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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罷,沈餘意猶未盡地停下手:“如何?”

“不錯。”裴蓁蓁點頭,“若是哪日沈公落了難,去做個琴師糊口也綽綽有餘。”

沈餘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這小女郎,嘴上真是不饒人,也不知将來要嫁個怎樣的夫婿才能降住你。”

“這便不用沈公擔心了。”裴蓁蓁卻不會像尋常少女一樣,一聽見婚嫁之事便羞惱得不行。

如姬柔柔地依偎到沈餘身邊:“郎君雖然嘴上不說,心裏卻是很歡喜小女郎的。”

沈餘挑眉:“你又知道了?”

“往常有客來,郎君可從未親自為人鼓琴,今日肯這麽做,定是将小女郎當做知音。”如姬聲音柔媚,一颦一笑俱是風情。

沈餘笑着搖搖頭,沒有反駁,他看向裴蓁蓁:“小女郎,你可有意也奏一曲,若你願意,這把綠绮琴,便贈與你。”

他說着,拍了拍身前的古琴。

裴蓁蓁這才注意到,沈餘彈奏的,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名琴綠绮。

“《西京雜記》雲:司馬相如作《玉如意賦》,梁王悅之,賜以綠绮之琴,文木之幾,夫餘之珠。琴銘日:桐梓合精。沒想到最後到了沈公手中。”裴蓁蓁垂眼,也不知前世沈餘死後,綠绮又流往何方。

沈餘撫着綠绮,眸中滿是喜愛:“這世上,錢不能辦到的事,還是少數。”

“我沒有奪人所愛的興趣,我為沈公奏一曲,沈公将此女贈我可好?”裴蓁蓁看向方寧。

沈餘看向方寧,眼神幽深:“不知我府上這歌女是何來歷,不僅羊公,連裴家女郎也看中了她。”

方寧捏住衣袖,神情惶然。

裴蓁蓁神色平常:“她曲子唱得不錯,何況沈公既能輕易讓人取她性命,想來她于沈公并不要緊,贈我也并非什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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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餘定定地看向裴蓁蓁,一言不發,裴蓁蓁就淡然地面對他深沉的打量,不顯絲毫心虛。

良久,沈餘笑道:“好,便如小女郎所言。”

他起身,示意裴蓁蓁入座。

纖長的手指放在琴弦上,裴蓁蓁端坐在琴案前,氣質沉靜。

風吹動紗幔,室內一時安靜下來。

裴蓁蓁撥動琴弦,琴音如流水般傾瀉,她的手在琴上飛快跳動,将曲子推上高.潮。很難想象,裴蓁蓁這樣養在深閨的少女,竟能彈出滿是殺伐之氣的琴音。

琴音越來越快,沈餘被掠去了所有心神,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最後的琴音落下,裴蓁蓁停下動作,緩緩收回手,深吸一口氣才平複過來。

下一刻,沈餘鼓起掌:“女郎的琴藝,叫某覺得,這幾十年真是虛度了歲月。”

“沈公謬贊。”裴蓁蓁施施然起身,整了整袖角,“可值得一個歌女?”

“便是十個也值得。”沈餘嘆道,“方寧,去收拾行李,随小女郎去吧。”

“冒昧問一句,不知小女郎師從何人,習得這般高超琴技。”

裴蓁蓁眼前忽然出現女子冷漠的臉,她有些失神:“...家師不喜浮名,未曾宣揚技藝。”

沈餘有些惋惜:“我還想着上門請教一二。”

“她向來不喜外人。”這便是委婉拒絕了。

沈餘最是知情識趣,也不再提。

恰是這時,有沈府家仆來報,中書令蕭明洲前來。

這便是來接裴蓁蓁了。

沈餘看看天色:“的确是天色不早了,走吧,小女郎,我送你出去。”

方寧拎着包袱,惴惴不安地跟在裴蓁蓁身後。

她不知道,走出這沈府大門,等待她的又将是什麽。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不安,裴蓁蓁壓低聲音說了一句:“我與江風池相識。”

方寧怔住了。

裴蓁蓁沒有多說,與沈餘一道向府外去。

“小女郎,我之前說要聘你做夫人,只是玩笑話,不必當真。不過,我倒是真的挺喜歡你的,不如,你做我女兒如何?”沈餘忽又說道。

饒是裴蓁蓁也忍不住為他的跳脫思維翻了個白眼:“我舅舅來了,你這話與他說去。”

沈餘讪讪一笑:“算了,算了…”

“蕭家鳳凰池,我可招惹不起。”想到蕭明洲,他有些牙疼。

時人都将中書令稱為鳳凰池,沈餘口中鳳凰池,指的當然就是如今擔任中書令的蕭明洲。

大門處,沈餘攏着袖子:“我便送到這裏了。”

“多謝沈公今日款待。”裴蓁蓁看見了蕭府的車駕,隔着輕薄的車簾,隐約透出蕭明洲側臉的輪廓。

裴蓁蓁抿唇,這回恐怕少不得要被舅舅訓一頓。

“怎麽,小女郎,看不出你也有怕的人啊。”沈餘見她如此,忍不住調侃道。

裴蓁蓁冷淡道:“沈公還是先管好自己吧。”

“罷了罷了,不與你玩笑,快些回去吧。”沈餘笑言。

裴蓁蓁猶豫一瞬,還是擡起頭與沈餘對視:“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想這個道理,沈公應當明白。”(注一)

沈餘先是愣在原地,而後才道:“小女郎,你這樣的年紀就該開開心心地賞花弄琴,思慮得太多,小心将來長不高。”

裴蓁蓁冷冷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你才長不高!

她身後,沈餘突然開口:“女郎留步。”

裴蓁蓁回過頭。

“今日有幸與小女郎相見,還未請教女郎芳名?”沈餘肅容,鄭重地向她施了一禮。

裴蓁蓁眼神複雜,她轉過身,面向沈餘,高舉雙手還禮:“河東裴氏裴子衿,拜別沈公。”

此番一別,他們大概不會再見。

沈餘直起身,目送裴蓁蓁走遠。

裴家子衿啊,盼着你這一生都能無憂無慮,永遠做個驕傲的世家女郎。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說的固然不錯,可我沈餘,早就習慣肆意妄為,奢靡無度。

人活一世,不過短短數十載,若是事事都要瞻前顧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那還有什麽意思?

沈餘這輩子,喝過天下最烈的美酒,賞過人世最美的景色,即便身死,又還有何遺憾?

沈餘笑着,将身旁的如姬拉到懷中,向府內走去,在他身後,大門緩緩合上。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一,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出自《左傳·桓公十年》

蟹蟹郁渝小天使的營養液,麽麽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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