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裴蓁蓁坐在琴案前, 她的手指纖細修長,指甲修剪得很是圓潤,掌心連薄繭也沒有。

這是一雙很适合的撫琴的手。

指尖撥動琴弦, 轉瞬之間, 高昂的琴音便奪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南魏如今的琴曲多以柔和舒緩,曠達清遠為主,在場衆人還是頭一回聽見這樣激越高昂,讓人不由為之心神一震的樂曲。

這首曲子, 是裴蓁蓁入教坊司後,主事應胡人要求做的。他們嫌棄南魏的歌舞柔軟無力,定要教坊司排演出屬于胡人的舞樂。

如同洶湧的海潮不停拍擊着礁石, 每一波浪潮都攜着席卷之勢而來,緊緊牽動每個人的心神。

除了铮铮的琴聲,四周再聽不見任何雜音,似乎連蟬鳴也靜止了,裴蓁蓁的手指如同翻飛的蝴蝶,在琴弦上不停舞動。

直到最後一個音符落下, 裴蓁蓁的手離開琴弦, 緩緩擡起頭, 表情仍是淡淡。周圍靜得能聽見各自的呼吸聲, 一時竟沒有敢貿然出聲打破這片寧靜。

下一刻, 古琴上一根琴弦驟然斷裂, 突兀的金石之聲叫衆人終于回過神來。

“好!”作為主人的桓陵率先撫掌叫好。

王瑤書輕輕一嘆:“這不僅是撫琴,更是炫技呢。”

李常玉不明所以:“這話如何說?”

她雖于音律上并無造詣,但也看得出這裴家女郎技藝更勝楊家女一籌,不過對于王瑤書這句話,不免有些不明所以。

桓露主動為她解惑:“公主可看見那斷裂的琴弦了?”

李常玉點點頭, 桓露才接着道:“兄長拿出的這把琴雖算不上什麽絕佳名品,但也是一把尋常難得一見的好琴,琴弦斷不會輕易損毀。”

“那弦會斷,是因為這裴家女郎指尖動得太快。且不說別的,想彈出那麽快的曲子,本身就已經是種挑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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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露看向王瑤書:“阿瑤,你可能做到?”

王瑤書猶豫一瞬才道:“我未曾試過,練上一段時日,許是可以的。”

桓露嘆了口氣:“我卻是做不到的。”

她看着裴蓁蓁:“這小女郎,才十三歲呢。”

欣賞地看着站起身的裴蓁蓁,桓陵悄聲對王洵道:“我好似有些明白你為何待她不同了。”

“她本就是不同的。”王洵道。

桓陵摸了摸下巴,他聽着這小女郎的琴聲,總感覺有幾分如今蘭蘅坊當紅的錦繡娘子的影子。

許是他聽錯了,養在深閨的裴家女郎,怎麽會和一個樂坊歌女有關系。

裴蓁蓁卻不管他人是什麽想法,只看向楊青梅:“認輸麽?”

楊青梅坐在席位上,聽着裴蓁蓁這句話,慢慢握緊了拳頭。她竟然在自己最引以為傲的琴藝上,輸給了一個毫無聲名的小女郎!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她身上,多數都帶着看好戲的戲谑,楊青自小嬌養,習慣被人捧着,何時經歷過這樣場面,她瞬間紅了眼眶。

可惜沒有人因為她的眼淚為她出頭,大家都記得今日尋釁在先的,分明是她。

猛地站起身,楊青梅含着淚恨聲道:“你放心,我說話算話,從今往後,我再不撫琴!”

她說完,背過身往外跑去。

桓陵喚來仆人,低聲吩咐道:“派個人跟着她回去,可別出了什麽事。記得要将今日發生的事都告訴她家大人,幫我問一問,楊家是不是瞧不上我,在我的宴會上對我的客人無禮!”

仆人領命離開。

裴蓁蓁已經離開了琴案,但蕭雲珩還是久久不能回神,他喃喃道:“我從來不知,蓁蓁竟有這般琴藝。”

在裴蓁蓁奮不顧身救他之前,蕭雲珩對裴蓁蓁的印象,一直都是嬌氣任性的小女孩兒,還頗有幾分愛面子和臭美,是個長得好看卻沒有什麽值得人留心地方的尋常少女。

偏偏就是這樣的裴蓁蓁,在危難之際挺身而出,引走了那只追着他不放的猛虎。

而今日,裴蓁蓁再次讓他感到驚訝。這個妹妹,居然有一身堪稱大家的琴藝。

他往日對她的嫌棄,原都是不願去了解她的偏見。

蕭雲珩嘆了口氣:“我從前果真是錯了啊。”

見他如此,蕭雲深頗為欣慰,難得阿珩知道反省自己。

至于裴清行,他心中則更多是遺憾,自小未能陪在蓁蓁身邊長大,如今她已經是一個能獨面風雨的女郎了。

再也不會牽着他的衣角,哭訴四弟又搶了她的玩偶,叫他主持公道。

楊青梅含憤離開後,這些慣于粉飾太平的世家子女又開始歡歌宴飲,仿佛方才的尴尬未曾發生過一般。

少了一個楊青梅,宴會還是順順利利地結束了

酒過三巡,天色實在已晚,差不多到了該打道回府的時間。

“裴兄留步!”身後有人急急喚道。

蕭家兄弟詫異地看向裴清行,他冷着臉,未曾停下腳步。

知道他素來有分寸,這麽做定有自己的緣故,蕭家兄弟便也不曾多言。

但身後的人見他不肯停下,小跑兩步攔在幾人面前:“裴兄,請聽我一言!”

這人正是崔瑜。

他苦着臉對裴清行作揖:“我并非故意隐藏身份,欺瞞裴兄。實在是當時情況特殊,我本想這幾日登門拜訪道謝,親口向裴兄告知此事,但伯父又令我四處走親訪友,一時未能抽出空來,還請裴兄原諒我這一遭!”

“你既然不肯信我,你我便也不必稱兄弟。當日帶你兄妹回洛陽,不過舉手之勞,崔家郎君言重。”說完這番話,裴清行不再看崔瑜,徑自往前走。

崔瑜苦笑連連,如裴清行這樣的端方君子生起氣來,才真是棘手。

通過兩人這番對話,蕭雲珩将事情猜得七七八八,他攔下崔瑜:“崔家郎君若真的覺得抱歉,那改日便親自上門致歉吧。”

在這裏攔下人解釋算怎麽回事。

崔瑜只能狼狽低頭:“蕭世兄說得有理。”

裴蓁蓁一個眼神也沒有給崔瑜,她對這位崔家郎君,甚至整個崔家,都好感欠奉。

她随三個哥哥站在朝芳園門外,等着車夫趕車來。

“裴家妹妹。”王瑤書自遠處緩緩而來,嘴角微微勾起些弧度,恰到好處。

“幾位世兄,可否容我同裴家妹妹說幾句話。”她輕聲對裴清行等人道。

王瑤書在洛陽城中是有名的世家閨秀,裴清行很是樂見妹妹能交到這樣的朋友,故而欣然點頭。

當着裴清行等人的面,裴蓁蓁便不好直白地戳穿王瑤書的來意,只好随着她離開。

跟着王瑤書走到掩映的灌木叢後,裴蓁蓁有些無奈道:“又是王洵對吧。”

“小女郎聰慧。”王洵笑着從一旁走出。

王瑤書沖兩人眨眨眼,識趣地退到一邊。

“你還有什麽話要同我說。”裴蓁蓁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拿少年時的王洵,還真有些沒辦法。

十五歲的王洵,行事和幾十年後大相徑庭。

“我不知道,你如此善琴。”王洵感慨道。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不過就是心中有種再單獨同她說說話的沖動。

裴蓁蓁偏着頭:“你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

王洵正要說話,忽然察覺到什麽,旋身捂住裴蓁蓁的嘴,帶着她半蹲下身。

“顏複之,你站住!”李常玉氣喘籲籲地追上腳步匆匆的顏複之,大張着手攔在他面前。

顏複之見實在躲不過,只能俯身行禮:“拜見三公主。”

李常玉走到他面前:“你起來。”

顏複之死死低着頭:“臣不敢。”

李常玉強行扳起他的頭看着自己,對上她燦若寒星的雙眸,顏複之不由一愣,随後紅着臉後退兩步:“公主,公主自重。”

李常玉嘻嘻笑着,問他:“我哪裏不自重了。”

顏複之紅着臉,說不出話來。

李常玉心情很是不錯,她仰着頭又道:“顏複之,你為何躲着我?”

“臣沒有,不過是,不過是近來身體不适,所以在家中休養。”顏複之看起來不常說謊,這幾句話說得磕磕巴巴。

李常玉撇撇嘴:“說謊!你是不是怕我吃了你?!”

她說着向前踏了一步,顏複之便跟着退一步:“公主說笑了…”

李常玉才不同他兜圈子:“你不必怕我呢,我一見你就覺得歡喜,想你做我的良人。”

顏複之整張臉都紅透了:“這話…這話怎麽能直接說出來…”

他從沒見過李常玉這樣直白熱情的姑娘。

李常玉只覺得他臉紅得實在可愛,瞧見遠處有随從找來:“你只要記住我歡喜你呢,往後不要躲着我了。”

她是趁着甩掉随從才能直白地對顏複之說這樣的話,若是那些随從知道了,必定會傳到父皇耳中,将她訓斥一頓。

李常玉轉過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你記住,往後可不能躲着我了!”

顏複之緩緩擡頭看着她的背影,吭哧着答了一句:“…好…”

直到兩人都走開,王洵才放開裴蓁蓁,裴蓁蓁嫌棄地退開兩步:“沒想到王七郎還喜歡聽人壁角。”

王洵無奈地看向她,這還不是怕被人瞧見,損了她的名聲。

想到坦率表白自己感情的李常玉,王洵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可有歡喜的人,可是…那姜嶼?”

裴蓁蓁用你有病的眼神掃了王洵一眼:“少将我同他扯到一起。”

雖然早已猜到答案,王洵還是因此松了一口氣。

裴蓁蓁見他心情似乎一下子好了起來,只覺莫名其妙。

不想同她解釋自己有些可笑的小心思,王洵擡手揉了揉她的頭:“小女郎,你今日答應了要為我跳一支舞,可不要忘了。”

裴蓁蓁護住自己的頭,不滿地看向他,王洵卻已經擡起了手,輕笑一聲後轉身離去。

什麽跳舞,她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了?!難道是她醉酒之後…裴蓁蓁蹙起了眉頭。

王瑤書走到她身後:“七哥很歡喜你呢!”

裴蓁蓁挑眉,王洵歡喜她?!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上輩子他們可是鬥得不可開交的死敵!誰知道他如今發了什麽瘋,一直往自己身邊湊?

莫不是…他發覺了什麽,所以來試探?!

除了她,是不是還有人擁有多餘的記憶?裴蓁蓁抿着唇,陷入深思。

王瑤書看出裴蓁蓁全然不信自己的話,忍不住在心中為王洵點蠟,七哥,這小女郎完全不知道你的心意呢。

所以追人就該直接一點嘛,何必那麽多彎彎繞繞,小心被人截了胡!

罷了,看在他是自己哥哥的份上,就幫他一把。

“裴家女郎,以後我可以邀你一同探讨琴藝麽?”王瑤書真誠道,她也的确很喜歡裴蓁蓁的琴聲。

裴蓁蓁回過神,點頭:“當然。”

“我叫王瑤書,以後你可以叫我阿瑤。”王瑤書臉上神色還是淡淡。

“裴家,裴子衿。”裴蓁蓁不知為何,對這個缺少表情的王家女郎,竟頗有好感。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今天有點晚T^T

有阿瑤邀請,以後就可以一起出游了~

關于琴藝都是胡扯,一切為了裝逼,別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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