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陌路

臨到學校的時候，史彥山又改口，“要不，還是送我去王明陽那邊吧。”

史雲橋打開車門，給了他一腳，“給我滾上去，當我們是出租司機嘛！你給我老實點。”

說完就關上車門讓景萬裏開車，史彥山看着他們的車漸行漸遠，只好轉身往學校裏面走。這時候學校路上的人已經不多了，偶爾有幾個匆匆往前跑往宿舍趕的，只有史彥山一個慢吞吞地一步三挪。準備要進大門的時候，他轉了個身往外沖，打了個taxi，又直奔醫院去了。

醫院已經過了探病時間，好在王明陽住的是高級病房，打了聲招呼放他上去了。

史彥山敲了敲門，聽到裏面說了聲，進來。

王明陽的病床搖起，半躺着在床上，“你怎麽又回來了？”

史彥山聞到病房裏有酒氣，“這樣也還要喝酒？！你的本體是酒精妖嗎？！”

王明陽笑笑，“就一點點，怎麽又過來了？”

史彥山躊躇着在沙發上坐下，試探着問，“你……你那個朋友呢？”

“你說文軒？他走了。”

史彥山皺着眉心，憋着氣，“見到他就這麽開心？住院也要喝酒？”

王明陽對他招招手，“過來這邊坐，你生氣？別氣了，下次不喝了。謝謝你這麽關心我。”

史彥山捂着鼻子在旁邊坐下，“酒味重死了。你們喝了多少啊！”

“真的就一點點。”

史彥山看他眼睛比往常更亮，面色也帶着紅，“看着不像一點點。”

“真的。”王明陽對他保證。

史彥山道，“你受傷了就不要喝酒抽煙了，對恢複不好。”

王明陽笑着點頭，又說一遍，“謝謝你關心我，我一定克制好自己。”

史彥山紅了臉，磕磕巴巴地說，“很，很多人都關心你啊，我哥哥，景哥，還有你的家人。”

王明陽斂了笑容，“我給你說個故事吧，彥山。”

“以前有個小男孩兒，他家裏很有錢，但是父親有兩個老婆。他是小老婆的孩子。從小他很聰明，性格也開朗，雖然不完美，但是父母也算疼愛他。在他8歲那年，有一次他回家，發現父母在争吵，家裏面站了許多許多的人。才一進門，他就被父親拉過去，他還很小，步伐也不大，幾次摔倒，幾乎是被拖着過去的。他母親跪坐在地上，披頭散發的。”

史彥山問，“他爸爸打人？”

“對，”王明陽點點頭，“因為他母親在外面偷人了，準備私奔卻被逮住了。父親自然大發脾氣，揚言要打死母親算了。小男孩兒自然不願意，拼命地攔着。後來，有個老太太來了，她對小男孩兒很好，像祖母一樣。因為她，父親就說讓母親永遠離開那個地方再也不要回來了。當然了，她的兒子是不能帶走的。不過，她本來也不想帶走。”

“後來呢？”

“後來她一消失就是二十多年，小男孩兒一夜之間失去了母親，也失去了父親。父親也不再疼愛他，不管他多努力，父親總是不滿意，會對他生氣。後來有一次，他不小心打碎了家裏的一個碟子，不值錢的那種，是他父親的大老婆幫他隐瞞了。他就想，那個女人可能是個好人，變得很信任她很依賴她，有什麽事情總是告訴她，請她幫忙掩蓋。”

王明陽看着天花板，“但是他錯了。”

史彥山不明白，“哪裏錯了？”

王明陽笑了，“都是假的，她怎麽會對小男孩兒好呢，她下了決心想把小男孩兒養廢，才一直縱容他。沒想到小男孩兒沒有按照她的想法成長。後來小男孩兒明白了，想有家，想活着，就不能做一個好孩子。”

“……怎麽明白的？”

“差點死一次，就明白了。”王明陽拍了他一下，“不要總是打斷我，讓我說完。後來小男孩兒長大了，廢柴一樣長到了三十歲，有一天母親突然來了消息說想他想回家。他特別高興，覺得母親還是挂念他，以前也許離開他也是不得已。大家都勸他不要跟父親作對，但是他不聽。當然，他沒能贏過他的父親，還是被發現了。”

“那他不是很傷心嗎？”史彥山脫口而出，又捂住嘴，“我不說了，你接着說。”

“是挺傷心的，但是更傷心的是，他母親原來也不是真的想他。不過是當年遇到的又非良人，她輾轉多地，色弛愛衰，才又想起來，她還有個有錢人家的兒子可以依靠罷了。她确實不漂亮了，小男孩兒認真的回想起來才發現，以前那個眼底有紅痣，笑容妩媚漂亮的母親，已經變成了一個面容憔悴，頭發雜亂的中老年婦女，連那顆紅痣都變得刻薄了。”

史彥山抖着聲帶，眼睛轉了兩圈，“但是，小男孩兒卻因為這件事情被他父親打了？”

王明陽點點頭，“是啊，被一腳踹下樓摔斷了腿。他家裏人看病都有專職醫生，私家醫院，專人特護。他卻只能靠朋友住在公立醫院，因為沒有私家醫院收他。”

王明陽或者是真的喝多了，說着說着就睡着了。留下史彥山一個人呆坐在病房裏，想得腦殼發痛。史彥山發現，王明陽睡着的樣子，看着是愁苦的。他會抓着被子的邊緣，縮着肩膀，眉頭緊皺。史彥山在他的眉心按了按，沒能撫平。王明陽的眼角有點紅，史彥山用手指碰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他喝多了，或者是又傷心了。

史彥山坐在床邊看他良久，然後低下頭在王明陽眼底的紅痣上親了一下，王明陽的眼皮動了下，史彥山急忙後退從床上摔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免得自己痛叫出聲。王明陽只眼皮顫了一下，還是保持了熟睡的狀态。史彥山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王明陽醒了的時候，床邊的人從史彥山變成了景萬裏，但是他也沒有吃驚，只問，“你怎麽天天來這裏，沒事做？”

“多來看看你，免得你孤家寡人，形單影只。”

王明陽啧啧嘴，“有時間和雲橋約會多好。”

景萬裏頭也不擡将雜志又翻過一頁，“他要上課，等他下課，我就走。”

王明陽從床上坐起來，景萬裏過去扶他上廁所，洗漱。王明陽洗了臉把毛巾挂在毛巾架上，“真不知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頭。”

景萬裏笑了一下，“悶得慌？我叫彥山來吵你？”

王明陽趕緊擺擺手，“千萬不要，他能把我的腦殼吵痛，真是怕了他。”

“我看他挺好，雲橋那樣的人跟他在一起也顯得特別活潑。”

王明陽扶着他的胳膊，一步步地往外蹭，說了一句，“是挺好的。”

王明陽又在病床上躺下，景萬裏給他掩了下被子，“什麽時候能出院？回家養吧，複健再來。這到處都慘白的，好人也要待壞了。”

王明陽歪着頭，“回哪個家養？”

景萬裏垂着眼睑，“回我家就是。”

景萬裏的陪護做的盡責，不說天天到，兩天也總要到一回。這天晚上他在醫院，史雲橋就又過來了一趟，還帶着史彥山。史彥山平時叽叽喳喳的，今天卻挺沉默。景萬裏問，“彥山今天不高興？怎麽不說話？”

史雲橋道，“別理他，從我接了他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不知到底在想什麽。”

王明陽笑了，“可能失戀了？”

史彥山瞪着眼睛，“胡說什麽！我根本沒有戀愛。”

“啊~”王明陽拖長音，“那就是你中意的人不中意你，拒絕你了。”

“你……”史彥山斷了聲，“他不知道我喜歡他！”

史雲橋心裏一突，“你确實有喜歡的人了？什麽時候的事？”

史彥山支支吾吾地，“就……就最近吧。”

史雲橋聽到是最近，高懸的心落回胸腔，打趣地問他，“是什麽人？同學嗎？叫她出來一起吃飯呀。”

史彥山不耐煩地擺手，“不是！哎呀你們不要再問了！人家根本不知道！”

“你還沒向人家表白嗎？”

景萬裏拉住史雲橋，“小孩子臉皮薄，你不要再追究，我看彥山的面皮都要着火了。等彥山跟人家在一起，你總能看見弟媳。”

王明陽插嘴，“我看倒不一定，中意的又不一定合适。彥山這麽懂事中意別人也中意地這麽苦惱，我看一定是有不合适的地方，還是不說為好。是吧，彥山。”

史彥山鼓着臉，“你的腿真是冤枉，你應該下巴骨折，好少說點話。”

王明陽嬉皮笑臉，“我當然不如你哥哥說話好聽咯。”

史雲橋要去洗手間，景萬裏陪他一起去了。

史彥山站在病床邊，拿着個蘋果在手裏來回的丢來丢去。

王明陽捂着眼睛，“別丢了，我眼睛都被你繞花了。”

史彥山抿嘴笑了一下，“我給你削個蘋果？”

王明陽搖搖頭，“不想吃。”

史彥山坐下來，“那天景哥說要帶我哥哥去騎馬，我也不會騎馬，我也想學。”

王明陽笑笑，“讓你景哥教你啊。”

史彥山鼓了下嘴，“我不想跟他們一起，你什麽時候好啊，你教我吧。”

王明陽拍了拍自己的腿，“看見了？我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自己下地，你別為難我了。”

史彥山不在乎地道，“我等你嘛。”

“我又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好。”

“反正我等你一起。”史彥山說完，又往前湊着了點腦袋，好像做賊似的，“晚上你再跟護士說，放我上來好不好，我晚點再來看你。”

王明陽直起腰，臉也向着史彥山慢慢湊上去，看到史彥山一瞬間僵硬了骨頭，一絲紅暈爬上臉頰。他笑了一下，“晚上跟你哥哥早點回家。”

史彥山跳下床，低下頭假裝理衣服，“你這人不識好歹，我怕你無聊才想着來找你玩兒。”

王明陽重新倒下去，歪頭看着窗簾，“我不想你來找我。”

史彥山的手頓下那裏，轉過頭看着他，“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王明陽轉回視線，看着他，“彥山，你喜歡的人是誰？”

史彥山一瞬間蒼白了臉，嘴唇顫了兩下，“所以，你剛才是說給我聽的？你昨晚……”

王明陽打斷他，“不要說出來，彥山，不要說出口。”

“我為什麽不能說！”史彥山捏着拳頭跳起來，又撲過去抓住王明陽的手，“那你昨晚沒有喝醉吧？你跟我說那些話，又沒有當初揭穿我，你也很信任我的，對吧？”

王明陽抽回手，“我只是太需要傾訴了。”又像平日在家時一樣對史彥山笑着說，“我是很信任你的，但是和感情無關。”

“你連跟我哥哥都沒說過這樣的話！”

王明陽點點他的額頭，“到底還是小孩子，中意一個人當然只想在他面前維持好的形象，怎麽會說這樣爛糟糟的事情。”

史彥山睜着眼睛，“你們連坦白和信任都沒有！說什麽喜歡！”他把臉枕在王明陽的腹部，自己用力地吸了兩口氣，梗着嗓子裏的酸澀，說，“反正，我等你好了，教我騎馬。你總會好的吧。”

你總會，也喜歡上我的吧。

景萬裏拉着史雲橋從門前離開了。

史雲橋在安全通道裏急得團團轉，“萬裏，我怎麽覺得這麽糊塗，這是怎麽回事？”

景萬裏抱着他在懷裏，“別着急，急也沒用。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我怎麽不着急？這事，這事簡直就是莫名其妙啊！”

景萬裏親親他，“明陽是個大人，他有分寸的。”

史彥山眼眶泛紅，用力憋住哭。王明陽摸了摸他的頭發，“彥山，別像個小孩子任性，我既不是你的哥哥，又不像你哥哥。”

史彥山猛地擡起頭，剛才努力忍的眼淚唰地一下掉下來，王明陽着實太傷人了。

景萬裏臨進門的時候，用手肘碰了碰史雲橋。史雲橋拍拍臉，深呼吸兩口才裝出自然的表情推門進去，病房裏王明陽正掙紮着下床，一只手還舉着手機。景萬裏連忙兩個大步上前去扶他，口袋裏的電話同時響了。

史雲橋垮了笑，“彥山呢？”

王明陽推了景萬裏一把，“別管我了，彥山跑了，還不快去找。”

史雲橋扭頭就往外沖。景萬裏也緊跟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