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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派你來的?”
他聲音冷冷地響起,回蕩在漆黑的夜中,仿佛在耳邊,又仿佛從深谷傳來。
沈栀栀莫名打了個寒顫。
不知為何,她甚至覺得坐在椅子上的那個男人比身邊的這只惡犬還要危險。
她短暫地懵了片刻,不清楚為何這麽問。
然而下一刻,一道淩厲的劍氣貼在她脖頸間,那冰冷的劍像蛇一樣令她又怕又癢。
就,很想撓。
沈栀栀順着長劍緩緩往上看。
這男人的手真漂亮,修長白皙。
身材也好,勁腰玉帶緊束。
還有那張臉......臉好看,但不敢看了。
沈栀栀被他淡漠而陰沉的眼神吓得一跳,立即收回視線,低頭。
“你是何人所派?”他再次問。
“我是.....”沈栀栀頓了頓,說:“奴婢是劉管事派來的,哦,也是陳管事。還有一個婆子,但奴婢不認得她,奴婢在門口還沒說完話就被她推進來了。”
頭頂上的視線極其壓迫,令沈栀栀不安。
想了想,又補充了句:“應該還有管家,因為她們說只要伺候大人舒舒服服地用完這頓飯,管家就賞奴婢二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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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落,屋內空氣詭異地安靜了下。
慢慢地,沈栀栀感覺到悚然的氣息散了些。
男人把劍收回,又漫不經心地坐回椅子上,然後淡淡吩咐了句:“掌燈。”
沈栀栀還以為是在叫她,正想起身,卻見門打開,外頭進來兩個小厮把屋內的油燈點燃。
不過片刻,整個清風閣變得亮堂起來。
沈栀栀一邊撓脖頸癢癢,一邊稀奇地看着那兩個小厮。
這是人是鬼?從哪冒出來的?
等那兩個小厮出去後,沈栀栀想起此趟任務,再次看向椅子上的男人。
他像是睡着了。
“呃......”沈栀栀試探地喊:“大人?大人?”
“大人,時辰不早了,該吃飯了。”
男人沒應她。
沈栀栀左右看了看,發現那只惡犬也不知何時不見了。她發憷,猶豫是留還是走。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沈栀栀想。
來都來了,那二兩銀子怎麽說都得到手。
是以,她悄悄往前挪了兩步,小聲道:“大人,吃飯啦,今晚有桂花魚哦。”
倏地,椅子上的男人冷冷掀眼,目光尖銳如冰淩。
沈栀栀脖頸一縮。
她想起此前大壯說裴沅祯近日心情不好,可能是因朝堂上的事。朝堂上的事沈栀栀不懂,她只知道,再如何也不能拿身體開玩笑。
哪能因為心情不好就不吃飯?
這不是小孩心性嗎!
思忖片刻,沈栀栀鼓起勇氣,勸道:“大人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你若氣死誰如意,況且傷身又費力。拍桌打凳發脾氣,有理反倒變沒理。人生在世不容易,作踐自己多可惜......大人,該吃晚飯啦。”
這是沈栀栀從小就會背的“莫生氣”口訣,是她娘教的。這麽些年,她奉為至理名言。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念完這道口訣後,空氣又詭異地安靜了。
這回,安靜得有點久。
久到沈栀栀腿軟,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門外,管家和婆子驚恐地跪了一地。
這天底下還有人敢這麽對裴沅祯說話,真是開了眼界。
當然,衆人也預料得到,這丫頭恐怕得血濺當場。
連此前帶沈栀栀來的那個婆子,跪在青石地面上戰戰兢兢,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
人是她帶來的,管家要是怪罪下來,陳管事不會保她。
完了!完了!
門內的沈栀栀不知所覺,她觀察了片刻,見椅子上的男人不為所動,打算再接再厲。
“大人......”
“出去!”
“大......”
“出去!”
男人的聲音毫無溫度,沈栀栀咽了咽喉嚨,轉身。
擡腳跨過門檻時,不死心地扭頭:“大人要記得吃晚飯哦。”
他不吃,她的銀子可就打水漂了。
沈栀栀出門深呼吸了口氣,定睛一看,臺階下跪着密密麻麻的人,唬了大跳。
尤其是,這些人還齊刷刷地盯着她。
沈栀栀認得那個婆子,她走過去蹲下。那婆子是跪着的,想了想,她索性也跪下。
“陳管事呢?”沈栀栀問。
婆子一副見鬼的樣子,半天才反應過來:“你問陳管事做什麽?”
“那個.....”沈栀栀撓了撓頭,友善一笑:“陳管事之前說要賞我銀子,但是......我任務沒完成,可我來這一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看能不能跟陳管事商量,折中下,賞一半行不行?”
婆子:“......”
其他人:“......”
管家在裴府待得最久,裴沅祯的脾性他是清楚的。他小心翼翼地探了眼屋內,又詫異地審視沈栀栀。
少頃,他揮手:“都散了吧,該幹什麽幹什麽。”
沈栀栀垂頭喪氣回了後廚竈房,進門見時菊對着盆水碎碎念,邊念還邊往裏頭扔火種。
走近一聽,才清楚她說的什麽。
“竈神老爺,保佑沈栀栀吧。她才來府上三個月什麽都不知道,保佑她平安無事無災無難。我以後認真燒火,每月給您上炷香,再把飯食也分您,請保佑她......”
“時菊。”
沈栀栀心裏感動,倚在門邊對她笑。
時菊還以為自己聽岔了,擡頭見是她,頓時高興起來:“栀栀你沒事?”
“我有什麽事?”沈栀栀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來。
“我還以為你這一去回不來了。”
“為什麽回不來?我是去伺候大人用飯,又不是去闖鬼門關。”
不過仔細想想,沈栀栀覺得這一趟也跟闖鬼門關差不多了。
“不說這個,有沒有吃的?”她問。
“太過分了!”時菊站起來:“她們連死都不讓你做飽死鬼?”
沈栀栀:“......”
“你等着,我這就去給你拿飯來。”
時菊跑出門,沒過多久又回來了,後頭還跟着小厮大壯。
“栀栀妹妹?”大壯見沈栀栀好端端地坐在竈房,松了口氣:“你還活着,太好了!”
沈栀栀莫名其妙,看向他手裏提着的東西:“這是什麽?”
“給你送吃的。”大壯說:“我之前聽說你去前院伺候晚膳了,一直為你擔心。這下好了,逢兇化吉!逢兇化吉!”
他把食盒打開,裏頭是熱乎的白米飯,還有一葷一素,香味誘人。
“後來聽說你回來了,我才落心。”大壯問:“栀栀妹妹,到底怎麽回事?你是怎麽回來的?”
沈栀栀拿碗盛飯,許是此前被吓了一場,格外餓。她猛扒拉了兩口,囫囵不清地說:“我就是這麽走回來的啊,原本想勸大人吃飯,但大人攆我出來了。”
“大人攆你出門?”大壯驚訝。
“對啊,”沈栀栀道:“還攆了我兩次。”
“大人為何攆你出門?”
“我勸大人吃飯,”沈栀栀咽下飯又夾了塊紅燒肉,繼續道:“我給他背了道‘莫生氣’口訣,勸他別生氣,哪能因為生氣就不吃飯的。”
大壯:“......”
時菊:“......”
“大壯哥好奇這個做什麽?”沈栀栀問。
哪裏只有大壯好奇,從沈栀栀出了清風閣開始,整個裴府的下人們都在好奇。
大壯是在前院傳膳的,許多事見過也有經驗,像今天這樣的情況原本以為她必死無疑了,沒想到......
大壯心情複雜地端詳了會沈栀栀,随後正色起來。
“栀栀妹妹,你這是誤打誤撞撿回了一條命。”他說:“我不瞞你,那些人讓你去前院伺候大人用膳是讓你去送死的。”
沈栀栀擡頭。
“你不清楚,咱們大人心情不好十有八九要見血。可府上人雖多,但個個都是拜了幹爹幹娘的,暗地裏拉幫結派,誰都不願讓自己手下的人去送死。”
“所以......”沈栀栀遲鈍地問:“我是被她們找去的替死鬼?”
大壯點頭。
“那......”沈栀栀放下碗:“我是不是也得去認個幹爹啊?”
大壯表情滞了滞,哭笑不得:“你倒是機靈。”
“經過今天這事,你恐怕拜不了幹爹幹娘了。”
“為何?”
“沒人敢收你。”
“為何不敢收我?”
“過兩天你就知道了。”
盡管沈栀栀沒完成任務,但隔了兩日,陳管事還是派人給沈栀栀送了二兩銀子過來。
沈栀栀得了銀子,心情大好,扛着鐵鍬就去樹下埋銀子。
她漸漸發現,周圍人看她的眼光不一樣了,管事們也對她和善起來。
劈柴挑擔的活兒也有人搶着幫她做,而且還不求回報。
沈栀栀納悶得很,但沒等她想明白怎麽回事,一道消息如閃電似的霹到她面前。
她再次見到了那位陳管事,陳管事身邊的丫鬟捧着兩套新衣。
衣裳料子極好,鮮亮且泛着光澤。
陳管事說:“從今天起,你就去前院伺候。”
沈栀栀一口口水噎在喉嚨,嗆得半死。
“這是你的福氣。”陳管事說:“多少人想去都不能,你一個末等的燒火丫頭一躍成為一等丫鬟,府上還從未有過先例。”
這福氣誰要誰拿去,沈栀栀心想。
陳管事繼續道:“往後你吃的穿的都會比旁人好,能單獨住一間屋子,還有丫鬟服侍你日常。”
沈栀栀不懂:“別人服侍我?你們不是要我去服侍大人嗎?”
“話說得沒錯,你只需服侍大人,旁的有別人服侍你。”
“可我還是......”
“你的月錢也會漲。”陳管事面無表情打斷她:“你在這燒火每月只有兩百文,等去了前院,你每月可領一兩銀子。”
一兩!!!
沈栀栀頓時覺得,這差事也不是很難接受。
“你可有意見?”陳管事問。
“沒、沒意見。”沈栀栀壓着歡喜,眼睛亮晶晶。
陳管事交代完,讓丫鬟把衣裳給她。走之前古怪地瞅了她一眼,随後出門了。
沈栀栀搬了新地方。
正如陳管事所說,她從一個末等的燒火丫頭提拔成一等丫鬟,這還是府上的頭一份,那些幫她收拾屋子的小丫鬟都是按高規格籌備的。
沈栀栀獨自得了個小院落,就在明輝堂的後罩樓。不僅離後院花園近,離裴沅祯也近。
出門就是裴沅祯的書房,往西邊去不過兩步就能到清風閣。
大壯悄悄來看過,連他都不得不感慨陳管事貼心,恨不得把沈栀栀往裴沅祯的床上送。
沈栀栀的卧室布置得很精美,不僅家具是上好的檀木,連花瓶都是上了年份的古董。
只可惜......
沈栀栀愛不釋手地摸了又摸,頻頻嘆氣——要都是她的就好了,可值當不少銀子呢。
小丫鬟聽見她嘆氣,忙問:“栀栀姐姐,還有哪裏不滿意嗎?”
這小丫鬟也是陳管事派來服侍她的,叫方月。
方月說:“陳管事說了,若是栀栀姐姐想添補東西,只管提出來,咱們府上什麽都有。”
沈栀栀搖頭,又默默嘆了口氣。
從她搬來這開始,已經好幾天了,這日子一天天過去,她越來越心緒不寧。
“方月,”默了會,她問:“府上的一等丫鬟都這個待遇嗎?我怎麽覺得......比儲玉院的人過得還好呢。”
什麽都不用幹,吃好穿好,還有人服侍起居。
沈栀栀總覺得哪裏不大對勁。
方月笑了:“栀栀姐姐想哪裏去了?上京的貴人府邸一等丫鬟都是這樣,更何況咱們這還是裴府,自然比旁人家更甚。”
“陳管事說了,我只需服侍好栀栀姐姐,栀栀姐姐服侍好大人就行。”
“就這麽簡單?”
“啊,就這麽簡單。”
“可大人呢?”沈栀栀百無聊賴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我來多日了也沒見到大人。”
“大人這些天沒在府上。”
“哦。”
沈栀栀慢慢品茶。
不得不說富貴迷人眼,才來幾天,她喝這早春龍井,越喝越有滋味了。
沈栀栀再次見到裴沅祯已是半個月之後。
這日夜裏下起了雨,天氣濕冷,沈栀栀窩在榻上數錢。
突然,房門被敲響。
“栀栀姐姐睡了嗎?大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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