有關的一切。
噸噸“嗯”了半晌,看着摩天輪外面的夜空,低聲說:“不知道呢。爸爸說他去了很遠的地方。”
“那……”梁司寒頓時有些難以言說此刻的心情,心緒繁雜,“你想念他嗎?”
噸噸沒再說話,雙目炯炯有神地看向遠方。
遠方有他未曾謀面的另一個爸爸。
梁司寒正要說什麽,卻聽噸噸轉而用一種失落的語調說:“可是他沒有來找我們,所以我也不想他了。可能他不喜歡我吧。”
梁司寒抱緊了孩子,低眸深深地看向懷裏的孩子:“不會,沒有人會不喜歡噸噸。他……他一定是在找噸噸的路上……迷路了。”
噸噸笑了笑,沒再繼續說這個話題。
他只是忽然想到了另一個爸爸而已,他的期待中,那個爸爸也要很高大很偉岸,能單手把他抱起來,能為他擋風遮雨,随時随地出現保護他和爸爸。
可是,他的期待全部落了空。
所以,現在也沒有很期待了。
梁司寒幾次欲要開口,可莫名地瞻前顧後。
或者說不得不思前想後,這不是一件小事,他需要跟周文安先聊聊。
從摩天輪上下來,噸噸騎在梁司寒的脖子上,看着遠處的旋轉木馬,眺望着找周文安的身影。
他揪着梁司寒的耳朵,問:“叔叔,為什麽游樂園晚上沒有人來?”
梁司寒說:“因為叔叔跟游樂園的人說,今天噸噸要來,所以單獨為噸噸一個人開。”
“是嗎?可以這樣嗎?”噸噸興奮地說,“叔叔太好了!”
梁司寒架着他走近了正在播放音樂的旋轉木馬,卻沒有在木馬上找到周文安的身影。
正要轉身,周文安從木馬控制室裏出來。
控制室裏有個工作人員,一個中年人。
兩人似乎剛說了什麽話。
噸噸遠遠地揚聲問:“爸爸,你坐木馬了麽?好玩嗎?”
“好玩。”周文安看孩子居然騎在梁司寒脖子上,伸手把孩子抱下來,“噸噸,很晚了,我們要回家睡覺了。”
他的神色有些難以言喻的微妙。
梁司寒似乎看到他眼底的不安,并未挑明,他道:“走吧,我送你們回去。”
噸噸打個哈欠,睡眼惺忪,小手揉了下眼尾。
梁司寒要抱他,但周文安彎腰把孩子緊緊抱起來。
他皺了皺眉,注意觀察周文安的神情舉止,的确透着謹慎和疏遠
噸噸在車上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周文安一動未動地抱着他,一句話都沒跟梁司寒說。
梁司寒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會導致周文安的态度發生如此明顯的轉變。
但顯然不是小事。
到了周家。
梁司寒掌着車門讓抱着孩子的周文安下車,他虛扶了一把,周文安卻避開。
“小周先生。”梁司寒用盡量溫柔的聲音喚住他:“怎麽了?”
周文安看看睡得滿臉潮紅的孩子,再仰頭看了下403的方向,低聲說:“梁先生,您跟我上去一下,我有話跟您說。”
他說完,轉身走進公寓黑漆漆的門洞。
梁司寒合上車門,跟開車的羅遠恩交代一句,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他聽着周文安輕而穩的腳步聲,不自覺地仰眸看向這個背影單薄的男孩子。
樓梯間的燈光明滅中,周文安美輪美奂的面容上透着少見的肅穆與沉重。
周文安将孩子抱到卧室,擰了一塊熱毛巾擦過他的後背和臉頰、手掌。
房間裏沒開燈,也沒關門。
梁司寒就站在門外,靜靜地看着他做這一切,看他動作溫柔得像是對待世界上最柔弱的小東西。
最後,周文安彎腰在噸噸的額頭親了親,呢喃道:“寶貝,晚安。”
噸噸嘟囔着翻個身,悶頭繼續呼呼大睡。
走出卧室後,周文安将門關好,走向了在客廳長身玉立的年長男士。
他剛才抱着噸噸走得有些着急了,忘了開客廳的燈,只亮着玄關的燈光,以及月光從陽臺上偷跑進來,照耀在地板上,在反照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臉孔上。
光影落在他的高鼻梁與深眼窩上,構建出一個陰郁莫名的畫面。
周文安手裏捏着給噸噸擦身體的小毛巾,心裏亂,攪得毛巾也成了一團。
梁司寒雙手斜插在西裝褲口袋中,憂心忡忡地看向不遠處、低眉順眼的大男孩兒:“小周先生?”
周文安低着頭,小小聲地說:“我以為只是巧合。你們都不可以吃洋蔥,不可以吃巧克力。”
“……”梁司寒心底波瀾橫生,他快步走上前,卻見身形單薄的男孩兒警惕地往後退。
周文安的後背緊緊地貼上冷硬的牆壁。
五年前,他為了十萬塊錢,陪過一個男人。
那一晚,他是被蒙着眼睛,沒見過對方的長相,不知道對方是誰。
除了那筆錢,他獲得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小生命。
他經歷過常人難以想象的掙紮,才選擇留下噸噸,選擇做一個亦父亦母的長輩。
五年來,他一直忐忑,一直焦慮。
害怕那個人知道後,會來搶走噸噸。
而今天,坐在他喜歡的旋轉木馬上,醍醐灌頂般,明白了為什麽梁司寒會突如其來,從天而降般對噸噸這麽好。
再擡頭,周文安眼眶裏蓄滿熱意,眼角像染紅了的鳳尾花。
他一眨眼,瑩潤的雙眸淚水漣漣:“您是來跟我搶噸噸的嗎?梁先生?”
梁司寒一句話都說不上來,他心裏抽疼得厲害。
“梁先生,對不起。”周文安對着這個比自己魁梧,比自己有錢有勢的男人,無助地不知所措,“是我的錯,我不該留下噸噸。可是現在我沒辦法離開噸噸。”
梁司寒上前用力地拽住他的手臂:“別這樣。不是你的錯。”
他本能的把這個哭泣的男孩兒按進自己的懷裏,“小周先生,我知道是意外。我們都知道是意外,但是既然我遇到了你們,遇到了噸噸,就不願意輕易放開手。希望你能理解我作為一個父親,失責多年,如今想要彌補噸噸的心意。”
周文安在他懷中拼命搖頭,悶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能失去噸噸的,我不可以失去我的寶貝。”
他想都不敢想要是失去了噸噸,他要怎麽行屍走肉地過完這一生:“我知道我不該留下他,給您增加困擾,可是我真的不能失去他……求求您,不要跟我搶噸噸好不好?”
懷中的男孩兒壓抑地抽泣,淚水濡濕了梁司寒的襯衣,熱意滲進衣衫,同樣滲進了他的心裏。
梁司寒握住他的雙肩,彎腰同淚流滿面的可憐人對視。
“小周先生,我們結婚吧。”
“從現在開始,讓我照顧你和噸噸,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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