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責怪
念到這裏,他停下,示意杜錦寧背一遍。
他教的是蒙學,內容只有《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杜錦寧剛才背的《三字經》沒準是先前聽孩子讀的時候記下來的,不作數。而《大學》卻是他從未在學堂裏講過的。以此來考校杜錦寧,再好不過。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杜錦寧一字不漏地背了一遍。杜寅生有些口音,她不敢全部背正确,故意念錯了兩個字。
随着她的背誦,杜寅生的眼睛越來越亮,臉上也越來越驚喜。這些內容相當拗口,他以為杜錦寧即便資質不錯,能似是而非地背上兩三句就不錯了,卻不想這麽長一段句子,她竟然能囫囵背下來,而且幾乎沒有錯誤。
要不是杜錦寧是他看着長大的,而且這孩子的處境他十分清楚,杜辰生的三個孫子也沒學到四書五經,他都懷疑是不是杜錦寧事先背過《大學》的內容了。
為了确認自己的猜想,他又換了一本書,這回念的是《中庸》裏的句子了:“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
這一回不等他示意,杜錦寧就主動背了起來:“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這一回,她沒有背錯一個字。
杜寅生看向她的眼神已像看稀世珍寶一般了。他鄭重道:“晚上我去跟你祖父說,讓他送你來念書。”
“可、可是,祖父知道了,會懲罰我的。”杜錦寧聽到“祖父”二字,害怕地縮了縮身子,結結巴巴地道。
杜寅生嘆息一聲,摸了摸她的頭:“不怕,一切有伯祖父。”他轉頭看了屋子一眼,再低下頭,看向杜錦寧,聲音異常的溫煦:“你先家去。外面冷,別再病了。病了就不能上學堂了。”
杜錦寧點點頭,起身慢慢走了幾步,再回頭,杜寅生仍站在原地。見狀,他朝她笑了一下,揮了揮手。
杜錦寧也笑了起來,擡起胳膊用力朝杜寅生舞了一下,擡腿朝村子裏跑去。
跑到村口,她再回頭,杜寅生已不見了。杜錦寧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擡眼看向藏在雲層裏的太陽,這幾日被杜家沉悶的氣氛壓抑得喘不過氣來的心,一下子開闊了許多。
她轉過身,一步步地朝村裏走去。不過路過杜家時,她沒有進去,而是沿着那條道一直朝前走,直到把村子都逛了一遍,這才回到杜家。
這個村子名叫桃花村,因村東頭種了一片樹林而得名。村子并不大,只有百來戶人家,雜姓。從房屋的檔次與新舊來看,杜辰生這一家,似乎在村子裏還算是有錢的。而隔壁杜寅生的屋子,比杜辰生住的更高大,只是外牆的磚看起來比較陳舊,好像是老屋。這老屋雖陳舊,但雕梁畫棟的,比杜辰生家更顯氣派。
回到杜家附近,杜錦寧就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站在門口張望,卻是杜方苓。杜方苓今天只有十三歲,卻已長到了一米六幾,比杜方菲還高上一點,也不知道在嚴肅缺乏營養的情況下,她是怎麽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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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錦寧疑惑,不知道今天怎麽會是杜方苓回來。
因為杜方蕙是打柴采豬草,外加打理菜園子,有時候中午會回來一趟。這也是陳氏叮囑的,留杜錦寧一個人在家裏她不放心,杜方蕙便回來看看,順便給杜錦寧帶着吃的。
杜方苓看到杜錦寧,也不打招呼,轉身進了院門。直到杜錦寧随着她一前一後進了屋裏,她才冷冷道:“你不聽娘的話,在家裏躺着,跑哪兒去了?”
杜錦寧微蹙着眉頭,沒有說話,直接爬上床上去躺着。
自打她醒來,杜家三房這些人裏,陳氏和杜方菲拿她當命根子,杜方蕙也對她掏心掏肺的好,唯獨這個杜方苓,像是她欠了她一般,每次看到她,不是出言嘲諷就冷眼相待。在陳氏和杜方菲面前還收斂些,背着兩人,她對杜錦寧就更沒好聲氣。
杜錦寧自己也不是個好脾氣的,誰要對她好,她自然一片赤誠回報;誰要對她不好,她也加倍奉陪。所以對這個待她不善的三姐,她也懶得理會。
“你……”杜方苓見杜錦寧竟然不理自己,氣得七竅生煙,指着杜錦寧道,“你除了跟我們使使脾氣,還能有什麽能耐?沒能耐你去摸什麽書?現在好了,為了你,大姐都要嫁給傻子了,你倒好,跟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大冷的天還四處閑逛。我、我……”她說着,走了過來,揚起巴掌想要扇杜錦寧,可巴掌舉了半天,卻是沒有落下。她用力一跺腳,轉身就要出去,卻與正要進門的杜方蕙撞了個滿懷。
“三姐,你怎麽回來了?”杜方蕙用袖子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笑着問道。
杜方苓一眼就瞥到杜方蕙手裏捧的鳥蛋,頓時一瞪眼:“你又爬樹去掏鳥蛋了?你不記得去年你從樹上摔下來的事了?當時你跟娘保證過什麽,你可還記得?”
“記得,記得。”杜方蕙趕忙點頭,“這個是在很矮的樹上掏的,真的。”說着又解釋道,“弟弟身子不好,我給他補補。”
杜方苓回頭掃了杜錦寧一眼,冷笑一笑,問道:“你四姐冒着從高樹上摔下來的危險,自己一個也舍不得吃,巴巴地捧回來給你,你可有什麽報答她的?”
杜錦寧沉默地望着她們,一言不發。
杜方蕙一見就皺眉,問杜方苓道:“你又罵小弟了?他哪裏惹着你了?你整日對他沒個好聲氣。”
“他哪裏惹着我?他哪裏都惹着了,不光我,還有你,大姐,娘,誰他都惹着了。”杜方苓說着,一轉身出去了。
杜方蕙趕緊走到床前,将手裏掏着的兩個鳥蛋遞給杜錦寧,笑着安慰她道:“你別聽三姐的,她嘴上對你兇,其實很疼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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