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裴蓁蓁走近了楊磊。

看着她一步步逼近, 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他心上,楊磊額上忍不住滲出冷汗,他腦子飛快運轉着, 想着如何才能脫身。

他肯定, 眼前少女一定對他下得了手!

“裴子衿,你可不要忘了我的身份,你今日若敢傷我,楊家定不會善罷甘休!”楊磊語氣沉沉。

在楊家這等大族眼裏, 便是他們跟前跑腿的下人都比旁人更金貴幾分,楊磊的話還真不假。

裴蓁蓁面無表情,朱唇微啓:“有沒有人說過, 你的話,實在很多。”

她腳尖一轉,直直踢在楊磊右腳腕骨,看似輕輕巧巧的一腳,卻叫楊磊倏地慘叫出聲。

他痛得幾欲昏厥,若是還能動彈, 怕是要滿地打滾。像楊磊這樣的世家郎君, 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

看向裴蓁蓁, 楊磊眼中是刻苦的仇恨:“你敢做出這樣的事, 裴家日後休想在洛陽城中立足!”

他從沒有想到裴家敢用相同的手段報複自己, 洛陽城衆世家, 哪裏有這般做事的?!裴家怎麽敢和楊家撕破臉!

裴蓁蓁輕輕笑着:“誰會知道是我做的?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下馬,斷了腿。”

她笑着,翹頭履踩在楊磊小腿骨上,用力一踏。

楊磊的慘叫聲幾乎變了調,裴蓁蓁絲毫沒有因為他的慘狀而有所動容。她既然要出手, 便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楊磊涕泗橫流,一張臉上神情全然扭曲,裴蓁蓁臉上帶着冰冷的笑意,像是看着什麽死物:“你斷裴清淵腿的時候,可曾想過他有多疼。”

那是她的二哥,是從小與她一道長大的二哥,也是未來為了南魏天下,戰死沙場的大将軍,如楊磊這等人,有什麽資格動他!

裴蓁蓁動的手,天下便再沒有誰能治好楊磊的腿,他徹徹底底地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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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加諸在裴清淵身上的,最後盡數還到了他自己身上。

裴蓁蓁抓住在他的頭發,迫使他看向自己:“若是再有下一回,我便叫你整個楊家都不得安寧。”

楊磊因為驚懼和疼痛完全說不出話來,裴蓁蓁在他脖頸間的穴位一按,他便不甘心地翻着白眼暈過去。

直起身,裴蓁蓁沒有回頭,冷冷道:“看了這樣久,閣下是否也該現身了。”

她身後,王洵騎着馬,從樹後走出,神色複雜。不知道他從何時起到了,看到了多少。

裴蓁蓁轉過身,眼神冰冷:“原來王七郎,還有窺探別人秘密的愛好。”

他們一人騎在馬上,一人孑然而立,裴蓁蓁的氣勢卻絲毫不輸王洵,她仰着頭,姿态戒備。

王洵沉默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認識了眼前的人。他身下的照夜玉獅子仿佛也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緒,煩躁地刨了刨馬蹄。

“為何?”王洵問出口的瞬間,便知道自己這話實在多餘,前日楊磊才害了眼前這小女郎的哥哥——用同樣的手段。

果然裴蓁蓁嗤笑一聲:“王七郎何必問些廢話。”

王洵心內五味雜陳,眼前的少女,和之前他所認識的裴子衿,簡直是兩個人。或者說,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她。

原來之前他看到的,都不過是一層假面。

王洵有些心亂,幼時父親便教導他,看人不可只看表面,結果到了如今,他還是犯了這麽簡單的錯誤。

他有些茫然,叫自己心中悸動的,真是眼前的少女,還是不過是他臆想出的人物?

最後,還是裴蓁蓁打破了兩人間的僵持:“今日之事,王七郎打算如何?”

“是當做什麽也沒看到,還是,要為楊家主持‘公道’?”

裴蓁蓁懶得與他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問。

眸中暗色翻湧,她做的準備還算周全,便是王洵不識趣,她也有法子應付,只是總歸要麻煩一些。

最好的,還是這人閉上嘴。

“前者如何,後者又如何。”王洵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該用怎樣的态度對待裴蓁蓁。

“端看王七郎,是要與我為敵,還是與我為友。”裴蓁蓁知道,以她自己現在的身份,其實并沒有資格說這話,沒有資格與出身琅琊王氏的王七郎平等對話。

但是與人談判,最要緊不能露怯。

王洵垂下眼眸:“我從未想過與你為敵。”

想到當日朝上與自己勢同水火的王相,裴蓁蓁對這句話不置可否。

王洵調轉馬頭:“今日之事,我會當做什麽也沒看見。”

“…多謝。”

回城途中,桓陵與王洵并騎而行,口中嘆道:“那楊家子也真是倒黴,那麽大的林子,偏他去了那處長了能叫人生出幻覺的花草,又那麽巧因為吸了花粉頭昏腦漲,竟自己動手殺坐騎,摔下來斷了腿。”

衆人久見楊磊不回,只好一道入林去尋,最後在密林中發現了樹下摔斷腿昏迷的他,旁邊還有他插着匕首倒下的坐騎。

連忙令人去請了附近的醫士來,診斷之後,才知道原是吸入了能叫人混亂神智的花粉,大家便能猜出,定是神志不清以為坐騎發狂,這才動手殺了馬,結果自己也落下來摔斷了腿。

“七郎,你說這是不是就叫報應?”桓陵感慨萬千,“那楊磊前日算計裴家二郎斷腿,連宮中醫官都無能為力,好在裴家不知從哪兒找了一位高人,這才治好了裴二郎,聽說這幾日已經能下地走路了。”

“今日楊磊自己也摔斷了腿,莫不是做賊心虛,才覺得自己的坐騎也被動了手腳?”

“或許是吧。”王洵臉上雖然帶着笑,眼神卻是淡淡。

桓陵自幼與他玩在一處,自然輕易察覺到他的情緒低落:“怎麽了?”

“沒什麽。”王洵握緊缰繩,低頭看着自己指尖。

“你是擔心那位裴家小女郎吧?”桓陵猜測道,“聽聞她和自己這個二哥關系最是親近,裴家二郎出了這種事,也不知她會哭成什麽樣。”

她可不會哭,王洵心道,她只會将同樣的手段,用在傷了她兄長的人身上,叫那些人悔不當初。

“你若實在擔心她,不如叫你家阿瑤請她到家,你也好瞧瞧她。”桓陵提議道,七郎處心積慮叫阿瑤結識裴家小女郎,為的不就是能光明正大同她往來。

王洵沒有說話,他一揮馬鞭,照夜玉獅子加快了速度。

桓陵趕緊追上去,他有些莫名其妙:“七郎,你怎麽了?!”

王洵沒有說話,照夜玉獅子放開速度疾馳,道路兩側的風景被抛在腦後,耳邊聽得風聲呼嘯,他的心亂極了。

是夜,月明星稀,王洵在靜室枯坐一晚,繁雜的心緒卻并未理清。

随從在靜室外小心翼翼地請示:“郎君,夜已經深了,也該安歇了。”

澄澈的月光從窗外照進房中,落在跪坐的王洵身上,他合着雙眸,神情冷清。

随從說完那句話,屏聲斂氣等在門外,不過一刻,房門打開,王洵緩緩走出。

躺在床榻上,王洵本以為自己會沒有睡意,但恰恰相反,他很快便陷入了睡夢。

北地的冬天很冷,天空飄着細碎的雪花,凜冽的寒風刮在人臉上,像是刀割。

王洵看見自己披着厚厚的狐裘,間或咳嗽一聲,馬車停下,有人為他掀開車簾,那張臉很是陌生,是他不認識的人。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只能眼見着自己起身,被人扶下馬車。

擡起頭,眼前很是平常的宅邸上挂着裴府的匾額,他的身體發出一聲輕嘆。

這是哪裏?眼前的裴府…是他知道的那個裴府麽?王洵忽然覺得一陣寒意侵襲了自己的身體,那寒意一點點鑽進骨縫,好像五髒六腑都浸在了冰水裏。

扶住他的人突然開口:“可憐裴家滿門忠烈,最後,只有兩個女郎活了下來。”

“只是那位裴家二娘子毀了容貌,又是從洛陽那等地界逃出來的,如今還有誰敢娶她呢。若是自盡,怕還能得個貞烈的名聲。”這是跟在他身後的一個宦官,是當今陛下的親信,派來接自己的長子。

他低咳着,淡淡道:“這世道,能活下來便最好。”

若是可以,他希望自己的妹妹也能如這位裴家二娘子一樣活下來。

可她們,都在洛陽城破那一日,懸梁自盡。

一陣幾乎叫人溺斃的悲傷淹沒了王洵。

“若是沒有她,大皇子一個孩童,也不可能活到今日。”他說完這話,宦官不敢再出聲。

扶住他的年輕人道:“竟是那位裴家大娘子運道最好,嫁了姜家,早早北上,未曾吃過什麽苦。”

他沒有說話,讓年輕人敲響了門,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走進了裴府。

庭院中很是空蕩,除了領路的老仆,竟再也看不見第二個下人。

整座府邸,好像都籠罩了一層沉沉的死氣。

他在正廳見到了裴家的家主裴正,他滿頭花發,佝偻着腰,眸中死寂,聽了他的來意,嘶啞着聲音吩咐老仆:“帶他們去見二娘子。”

于是繞過回廊,穿過滿地枯草的庭院,他終于見到了這個九死一生從洛陽城逃到盛安城的女子。

猙獰可怖的傷疤橫亘在她面頰上,大多數人見她的第一眼,都會被這道傷疤吓退。

她身邊站着一個瞧上去不過五六歲的幼童,怯怯地抓着她的裙角,睜着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看向他。

很難想象,就是眼前這個柔弱如蒲草的女子,在戰亂中順利活了下來,活着來到盛安,還護住了一個與自己并無關系的孩子。

誰會想到,北魏陛下被亂軍劫走的長子,竟然還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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