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意識（三）

“咳咳咳……”梁顯咳嗽着爬上充氣皮筏, 順手将身旁的阿三拽了上來。

“咳咳咳……呸！”阿三也一樣嗆了不少水，上來後就是一陣狂咳, 一邊咳還一邊道, “這什麽水，怎麽這麽臭？”

他們一進入異世界就被灌了一肚子水，而且并沒有墜落入水的感覺, 而是從空洞傳送後便直接進入水中。

三人沒有經驗，呼吸間直接将水吸入體內，倒是譚硯屏住呼吸，在感受到水之前便第一時間用上了異能，他浮在水面上, 将背包中的充氣皮筏取出。這個世界氧氣倒是挺充足的，他充好氣後, 便挨個将三人拽了上來。

“呸呸呸！”秦力覺得惡心得不行, 趴在皮筏上狂吐水。

“為什麽這麽臭，這味道有點像……”阿三的話剛說到一半便頓住，他拍拍身邊狂吐不止的秦力，讓他擡起頭來。

秦力擡頭一看, 他們正浮在一眼看不盡的水面上，不遠處滿是浮屍。

不僅僅是人類的, 還有動物。

“嘔……”想到自己剛剛是在這樣的水中泡過, 還不小心喝了進去，秦力便直接吐了出來。

阿三與梁顯比他強一點，梁顯在現實世界就覺醒了異能, 知道用法，在感覺到周圍有水後便立刻試着屏息，只是身上泡水，并沒有嗆到多少。阿三則是心理素質過硬，只是吐出口中的水，硬生生将惡心的感覺壓下去。

“過去看看。”阿三指着屍體道，“我們必須确定那些人的死亡原因。”

譚硯點點頭，剛要催動皮筏，便被梁顯攔住了。

“我來試試，”梁顯道，“之前不是說好了嗎？你能不出手就不出手，這一次之所以沒有帶新人進來，就是為了鍛煉我們的力量。”

“道理是沒錯……”阿三猶豫道，“可是你能行？”

說實話，阿三覺醒異能到現在，在現實世界中也試過無數次，按照譚硯的說法感受空氣中的特殊能量，可惜一無所獲。

“差不多。”梁顯有把握道。

讓皮筏移動主要是控制水流和風速，現在水面上并沒有風，無需考慮順風逆風的問題，行動起來更容易一些。

梁顯深吸一口氣，凝視着水面，回憶起那天使用意識力的感覺，想象着自己可以推動皮筏。

漸漸地，他似乎真的感受到譚硯所說的在身邊不斷運動着的粒子，那種感覺很玄妙，看不到，卻能夠感受到。就好像一些無意識在自己身邊游走的能量，當被自己感受或者說觀測到後，便能夠被自己所使用。

梁顯試着去推動那些粒子，它們開始按照梁顯的意圖旋轉運動，漸漸凝聚在一起，最終變成一股力推起了皮筏。

“我去，真的能做到？”阿三震驚了，“你怎麽做到的？”

梁顯沒精力回答他，他不像譚硯那樣游刃有餘，必須全神貫注才能控制住皮筏。

漂浮着屍體的位置距離他們有幾百米，就這幾百米的距離，幾乎耗盡了梁顯所有精神力，快抵達時，他已經眼神渙散，瞳孔無法聚焦了。

譚硯從身後扶住他，手指在梁顯太陽穴揉了揉，梁顯便覺得舒服不少。

他方才感覺大腦變成了一團亂麻，思緒全部糾纏到一起，腦海中一會冒出一個想法，卻全都無法捕捉，意識難以集中。而當譚硯的手碰到自己後，他覺得這些思緒分開又重新凝結起來，他的腦袋又可以思考問題了。

說到底，“意識”到底是靠什麽施展力量的呢？

梁顯并不相信所謂的吸收靈力或者魔法元素，他認為這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可以用科學開解釋的，不能解釋的并非靈異玄幻，而是人們的知識水平沒有到那個境界罷了。

浮游他們周圍的能量粒子一定是能夠被觀測到，可以察覺的能量。就像他們平時使用的風能水能內能電能光能一般，只是目前人類還沒有完全掌握罷了。

待梁顯感覺好一點後，又用了一把力，将皮筏推到屍群旁邊。

阿三從背包裏拿出一杆長槍，戳了戳旁邊的屍體。

外貌看起來是人類男性，黑頭發黃皮膚，看起來像是黃種人，只是被泡得辨不清人臉。屍體皮膚暴露出的部位，能夠看到許多黑斑，這讓他看起來不像是被水淹死，而是得了什麽疫病。

“往前看看。”阿三表情很凝重，如果這個世界的末世根源是疫病就糟糕了，他們剛才可是嗆到水了。

越往前走越讓人覺得心驚，幾乎所有屍體上都浮現着這種黑斑，包括周圍的一些貓狗一類的寵物，也都死狀可怖。

“黑死病。”梁顯拿出儀器抽取屍體的體液檢測後凝重道。

黑死病是人類歷史上最致命的瘟疫之一，屬于甲類傳染病——鼠疫，現在的醫療水平已經可以預防并治療這種甲類傳染病了，目前已經有了針對鼠疫的EV無毒株幹燥活菌苗，盡管十四世紀時它帶走了數千萬人口的性命，但在現在已經不算是可怕的瘟疫，絕不可能是造成末世的原因。

“看他們身上的服裝，和我們很相似，”阿三分析道，“應該不至于連幾百年前的疾病都無法治愈吧？”

知道是黑死病後，他反倒不那麽緊張了。現代人出生就會注射很多疫苗，防治很多傳染病，黑死病這種病毒目前已經認為滅絕了，基本不會對人類造成威脅。

“這裏屍體好多……”秦力來回看着，他們将皮筏開到這裏後，此處幾乎是屍群了，一望無盡的水面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屍體。

有點像是……

幾人突然想起一件事，臉色都不是很好。

他們第一次穿越到異世界時，阿三領着衆人向着基地的方向走了幾步，果然找到一個秘密基地。代表他們穿越到的平行世界時，地理位置是與他們穿越前所處位置相同的。而這一次空洞再一次出現在B市郊區，平縣反而沒有空洞，他們從明明是平原地帶的B市郊區進入“空洞”，卻直接出現在水裏。

阿三臉色慘白，指了指水下：“該不會……”

僅僅只是水面上這點屍體，會讓活水變得充滿屍臭嗎？原本平原地帶為什麽會變成一片江河湖海？

在來到這個世界前，他們小組已經無數次分析過末世的成因，“空洞”研究組調查了人類有記載的末世的可能成因，大致可以分為四類——

來自宇宙的，來自地球，來自其他生物的，來自人類自己的。

不管是熔岩世界還是大氣層消失，都可是歸類為來自地球的，現在這種地貌改變，似乎也是來自地球的。

通過屍體的模樣，他們已經大致能夠确認這裏就是平行地球，而通過地貌的改變，這裏經歷了什麽末世也大概有了猜測。

“只是大洪水怎麽會出這種瘟疫？”阿三不解道，“而且只是洪水的話，人類應該不至于一下子進入末世吧……”

至少政府能夠立刻派船救人，或許生活得會艱苦一些，但不至于死掉這麽多人。

梁顯沒有回答，他只是盯着水面道：“得下水看看。”

道理大家都懂，可一時間沒人敢動。

不僅僅水中的屍臭、能夠致人死亡的瘟疫，還有對未知的恐懼。

他們有些害怕看到水底下的東西。

梁顯拿出防水相機道：“按理說，相機是我們帶來的，所有物質都是我們世界的，應該可以通過空洞跟随我們回去。如果可以拍到這個世界的照片或者視頻，那麽對研究組也有很大幫助。”

這一次他們準備充足，研究組發了每人一個大背包，不僅有食物武器，還有各種儀器。經過壓縮重置，所有儀器都做得盡可能小，以免多占地方。

梁顯要換防水衣，卻被阿三制止住：“你已經夠累了，我水性還不錯，我下去。”

“可是這水裏說不定還有病毒……”梁顯皺眉道，“我已經能夠使用異能，說不定可以在水下呼吸，讓我來。”

“那我換個說法，”阿三痞痞地笑道，“總不能只讓你一個人鍛煉，給我個機會吧，我還是你的助教呢，如果異能不及你，以後還怎麽教訓你。”

他說得對，他們這些進入末世的最主要目的是鍛煉異能。空洞小隊的任務不只是一個世界，而是無數個世界。如果這個世界真的只是大洪水，那麽其實還算簡單，畢竟他們又不需要在這裏生存，只要盡可能收集資料後離開即可。

梁顯沒有再阻止阿三，他只是将自己使用異能的感覺講了一下。

還沒找到竅門的阿三和秦力細心聽并且記錄，但是這種感覺太玄了，梁顯已經有點摸到原理，但講得并不比譚硯淺顯多少。

“意識？用精神力控制？溝通天地那種嗎？”阿三問道。

“還是魔法元素親和力？”秦力也不理解。

梁顯：“……”

“把你們腦子裏那堆小說扔一邊去，”梁顯皺眉，“是‘意識’、‘觀測’，這些能量是不确定的，只有你觀測到它們，才能夠确定它們的存……”

話說到一半，梁顯突然想到了，自己這種說法，竟然好像有點耳熟。

“薛定谔的貓？”量子力學學得還算不錯的阿三也察覺到梁顯這種說法很像量子力學著名的思想實驗。

這是一個有關貓生死疊加的思想實驗，說的是假設一個盒子裏有一只貓以及少量的放射性物質，放射性物質有50%的概率衰變并釋放出毒氣殺死貓，但同樣有50%概率會什麽都不發生，貓依舊活着。

在經典物理學中，盒子裏必将發生兩個結果之一，外部觀測者只有打開盒子才能知道這個結果。但是在量子的世界中，盒子關閉時，貓是處于非生非死的狀态，只有打開盒子觀測，物質以粒子形式表現後才能确定。

這個時候就有可能産生一個平行宇宙，既貓或者和死去兩個世界，平行世界就是在不同的觀測和結果中出現的。

經典物理學可能無法理解這種貓怎麽可能處在生死疊加的狀态上，我們平時的觀點都是非生即死，但是微觀粒子的世界與宏觀不同，電子在沒有被觀測時，就是沒有确定的狀态，這便是量子力學的一個詭異之處。

“你們有沒有想過，牛頓第三定律說作用力與反作用力是相等的，我們的意識能夠受外部世界的影響而改變，大家都覺得這個觀點沒有問題。可是為什麽意識就不能對客觀世界産生影響呢？”梁顯終于弄懂了自己異能的根源，激動地解釋道。

阿三秦力譚硯一臉麻木，秦力更是說道：“太唯心了吧……”

“不，不是唯心。”梁顯就差拿出書本來直接給三人上課了，“彭羅斯曾和霍金合作發現了黑洞的各種特征，他有一本書不知道大家看沒看過，叫《皇帝新腦》，就是研究意識的。”

“沒看過。”三人齊齊搖頭。

他們能學習課本就已經很吃力，譚硯現在高考都沒辦法及格，哪有時間看課外書！

“按照彭羅斯的理論，我們的大腦中存在海量的糾纏電子，而我們的意識就是這些糾纏态電子坍塌而成，也就是說，意識本身并不是一種無形的東西，它是有質有量的，只是太過于微小，我們根本無法察覺到。”梁顯激動地講道。

三人：“……”

也就是阿三稍微跟上一點，他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我們的意識是由微觀粒子以一種極為複雜複雜到難以想象的糾纏狀态構成的，而外界環境中，也存在着無數這樣的粒子。我們之所以能夠使用異能，就是因為意識能夠操控這些粒子，也就是使用量子力，是這意思嗎？”

“就是這樣。”梁顯揮了揮拳頭，解釋道，“比如譚硯的力量，一拳下去可能只會将一棵參天巨木打掉幾片葉子。但是他需要直接打折這棵樹，于是在這一拳下去的同時，大腦産生強烈的‘意識’，組成‘意識’的電子開始于外界環境中的粒子甚至說這棵樹的電子發生糾纏，給了這些粒子一個要打折樹的信號，這種力作用于樹幹上，樹幹被打斷，但在我們的肉眼中，看到的卻是譚硯一拳打折了一棵直接兩三米的樹。我們認為這是譚硯的肉體力量，但其實不是的。”

“所以譚硯能夠舉起上百噸的隕石，并不是他力氣大，而是經過溝通，隕石和它周圍的粒子折服于譚硯的意識之下，願意被他舉起來？”阿三一臉“你他媽逗我”的表情。

“雖然很不可思議，但确實如此。”梁顯一臉釋然，他終于明白了力量的根源。

同樣的，譚硯的“意識”認為現實世界無法使用異能，他的意識作用于所有聽他說過這番話的人，這些人的大腦開發程度不及譚硯，“意識”臣服或者說按照譚硯的“意識”形成了這個“概念”，除非擁有異能的人強于譚硯，否則這個“概念”就不會被打破。

阿三表情木然，他倒是聽懂了梁顯的理論，可是覺得更不可思議了。

學了幾十年的唯物主義，突然變成了唯心主義，而且這個唯心的力量還特別強大，換誰都會難以接受的。

“重點是‘觀測’、‘溝通’，”梁顯繼續解釋着抽象的理論，“我覺得我們可以做到在水中自由呼吸的，比如使用粒子形成一套體外呼吸系統，類似鰓什麽的……”

阿三：“……”

他看向譚硯：“你就是明白了這堆理論然後能用的異能？”

“沒有，”譚硯木然搖頭，“我就突然感覺到周圍有能量，練習使用它們，後來就能用了。”

阿三一臉釋然：“那我還是溝通天地吧。”

他雖然也是高材生，但實在是無法理解那麽抽象的玩意，理論異能還是讓梁顯自己搞吧，反正有譚硯的例子在前，自己不理解也能用吧。

梁顯：“……”

好寂寞，這個時候真的有點想念崔和豫。

阿三換上防水服，将手放在水中，“我先試着感受一下。”

雖然不太懂，但梁顯說的話還是給了他一些啓發。他的大腦已經初步開發，非常活躍，感受到的事物與其他人不同。将手放在水中後，阿三感受着水流，很快地發現了一些不同的東西。

那些東西順着水流環繞在手指周圍，雖然阿三不想承認，但他真的能夠感覺到，這些粒子是遵從他的“意識”而來，或者換一句中二點的臺詞，順他召喚而來。

“小心，悠着點，”梁顯提醒道，“第一次用可能會頭疼，應該是‘意識’使用過度的表現。”

阿三卻奇異地并不覺得頭疼，他感覺水中的這些東西好像很順從，比空氣中的要順從。

他慢慢将自己泡在水中，沒有使用氧氣裝置，一點點下潛。

如果能在水中呼吸又不碰到水就好了，阿三想，這些水裏說不定有病毒呢。

他就這麽想着，感覺到那些粒子漸漸地凝聚在下巴處，連接着嘴，粒子越來越多，那東西也越來越厚，漸漸成型。

在外人眼中，就是阿三的下巴多長出了一對透明的鰓！

而且還有一層透明的膜包裹住他的頭臉，這膜似乎還是防水的，既能夠讓他在水中睜眼視物，又可以保護他的皮膚不碰到水。

梁顯和秦力下巴都驚掉了，看阿三的樣子還特別适應，半點頭疼的意思都沒有。

“原來是這麽用的，”阿三得意地對梁顯豎起大拇指，“我下去咯。”

他帶着一些防水的武器，便潛入水中，一入水裏，就覺得雙腿仿佛被什麽包裹住，回頭一看，竟是出現了一條透明的魚尾！

哈哈哈哈，我真的變成美人魚啦。阿三頂着一張平凡的臉想道。

梁顯：“……”

他痛心疾首，氣得差點用手錘着皮筏：“我就推個船就快喘不過來氣，差點沒暈過去，他怎麽這麽輕松？”

明明阿三的大腦開發度還不如自己呢！

再想起現實世界使用異能時頭疼得要命，突然覺得自己更沒用了。

“我在水中也沒他這麽自在，”譚硯說道，“我以前不會游泳，用異能還好一點，但是在水裏始終不舒服。”

北方大都旱鴨子，譚硯那個年代哪有條件學習游泳，剛進入水一類的異世界時，暈水都暈個半死。

懊惱過後，梁顯思索了一下道：“我剛剛突然想，每個人生來體質就是不同的，大家擅長的領域也都不一樣。會不會因為這個原因，就算同樣是意識覺醒，我們的異能發展方向也不同？阿三進入自己擅長的領域，所以很輕松就能變出鰓和魚尾，我卻不是推船的類型……或者說不擅長控制風，因此格外吃力？”

“有道理，”這一次譚硯倒是聽懂一點，“我就不擅長學習。”

梁顯：“……”

看來學習已經成了譚硯心中的痛，回去得好好幫他補習。

“那我擅長什麽？”秦力一臉絕望。

上一次異世界大家一樣沒用，在譚硯的保護下艱難前行，這次才抵達梁顯與阿三就展現出了不同的力量，他卻依舊什麽都感覺不到，有點憂傷。

“要不……下回你試試推船？說不定你和風能有緣呢？”梁顯安慰道。

“那等柴助教上來的吧。”秦力不抱希望地說。

譚硯很開心，即使此時他們在浮屍環繞下，忍受着屍臭，卻和以前不一樣了。

年輕人不懼艱難險阻，在這樣絕望的場景中依舊能夠展翅飛翔，看到他們進步，心中十分安慰，也覺得溫暖，不再孤單。

一直以來，譚硯雖然疲憊，卻始終硬朗，還能夠堅持。可是此時在梁顯幾人身邊，他才真的意識到，自己已經是個老人了啊……

三人背靠背坐在皮筏上，警惕地看着周圍，譚硯靠着梁顯的動作卻十分放松。

年輕人的肩膀如此有朝氣，他似乎真的可以将重擔分給這些人一點。

就這麽大約過了一個小時，阿三從水中冒出頭來，他爬上皮筏，那層透明的膜自動消散，阿三身上半滴水都沒沾到。

大家想恭喜他，可是阿三臉色并不好。他将數碼相機拿出來，打開小小的顯示屏調出圖片給三人看。

阿三指指水下：“這下面，是個城市。”

翻着照片，三人的表情都變得凝重起來。

B市作為華國的首都，有很多标志性建築，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照片中這些建築十分清晰，但是現在他們都在水底。

他們穿越的地理位置沒有變，只是此時B市已經變成一片汪洋，他們腳下是B市數不清的歷史建築以及……數千萬人口！

作者有話要說： 笛卡爾：我之前說什麽來着？

量子力學：行，這鍋我背了，我是無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