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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渾攻陷永京城,卻只留了一部分人在城內把守,餘下的人帶了戰利品,一路跋山涉水,緊趕慢趕地出關回到草原。
有不适應中原生活的關系,有想要拿人要挾南逃的大胤朝廷的關系,也有需要軍需的原因。
吐渾一族向來生活在草原上,過的是游牧生活,雖兵力強盛,骁勇善戰,卻不事生産。從關外到腹地永京,戰線拉得很長,糧草、兵器的消耗都是問題。
所以,把一部分人充作奴隸送到戎迂,交換兵器,是他們一貫的手段。
氈簾放下,氈包內點起了亮堂的燈火。
炭火又添了一些,暖烘烘的,叫人肩頭的積雪都化了幹淨,只洇濕了上好的毛皮,軟踏踏地趴在肩上。
因是在氈包裏,趙幼苓被從肩膀上放了下來,跪坐在呼延骓的身後,微微低着頭,不動聲色地将帳內的一切都看在了眼裏。
她方才在外面看到叱利昆的時候,差一些就要脫口一聲“畜生”。
可呼延骓就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突然用勁握了握她的腳踝。那到嘴邊的一聲怒斥,就這麽咽了回去。
她得活下去。
她有機會讓那些噩夢不再重演。
她……得活着。
她把話在心裏過了幾遍,忍着砰砰跳的心,就那樣乖乖聽話地讓人扛着進了大帳。
這是叱利昆議事的地方。
叱利是如今那位戎迂族大可汗的姓,昆是長子,也是特勤,掌管了戎迂不少兵馬,他的部族大小僅次于大可汗。每日進出大帳的人從不間斷,興許還是第一次,在這座大帳裏,議一樁算不上大事的事。
烏蘭垂着手,道:“特勤……”
叱利昆皺起眉頭:“究竟發生何事?兀罕殿下的天狗為何會被殺?”他看了一眼躲在呼延骓身後的漢人小孩,“這個漢人奴隸又是怎麽回事?”
烏蘭道:“兀罕殿下的天狗還未成年,正是好玩好動的時候,見着這個漢人奴隸,便想玩鬧一番,哪知道這奴隸膽大包天,激怒了天狗。骓殿下不知原由,興許是以為天狗意圖傷人,所以動了刀劍。”
烏蘭本就是叱利昆的親信,趙幼苓早知道他會不照實說話,卻沒料到他最後竟會故意把呼延骓撇開。
她忍不住擡頭,想去看烏蘭臉上的神情。
呼延骓卻動了動,遮住她的視線。
叱利昆坐在主位,帳下坐了他同父同母的二弟,也坐了随多蘭公主嫁過來帶來的繼弟。
他看了眼沒有一處相像,連氣場也截然不同的兩個弟弟,屈指敲了敲桌案。
“所以,這事是這個漢人奴隸的錯?”
叱利昆本是在帳內和吐渾來的人在商讨以奴隸換兵器的事。因這次吐渾送來的是漢人,兵器不能照往常的給,大胤未滅,誰也不知道日後會不會被他們遷怒。但族中奴隸消耗一向很大,若沒有新的,過了這個冬天,怕是許多事有少了人手。
結果他才商讨完事情,外頭卻給鬧了這麽一出事。
他往呼延骓身邊看,那瘦精精的漢人奴隸已經被擋住了身影。
“既是個奴隸的錯,那就一命抵一命便是。”
“對對對!一命抵一命!阿兄,你讓我殺了這個賤奴,給我天狗報仇!”
兀罕原本還畏縮縮地坐在邊上,這會兒聽到話,膽子大了,眼睛也亮了,竟梗着脖子哭嚎起來。
“我的天狗,我最好的天狗!他得償命,都怪他!”
烏蘭臉上浮起幾絲尴尬之色,見叱利昆不發一言,顯然是允了,當即就要拔劍。
劍才出了一半的鞘,手腕上被什麽“咚”一聲打中。腕間驀地發酸無力,劍直接落回劍鞘。
叱利昆擡眼,呼延骓直視着他的眼睛:“特勤,這是我的奴隸。”
叱利昆眯眼,盯着他看了半晌,目光帶着審視的意味。
呼延骓神情坦然:“我的奴隸,命在我手裏捏着。兀罕殿下縱狗傷人,我殺一條不聽管的狗,和我的奴隸有什麽關聯?”
“那不是普通的狗!是我的天狗!”兀罕怔了怔,大喊。
叱利昆皺眉:“不過是個奴隸。”
兀罕喊:“對,不過是個奴隸!他害死了我的狗,他要拿命賠給我!”
氣氛有些怪。
趙幼苓悄悄探出頭,正要打量,呼延骓突然側頭看她一眼,将寬大的手掌放在了她的膝蓋上,吓得她差一些站了起來。
只是倏忽間想起自己如今這一身男兒打扮,又是閹伶的身份,沒叫人識破女兒身,這才稍稍平靜了些,往後退了退。
烏蘭笑眯眯的不說話,再不覺得兀罕的那些哭嚎有何令人尴尬的地方。
他雖是特勤的親信,可到底不是可汗的兒子,論身份,連呼延骓這樣一個跟着多蘭公主改嫁過來的繼子都比不上。
他動不了這位骓殿下,可特勤可以。
烏蘭越想,臉上的笑意越盛:“特勤,那畢竟是兀罕殿下的心頭好。不如把這奴隸給了兀罕殿下,要如何處置,由殿下決定。”
“對對對!給我處置!我要把他的頭剁了,手腳砍斷!他敢傷我的天狗,我要他給天狗償命!”
兀罕吼着,作勢沖到呼延骓身前要去拉趙幼苓。
他長得臃腫,跑動起來裹在厚襖裏的肥肉免不了抖上三抖。
他這副愚蠢的模樣,放在別的兄弟眼裏,常常受人欺負,便是大可汗也對這個兒子向來沒什麽期盼,因此也縱得他聲色犬馬,樂得玩耍。
呼延骓雖不至于欺負他,平日裏大多還是能避就避開,不想有什麽來往。但欺到人前,還想動手,卻沒由着他的道理。
“兀罕殿下上次讓狗咬傷了泰善的時候,我是怎麽說的?”不等兀罕的手抓住身後的小東西,呼延骓已經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不是,快放手!阿兄!阿兄,我手疼,快讓他放開!”兀罕疼得直叫。
他注意到身側有視線停在自己身上,低頭去看,對上了一雙黑漆漆的漢人的眼睛。
想到慘死的天狗,兀罕又氣又惱,可手腕疼得厲害,只能嚎着哭了起來。
“你……你說過……我要是……再碰你的人……就把狗……把狗煮了……”
“我不碰他了!真的不碰他了!”
“好疼!快放手!好疼啊!”
兀罕的年紀其實比呼延骓大了不少,可因為天生愚鈍,養得略不知好歹,過于随性。一身肥肉除了看着油膩,全無保護作用。
趙幼苓看着呼延骓扣着他手腕的動作,心下稍安。
叱利昆看了又看,見底下兩個兄弟鬧得不可開交,眉毛漸漸地擰了起來,像是在想什麽。
趙幼苓看着,心裏跳得厲害。
叱利昆說:“骓,不過是個奴隸。”
“不過是條狗。”呼延骓淡淡道。
叱利昆道:“一條狗,換一個奴隸的命,不虧。”
“是兩個。”呼延骓簡單明了地答道,“泰善半個月前,差點被兀罕的狗咬死。”
叱利昆眼睛眯起,冷冷地看向兀罕。
泰善是呼延骓的親信,地位猶如烏蘭。
“半個月前,泰善代我回王庭見大可汗。最後是被人擡回氈包的,渾身是血,要不是可敦仁厚,泰善的命就留在了王庭。”呼延骓突然冷笑了一聲,對向兀罕,“我念在可敦的面上,沒有動殿下的狗,可也同殿下說過,要是再敢碰我的人,殿下的天狗就只能成為一鍋狗肉。”
這一筆爛賬,叱利昆沒興趣聽。
可今次的事,卻是必須要有個結果。
他往呼延骓身後看了一眼,那奴隸瘦瘦弱弱的一個,像是怕極了一直低着頭。
女孩兒似的容貌,生的倒是不差,不過像這種自诩風雅的漢人,到了草原上,就算一時留了性命,也不見得能多活幾年。
他剛想指了小奴隸出來問話,就看見呼延骓看也不看兀罕,手一松,把跪在那兒的小家夥一把提了起來。
還是和進氈包時一樣的姿勢,扛着就要走。
“特勤要是無事,骓就走了。”
“胡鬧。”
叱利昆對于呼延骓的動作,沉聲道。
他嘴上說着胡鬧,臉上卻沒有不悅的神色,烏蘭就見眼前的男人威嚴冷峻,卻似乎并不打算阻止,額角跳了跳。
“骓殿下,兀罕殿下的天狗畢竟……”
“那就還他一條狗。”呼延骓似乎不耐煩了,說,“他要狗,我就還他狗。大不了再殺一次。”
烏蘭臉上一黑,再想說話,人卻已經掀了簾子,扛着奴隸大步走了出去。
兀罕捂着手腕哭嚎,叱利昆頭疼地命人把他送出去,這才讓大帳裏清靜了不少。
烏蘭立在帳內:“特勤,骓殿下如此……”
“一個奴隸,”叱利昆看着烏蘭,“為了一個奴隸,對上呼延骓,你想做賠本的買賣,我不會攔着你。”
“特勤!”
“他肯去北面的草場,已是顧念大可汗!他畢竟是烏侖大可汗的外孫,逼急了他也是可以反的。你以為,戎迂各部如今就沒有人願意追随他了嗎?”
烏蘭不敢再說什麽。
見叱利昆揮手,忙行禮,從大帳內退了出來。
一個轉身,別的還沒見到,卻是看見了那還扛着趙幼苓的呼延骓。
“骓殿下……”
“奴隸呢?”
烏蘭怔了怔,他想說奴隸不是還扛在肩上,話到嘴邊轉了一圈,這才反應過來呼延骓問的是另一個。
感覺到肩膀上的小家夥在動,呼延骓把人往上扛了扛。
“既是游戲,就得遵守游戲的規則。奴隸的奴隸,記得送到我氈包裏。”
他說完就走,壓根不管烏蘭臉上一片濃黑。
仍被扛着不讓下地的趙幼苓,卻是把烏蘭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這麽一看,忽就覺得肚子底下的肩膀,也沒那麽硌得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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