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蛇纏(三)
【此仇不報,非我族類】
君子報仇,十年不遲。
冬日裏的暖陽初升,漫山遍野的皚皚白雪漸漸消融。凍了一冬的土地開始松動,地蟲蘇醒、悄然拱土,萬物也有了萌發的勢頭。
恰逢暖陽正好,高言隽扛起斧頭背筐去了山裏頭,想着趁着這一冬的寒意料峭消散,或許能夠有點兒驚喜的收獲。
或許他的想法是對的,但是這次的确有驚無喜。
他看着積雪覆蓋的叢林,一片枯敗。光禿禿的樹幹,沒有一絲綠意,時不時的幾點鴉鳴,和着他踩過雪地,吱嘎吱嘎的聲音,別無其他活物,頗有些凄涼的意味。
他走了一路,看了一路。一路的走走停停,斧頭并沒有派上用場,倒是背筐裏裝了不少冬雪下冒尖兒的竹筍。
綠茵茵地,在這銀裝素裹的冬日,确實是少見了。高言隽想着,今日回去,倒也能用這竹筍,做一碗熱乎乎的竹筍湯,味道定然鮮美。
日頭偏西,走了幾個時辰的高言隽有些累了,鼻尖額頭上微微冒汗,輕拭了幾下,轉而把背筐放在一邊兒的大石頭上,微倚着身後高大的楊樹,從懷裏拿出幹糧、清水準備進食。
他靠着大樹,一口一口的嚼着幹糧,望着光禿禿的樹幹,樹枝與樹枝交錯,看的他有些暈眩。
迷迷糊糊中,他記起了那日,他苦苦等待那人赴約,那人卻遲遲未到,他失落的回家。他以為只是他的揣測,那人終會去找他,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日日等待,正如那夜的等待一般,由期待變的心如死灰,那人終究還是失了約。
後來在聽人提起他的時候,總覺的恍如隔世。在他人的口中,那少年變得不是他認識的模樣了。
他接了聖旨,聽從皇家吩咐,迎娶公主。一躍成為皇帝的東床快婿,皇家驸馬。甚得皇帝寵幸,夫妻和睦,位極人臣。
不過還有人告訴他,那人一天夜裏獨自去了山裏,那天夜裏實在遲了,又沒人跟随。後來又下了狂風暴雨,電閃雷鳴的,煞是吓人。那人走路慌忙,一不小心滑落山澗,溺水身亡。
但是,他們談論的那人,真的是他傾慕的少年嗎?他沒法确定。他的少年到底如何了?他不禁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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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信那人貪圖榮華富貴,榮譽地位,他也更不想相信那人就那樣,不帶一絲留戀的去了!
唯一他能夠确定的是,他再也沒有見過那人。又或者說那人從未再出現在他的面前。
不管別人怎樣傳言,他也不願再聽到有關于他的,或喜或悲的消息。他只想着,在心中留有一處淨土,保留一份獨屬于他與他的,最純真的情誼。
他搬離了以前住的宅院,住到了依山傍水的山林間,與草木生靈為鄰。閑暇的時候,他不再胡思亂想,只是去山上看看,看看那人再也看不到的江山美如畫。
這個時候,山間還是乍暖還寒的節氣。小息了一會兒,微微有些涼了,他也不準備多待。正要起身背背筐,不經意的向着腳下上一瞥,卻是猛的一驚。
也不管石頭上的背筐了,連連的後退了幾步。他似乎看到了一條蛇,黑褐色的蛇皮,昭示着它是一條毒蛇。
高言隽心中懼怕這蛇突然起身攻擊他,若是被蛇咬住了,怕是要命喪當場。枯等了半晌,但見石頭間的蛇毫無動靜,高言隽狐疑着,又上前了兩步。
那蛇身側有一條長長的白色蛇褪,高言隽撿起,捏在手裏軟軟滑滑的。他把手中的斧頭背過去,一躲一閃地輕輕觸碰,蛇沒動。他又用斧背點了點,半晌也是毫無反應。
“呼~~”
高言隽悄悄松了口氣,半蹲在石頭前,用斧頭挑起黑蛇,仔細看了看。
卻原來是條冬眠的蛇,蓋了一冬的雪沒把它凍死,實為罕見。今日這暖意融融的冬陽,卻也沒把它喚醒,高言隽有些驚詫。
高言隽不怕這冬眠了的蛇,修長的手指,輕觸蛇身,确真是涼的厲害,微微的寒意萦繞在蛇身上,他隐約能看到白色的寒煙。
許是這蛇凍得僵了,任高言隽如何擺弄也沒有清醒。他想,若是就這樣把它放在這兒,怕是春天來了,也醒不過來了。
高言隽微微動了恻隐之心,想着若是那夜那人真的只是事情耽擱了,在他走之後,那人冒着風雨去找他了,卻是因為天黑路滑、狂風暴雨,掉進了山澗裏,溺水而亡。是他的過錯!
若是那時有人拉那人一把,想來就不會殒命了吧。
這樣想着,高言隽微微低頭,神色黯然,須臾把黑蛇緊緊地抱在懷裏。黑蛇窩在他的胸膛,他想這樣或許就溫暖許多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日頭西斜,懷裏的黑蛇輕輕地拱動,在這冬未盡春未臨的時節裏醒了過來。
“嗯~好暖和,好舒服!”
“哎?這是醒了?”高言隽心裏想着,把懷裏的小蛇拿出來,細細的觀看。
黑蛇瞪着滴溜溜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臉部輪廓分明,臉頰輕微的蒼白,狹長的眸子,微微地挑起,高挺的鼻梁,凍得發紫的嘴唇,卻是含着陽光般的笑意。
“你是...神仙嗎?”黑蛇眼睛微眯,一度陶醉了。
忽而瞪大,一雙褐色的瞳眸裏倒映着面前人的俊逸模樣,半晌,黑蛇陶醉的表情一滞。
“這人...是那個屋子裏的人!”黑蛇一頓。
“對,他就是那個天殺的凡人!”黑蛇的眼睛裏漸漸凝聚起寒意。
“此仇不報,非我族類!”
說時遲,那時快。
黑蛇上前就是一口,簡單漂亮的在高言隽的手臂上留下兩個牙印。
高言隽被這蛇的動作吓到了,手臂一瞬間被咬破,吃痛的一霎那,他把黑蛇甩在地上。
轉而看向傷口,手臂上的牙印中漸漸沁出黑褐色的血液,越演愈烈。
他這才知道這是條毒蛇,漸漸地眼前暈眩了起來,似乎力不從心,站得筆直的腿,一瞬間的失力,半跪在地上。
“農夫與蛇,東郭先生與狼,哈哈哈......果然我高言隽不該憐憫冷情冷心......該死...該死......”
高言隽嘴角淺淺勾起苦澀的笑。或許他想錯了,那人那夜一定沒去找他,他只是習慣性的把人往好處想,就連恩将仇報的冷血畜生也一樣。
“終于...還是...結束了,結束了!”
“垂文,垂......”
高言隽似乎看到了眼前那人踩着七彩雲華,向他走來,嘴角的笑容也變得甜蜜,眼睛一張一合間,最終還是停止了呼吸,阖上了雙眼。
黑蛇就這樣看着那人帶着他不懂的笑容,他轉了轉頭,側着腦袋想了半晌,不懂!這人竟然就這樣,似是悲傷似是歡喜的去了?
它輕輕的游動到他面前,黑溜溜的眼睛,靜靜的盯了會兒,他不知道是要歉疚,還是什麽?
這人把他喚醒了,不是救了他麽?可是若不是這人把它弄傷,他也不至于差點在冬天裏凍死。他沒凍死反而被他暖活了,可它還為什麽咬了他一口呢?
他思來想去,一條蛇的腦袋裏,腦容量如此之小,終于還是沒轉過彎來,最終歸功于一句話。
“這是你欠我的!”
小黑蛇盯着高言隽的面龐,緩慢的吐出這句絕情的話,傲嬌地扭頭轉身,少頃,游向密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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