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見王洵沒有動作, 王瑤書心中有些着急,七哥怎麽像只呆頭鵝?

她站到窗邊,揚聲道:“裴家女郎!數日不見, 不如上來一敘?”

“不必。”裴蓁蓁疏離而有禮地笑了笑, “今日天氣好,正想四處走走。”

王瑤書便不知道說什麽好,她面上沒有表情,心裏卻暗自着急。偏過頭去, 拼命地向王洵使着眼色。

王洵終于站起身,低下頭同裴蓁蓁四目相對:“數日不見,女郎近來可好?”

“勞王七郎挂念, 諸事順心。”這話答得頗有深意,王洵未曾說出那日楊磊之事,這個情,裴蓁蓁還是領了。

寒暄兩句,兩人便沉默下來,一時竟找不出什麽話可說。

“不攪擾二位雅興, 我先離去。”裴蓁蓁主動打破僵局, 回過了頭。

“裴子衿!”

裴蓁蓁停住了腳步。

這是自他們此世遇見以來, 王洵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不是裴家女郎, 是裴子衿。

裴蓁蓁垂下眼睫, 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小片陰影。

王洵, 你究竟想做什麽?

兩輩子,她都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北魏王相叫她看不透,眼前尚在少年的王七郎,她竟是也不明白。

于裴蓁蓁而言,王洵是不同的。他們在朝堂為敵十餘載, 可是當日唯一向裴蓁蓁伸出援手的,也只有王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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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他們行事不同,所求不同,但在家國大事,抵禦外敵的問題上,又是一致對外。

“今晚金水裏街市,洵想邀女郎同游,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知道了。”裴蓁蓁沒有回頭。

看着她的背影,王瑤書眼神有些迷惑地側身看向王洵:“這算是答應了麽?”

王洵端起茶盞,淺淺啜了一口,沒有回答。

王瑤書回到他身邊,撇嘴道:“原來你是想同裴家女郎單獨相處,這是嫌棄我多餘吧,果真是過河拆橋。”

王洵姿态安然,淡淡瞥了她一眼:“你知道自己多餘就好。”

王瑤書被氣得鼓起了嘴。

七哥真是個讨厭鬼!

天邊被落日的餘晖染成緋紅,層層疊疊的雲霞美得目眩。

裴清行來瑤臺院時,裴蓁蓁正好用過了飯。

“大哥來我這裏,可是有什麽事?”裴蓁蓁吩咐白芷沏茶,引着裴清行到正廳坐下。

“今日端午,晚上金水裏大擺街市,一起去逛一逛倒也不錯。”裴清行解釋道,他近日已經按着蕭明洲的安排入朝為官,在家中時間便不多。

想着今日端午佳節,一家兄弟姐妹一起出游,也好多些交流。

裴蓁蓁的笑收了一瞬,而後又恢複如初:“抱歉,今晚我已同人有約。”

裴清行抿了抿唇。

若是之前還猶豫要不要去赴王洵的約,那麽現在裴蓁蓁便已經決定下來。

她實在沒有興趣同裴舜英演什麽姐妹情深。

裴清行也隐隐猜出一點:“…蓁蓁,對于長姐…”

“我活了十三年也沒有姐姐,往後,也不必有。”裴蓁蓁打斷他的話,臉上的笑如同一張完美的假面。

裴清行沉默一瞬:“當年長姐被拐一事,母親處事的确有失偏頗。”

白芷奉上熱茶,裴蓁蓁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白瓷,口中道:“大哥何必憂心那麽多,我如何看待裴舜英,無關緊要,她如何想我,于我,也并無意義。”

“做個陌生人,最合适不過。”

這是她對裴舜英,最大的容讓了。

“對不起。”裴清行嘆了一聲。

“這與大哥有什麽關系,你為何要道歉。”裴蓁蓁偏了偏頭。

“作為長兄,我自小離家,未能護着你和二郎,實在是我的失職。”裴清行自責道。

裴蓁蓁失笑:“大哥不必如此苛責自己,你做得已經足夠好了。”

她從未怪過他。

上輩子舅舅死後,會當面為她怒斥蕭氏的,也就只有裴清行了。

裴正并不過問內宅之事,裴清淵夾在母親與妹妹之間左右為難,至于裴元父子,更是沒有立場出面。

唯有裴清行,會直言蕭氏偏心之舉,為她讨一個公平。

可惜那時候的裴蓁蓁太不争氣,為了蕭氏的一句軟話可以無止境退讓,為了從指縫中漏出來的一點可憐母愛,她将姿态放到最低。

她自己立不起來,旁人怎麽想幫都無能為力。

聽了裴蓁蓁的話,裴清行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蓁蓁,若是這樣你會高興一些,那便随你的心意去做吧。”

裴蓁蓁低低地嗯了一聲。

“這些日子二郎也日漸好了,聽下人說你常常喚人去問他的病情,為什麽不去看看他?二郎很想你。”裴清行又問。

裴蓁蓁看着茶盞中浮起的葉梗:“便我看了,他也不會更好上一分。”

“但他會很高興。”裴清行一針見血。

裴蓁蓁嘴上的笑徹底消失了。

“蓁蓁,二郎粗莽,或許有些地方惹了你生氣,你只管告訴我,我為你做主,不要憋在心中。”裴清行也看出了這些時日裴蓁蓁對裴清淵刻意的疏遠。

“沒有。”裴蓁蓁對上他的目光,“大哥多慮了。”

裴清行覺得,自己除了嘆氣,似乎什麽也做不了。

“二哥傷好之後,父親可曾與大哥說過什麽打算。”裴蓁蓁轉開了話題。

裴清行皺起眉:“此言何意?”

“我的意思是,天麓書院,不必再去。”裴蓁蓁眸中暗光閃過。

“為何?”

“太子妃徐氏并非善與之輩,天麓書院乃是她為發展麾下勢力創立,入讀天麓書院,便天然打上了□□的印記。”裴蓁蓁娓娓道來,“舅舅是當今陛下心腹,裴家蕭家一體,不必趟這灘渾水。”

“蓁蓁,陛下只有太子一個兒子。”裴清行眼神嚴肅。

當今陛下李炎稱得上明君,只是子嗣艱難,膝下唯有一個已逝皇後所生的嫡子李崇德。

但李崇德生來癡愚,當了十多年太子,值得稱道也只有侍親極孝一點。

因此李炎為他娶了頗有成算的太子妃徐氏,為他謀劃。但朝堂之間,仍對太子諸多不滿,常有要求帝王過繼宗親兄弟之子為太子的言論。

“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清。”裴蓁蓁意有所指。

這便是擺明了不看好太子。

這番見解叫裴清行再不能将她當小女孩兒看,鄭重道:“那麽你覺得二郎該如何?”

“去軍中。”裴蓁蓁言簡意赅。

“裴家在軍中并無人脈,二郎想以此晉身,太難了。”裴清行認真考慮起她的建議。

“二哥不喜官場俗務,與其讓他做個沒什麽實權的小官,不如去軍中自小兵做起,以他身份,兩三年間,一個小将總是能做,一旦未來有變,便是裴家立身的倚仗。”裴蓁蓁解釋道,她必須說服裴清行。

“蓁蓁,你仿佛覺得,洛陽城中,未來定會生變?”裴清行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這麽認為。

洛陽城中,分明是一片盛世安寧之景。

裴蓁蓁無意識地握緊了手,不僅是洛陽,整個天下,未來都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太子癡愚,陛下無其他子嗣,卻有一衆兄弟分封在外,子侄中賢能者衆。”裴蓁蓁露出些許嘲諷的笑,“這難道還不是生亂的預兆?”

就算是李炎這樣頭腦算得上清醒的帝王,也只希望将皇位傳給自己親生兒子,哪怕那是個傻子!

裴清行沉默一瞬,而後道:“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

他站起身:“你所說的事,我會告知父親,同他商議。”

裴蓁蓁知道,他這麽說,便是将此事放在了心上,裴清淵之事應該不久就能塵埃落定。

見他起身,裴蓁蓁想起滢什麽,,又補充了一句:“我看裴清衡在家中也閑得很,将他一起送去也不錯。”

将這兩人都扔去軍中訓一訓,省得在她眼前晃惹人心煩。

裴清行走後,看看天色,裴蓁蓁換了一身月白色長裙,繁縷握着木梳:“女郎想梳個什麽樣的發式?”

“如尋常一樣,垂鬓分肖髻便好(注一)。”裴蓁蓁覺得怪怪的,她去見王洵,為何還要精心打扮。

“女郎今日不随大郎君他們一道出門,定是與小娘子們有約,要去看俊俏的世家郎君吧?”繁縷笑道。

與王洵有約之事,裴蓁蓁連身邊三個貼身侍女都未曾告訴。

為什麽會有種心虛的感覺…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繁縷将懸着長長珍珠流蘇的發梳插進發髻中,滿意道:“好了。”

“女郎,當真不需我們陪着一道去?”白芷有些擔心。

“難得一個節日,你們也該四處放松一下才是。你取些錢散與院中下人,今日便不必伺候了。”裴蓁蓁吩咐。

繁縷笑眼彎彎:“多謝女郎!”

裴蓁蓁心中一軟,摸了摸她的頭,走出門去。

金水裏,天色已經暗了下去,街道兩旁都挂上了顏色鮮豔的燈籠,很有節日熱鬧的氛圍。

正當年歲的少年少女結伴走過,行走間少女袖間幽香散出,偶爾說到興處,舉起袖子掩唇而笑。

裴蓁蓁攏着袖子,看着這一切,眼神是她自己未曾察覺的柔和。

白石橋上,少年戴着赤色鬼面,叫人看不見他的容貌,但他只是站在那裏,便叫人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他身上。

橋下數盞河燈随着水流而去,像是繁星落入銀河,美不勝收。

裴蓁蓁一眼就認出了王洵,晚風吹動他白色的衣袍,像是畫中人走了出來。

她也不奇怪王洵為什麽戴着鬼面,若是王家七郎光明正大地站在那裏,恐怕早就被寒暄的人淹沒了。

穿過人流走上石橋,王洵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裴蓁蓁不知想到什麽,伸手要取下他的面具。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一:唐代少女發式标志

關于為什麽要取王洵面具:貓都是有好奇心的→_→

裴蓁蓁: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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