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輔食大作戰

災厄女神的信徒這段時間過得不太好。

信徒之間已經傳遍了，之前複蘇節，不知道為什麽，女神大發雷霆，一口氣端了七八個信徒聚點。

災厄女神是邪神，信仰邪神，本就是要抵押上自己的生命，甚至更珍貴的東西。但這不代表邪神的信衆都有無畏赴死的精神。

于是他們戰戰兢兢，比以前更虔誠地祈禱、祭祀、傳教。

蘇曼帝國拉德納城是繁華的港口城市，商船往來，人員混雜，明面上因為奧利維亞女王的禁令，這裏只有光明神的教堂，本地的執法人員則對供奉海神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至于其他神明，基本沒有生存空間。

但私底下，仍然有數十位正神邪神的信徒在想方設法地傳教。

“朋友，災厄女神了解一下？”

“每天為了生計奔忙肯定很辛苦吧？要忍受欺壓你的上司，愚蠢的同伴，處處針對你的對手，唠叨的妻子，自以為是的丈夫，陰陽怪氣的鄰居，在船上執掌大權的船長……信仰災厄女神吧！只要你虔誠信仰，認真祈禱，正确舉行魔法儀式，女神就會将災厄降臨在你心中所想的人頭上！”

“親愛的兄弟姐妹們，災厄女神和光明神不同，你祈禱一百個日夜，光明神也未必會看你一眼，而災厄的眼睛和耳朵無處不在，災厄的傾聽和回應無所不至！”

“信仰災厄吧！災厄女神會實現你最卑劣的欲望——親愛的，別說自己沒有，你我都明白，沒有人心裏會沒有憤怒與憎恨。”

是啊。

沒有人心裏會沒有憤怒與憎恨。

拉德納城的貴族，桑福德·林奇心裏就有一根刺，已經在他心中埋藏了許多年。他和他的妻子是家族聯姻，他的妻子美貌動人，是拉德納城有名的美女，并且很會管家，操持家務，舉辦宴會，管理家財，全做得很好。

每一次參加宴會，同齡的貴族都直言羨慕，說桑福德有這樣好的妻子，妻子還為了生了兩個活潑可愛極了的女兒，真是不知道從哪修來的福分。

可是其中有一樁舊事，只有極少數人知道。

妻子在嫁給他之前，有別的戀人，一直到他們結婚前夕，妻子都與戀人藕斷絲連。結婚後不久，妻子就懷孕了……桑福德曾經閃過一個念頭，誰知道這孩子是不是他的種？

随着大女兒越長越大，桑福德越看她長得與自己越不像，曾經一閃而逝的念頭越來越清晰，成了他的心魔。他在家裏愈發喜怒無常，妻子的容忍被他看作背叛者的心虛。

……

夜晚，妻子女兒睡下了，桑福德悄悄離開卧室，拿着自己準備好的東西進入書房。

他把書桌上的紙筆挪開，放好鏡子、蠟燭、辛奇多草、蜜子花、一碟死掉的昆蟲、一小杯血和一顆紅寶石。

點燃從災厄信徒手裏購買的特制蠟燭，一股奇香伴随着煙霭升起。

桑福德深吸一口氣，擺好用來祈禱的手勢，誦念道：“掌控災厄的女神，桑福德·林奇向您獻上辛奇多草、蜜子花、昆蟲屍體、鮮血和紅寶石，請您傾聽我的願望——我懷疑我的女兒黛娜·林奇不是我親生，請您幫我驗證，如果不是……”

桑福德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如果黛娜·林奇不是我親生的，那麽請幫我殺掉黛娜和我的妻子艾琳·安布羅斯。”

他把這番話重複了三遍，然後虔誠地點燃了奇多草、蜜子花和昆蟲屍體，把它們放進那被鮮血裏。

鮮血像是沸騰了一樣翻滾起來，霧霭水汽附上了鏡面。

桑福德屏住呼吸，看着鏡子上的水汽出現一道道劃痕，組成單詞：

【請再重複一遍你的需求。】

桑福德虔誠地重複道：“……如果黛娜·林奇不是我親生的，那麽請幫我殺掉黛娜和我的妻子艾琳·安布羅斯。”

卧室裏，他的妻子和女兒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此時正在看着床頭櫃上的小鏡子，裏面影像聲音都非常清晰，當桑福德說到最後那句話，艾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落下淚來。

小女兒才五六個月大，被她抱在懷裏，還什麽都不懂，大女兒七八歲了，已經通曉人事，面對這樣的情況卻也很難反應過來，只知道自己的母親正非常傷心。她拉了拉母親的袖口，小聲叫道：“媽媽……”

還有更傷心的。

霧氣覆蓋清晰的鏡面，又一筆筆劃開，出現新的句子：

【艾琳死了，你的小女兒米蘭達怎麽辦？她還是個嬰兒，正是需要母親的時候。】

“哦，那沒關系……”桑福德猶豫了一下，想到邪神性情無常，最好保持誠實，便道，“我有一個情人，她剛為我生了一個兒子，她曾經說過，如果可以，她願意幫我照顧米蘭達，而且會當做親生女兒照顧。”

鏡面又變得模糊。

書房很安靜，就在桑福德以為災厄女神已經走了的時候，字跡又出現了。

【你妻子做飯怎麽樣？】

桑福德：“？”

雖然不知道災厄女神這是什麽意思，但桑福德還是老實答道：“非常好，不論男女老幼，沒有不誇贊她手藝的。”

【再重複一遍你的需求。】

桑福德重複了。

答案很快從鏡面上浮現：

【黛娜·林奇是你的親生女兒。】

桑福德看着鏡面上的字跡，怔了一會兒，喃喃：“是嗎……”

【順便，米蘭達·林奇也是你的親生女兒，但是羅伯特·林奇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桑福德眼睛猛地瞪大了。

羅伯特是他和情人米萊的兒子，一個星期前剛剛降生，正是因為他寵愛米萊，米萊又為他生了他的孩子，他才更加無法容忍艾琳。然而沒想到事實與他心中的懷疑完全相反！！

桑福德臉漲得通紅：“怎麽可能！不，米萊……米萊那個賤人，我早該想到，她背叛了我！她還想嫁進林奇家享受榮華富貴，做夢！我要殺了她！幫我殺了她和那個……那個小畜生！還有奸夫！！”

災厄女神沒有回應他的這個願望。

鏡面上的霧水突然變紅了，一行血字出現：

【信仰災厄之人，必要承受災厄】

桑福德感覺到了不妙，他扶着鏡子，驚恐道：“什麽意思？這是什麽意思？！女神！災厄女神——啊！！啊啊啊啊！！——”

次日，拉德納城出了大新聞。

“聽說沒，桑福德伯爵暴斃家中！聽說死得比五馬分屍還要凄慘，整個書房都濺滿了血，太可怕了！”

“是招惹了什麽仇家嗎？”

“我有內幕消息！執法人員在桑福德的書房裏發現了祭祀邪神的物品！那肯定是邪神的作品！”

“所以說……不要沾染跟邪神有關的東西，遠離邪神保平安。”

“聽說桑福德的妻子和兩個可愛的女兒也失蹤了……不知道有沒有遇害，真可憐。”

“哎，接下來肯定又要嚴查黑市、黑酒館，說不定又要宵禁，展開新一輪對邪神信徒的清掃。”

“願光明神保佑，光明普照之處，淨化一切污穢。”

……

災厄信徒拉德納聚點，信徒們沉默地看着手裏牽着一個、懷裏抱着一個的貴族婦女。

婦女怯生生道：“厄蘇拉說，讓我來找你們，你們會照顧我和我的女兒。”

信徒們神情大變。

我的災厄啊，來者何人，竟然敢直呼女神名諱！

短暫安靜了一瞬後，長老率先接收到了來自災厄女神的消息，起身彬彬有禮道：“艾琳女士，請跟我來。”

災厄信徒為艾琳和兩個女兒安排了最好的房間。

艾琳提着的心總算放下了一些，想到自己的任務，又問道：“你們這裏有廚房嗎？”

災厄信徒：“……？”

長老努力道：“可以有。”

艾琳道：“我還需要一些食材……”

她報了一大串名字。

長老：“好的。”

艾琳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做飯的手藝其實很一般，倒是做的嬰兒輔食兩個女兒沒有不喜歡的，希望厄蘇拉的寶寶也能喜歡。”

長老恍惚到說不出話：“……”

災厄信徒們更是在崩潰的邊緣搖搖欲墜。

厄蘇拉的寶寶，厄蘇拉的寶寶……這是什麽單詞組合，污染程度甚至堪比女神降下的警告懲戒。

……

艾琳的事，對于災厄女神來說，純粹是一時興起。

本來祂對給莉莉崽弄輔食這件事并不積極，湊合一下得了，反正是集體任務，祂劃劃水也沒事。

但當聽到那個人類男性那麽輕松就說要殺掉自己的孩子和妻子，災厄女神莫名地心裏就竄出一股火。

愚蠢的人類男性知道把一個孩子養到這麽大要付出多少時間和精力麽？孩子長大的背後，是需要不斷醒來的夜晚，是白日小心的看護，是你被掀了菜盤、砸了香水、燒了房子……失去了那麽多信徒和信仰之力，還要忍氣吞聲，把她養大！

這樣的孩子，因為他無端的懷疑就要被抹殺？

還是抹殺那個人類男性吧。

至于據說很擅長嬰兒輔食的艾琳，災厄女神沒有對她抱有太大的期待。

災厄女神這邊是意外，其他神明那就是積極且主動地聯絡信徒，尋找“人類嬰兒輔食大師”。

奧利維亞女王親自面試了十幾位宮廷禦廚，發誓要為光明神挑選最好的廚師。

霍丹漁村舉全村之力，研究如何給魚用嬰兒能接受的方式去腥，最好能多總結幾種方法。

供奉酒神最狂熱的幾個酒莊開辟新賽道，搭起棚子，用釀酒的精神制作嬰兒輔食。

永生之神的信徒許多都算半個巫醫，對于研究“活物”——不管是植物還是動物都有一套，這下更是不分晝夜地分析和研究來自雲上庭院的植物如何能做得适口。

戰神有一個孤兒院，裏面收養的都是戰争遺孤，祂請了很多家境貧寒需要工作的女人照顧孩子，每天換着花樣做各種食物，走量，通過觀察那些孤兒喜歡什麽樣的輔食，挑選好的，讓他們獻上神界，給莉莉崽嘗嘗看。

……

清晨，狩獵女神給莉莉崽喂奶，準點播放“動物世界”。這次換了地點，不在巴裏草原，而是諾克斯雨林。

花紋豔麗的睫角棕榈蝮盤繞在枝頭樹梢，藍色的箭毒蛙趴在綠色闊葉上，孔雀魚在溪水中游弋……

莉莉崽被這些美麗的動物吸引，看得目不轉睛。

狩獵女神阿納斯塔娜這幾天被輔食問題折磨的，腦子裏冒出了奇怪的念頭：“莉莉崽喜歡熱帶生物嗎？想吃嗎？媽媽去給你捉！”

莉莉崽奶喝得只剩了最底下一點兒，吧唧吧唧嘴，對着狩獵女神揮舞奶瓶：“麽啊麽啊！”

她喝奶的時候，其實也在聽狩獵女神說話。

衆神說的話人類幼崽聽不太懂，但有些高頻詞彙，逐漸也在她心中刻下了深深的印痕。剛才，她就是捕捉到了狩獵女神說的“媽媽”，也注意到了阿納斯塔娜的愁眉不展，想到上次她就是模仿這兩個音節，讓黑暗神變得情緒舒緩，貼心小棉襖莉莉崽于是對着狩獵女神也努力地發出了這兩個音節，而且比上次更接近正确讀音！

“莉莉崽！”狩獵女神激動了，“你學會說話了？！”

這次，莉莉崽是在嬰兒房裏說的，房裏除了狩獵女神，還有閃光和機械之匣，都意識到了這是多麽隆重的時刻！

祂們立刻沖出去通報衆神：

“莉莉崽會叫媽媽了！”

狩獵女神按捺住自己的激情澎湃，注視着小莉莉琥珀色的漂亮眼睛：“莉莉崽，再說一次，媽、媽。”

莉莉崽：“麽啊麽啊。”

狩獵女神：“媽媽。”

莉莉崽：“麽啊媽！”

狩獵女神：“太棒了我的莉莉寶貝！再試一次，媽、媽。”

莉莉崽使勁捏着奶瓶，氣沉丹田：“媽啊媽！”

一鼓作氣，她緊接着又喊了一次。

嬰兒房的門被“哐”地推開。

衆神沖進來，正好聽見莉莉崽第一聲标準的：“媽媽！”

縱火之神梅絲琪差點尖叫，某種興奮和成就感沖昏了祂的頭腦：“莉莉崽！媽媽這就去給你煮鴿子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