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祖宗

今日天色甚好,屋外驕陽破雲,恍若伴了湖光碧波折耀而來。

他逆了光,清潋的暖陽缱绻在他周身,微風慢拂,輕輕吹動了他的發,瞬息讓人眼前浮漫氤氲。

但見薄唇淡渲的那抹笑容,便知他風雲不驚的氣質素來不變。

錦虞本就提吊的心脈,莫名律動更快。

或許是心虛不安。

因為他案上那幾張關乎臨淮的書紙,都被她撕下藏在了身上。

錦虞暗暗捏緊袖下的手,難以自控地避開了他透徹的目光。

池衍一瞬不瞬看了她一會兒,俊眸幽深,最後卻只玩笑道:“起來吧,不必行此大禮。”

錦虞頓住,重新對上他的修眸。

他居然不追究她欺了烏墨,也沒有戳破她出現在書房的那拙劣理由。

錦虞還兀自愣神意外,随即便聽他語氣玩味,略帶懶意:“怎麽,起不來,還是在等我抱?”

話落,他有力的手握上她的胳膊,錦虞還沒回過神,下意識借了他的力站起身來。

池衍唇角始終含着一抹難辨情緒的淺弧。

他視線落在跟前的小姑娘身上,淡淡流連一瞬。

她早便換掉了最初那襲東陵王族的暗緋宮裳,此刻一身胭紅留仙裙,襯她肌膚柔膩勝雪。

點綴的香妃色邊褶,褪斂幾分高貴刁蠻,平添了溫純清美的味道。

她玲珑窈窕,個子只及他肩頭。

眼前高她不少的男人,他神情自若,似乎并不準備計較。

稍穩心神,錦虞當無事發生,拍撫了下微褶的水紅裙邊。

見他遞來那本《武經總要》,她便也心安理得地接過。

“下人說你今晨睡得不安穩,夢魇了?”

池衍越過她,徐徐踱步案邊。

他語氣靜緩,聽着像只是随口一問,但天生迷離的嗓音,讓錦虞恍惚有種被關心的錯覺。

習慣性想要回怼,卻又慢慢回味到他方才的挑逗。

錦虞沒來由地結舌:“反、反正沒夢着你……”

語氣無意中帶着點綿軟的味道。

說完,錦虞臉頰毫無預兆地發燙,這話聽着似乎別有他意……

錦虞待不住了,輕一咬唇:“我回了。”

人還沒坐到案邊,聞言池衍側身回首,只見那紅衣小姑娘裙裾随風一揚,就跨出了門。

傷腳一跛一跛,跑得倒還挺快。

池衍斂了視線,在紫檀木椅坐了下來,案上擺放的書微亂,顯然有搬動的痕跡。

他淡淡看了一眼,眸中卻未起波瀾。

想到什麽,池衍微垂的目光逐漸幽邃潛靜。

方才她說沒夢着他時,他卻一瞬念及在九夷山的王帳裏,那夜的夢。

夢很荒誕,但他只當自己正值血氣方剛之年,再正常不過。

只是沒想到,這種錯綜複雜的心思,是對一個小姑娘。

且自那之後,他頻繁做着同樣夢。

夢裏的少女還是那般。

容貌不清,可糾纏和炙暖都那麽真實,直觸他內心最深處的感情。

仿佛無盡的韶光再如何流轉,都不會消逝凋零。

這時,烏墨三兩下跳過來。

池衍一低頭,就見它趴伏到他腳邊,一副被欺負慘了的控訴模樣。

想到方才推門進來時,傳入耳中的那聲“汝命休矣”,他笑了一笑,伸手取過青花畫缸裏的一卷皮紙。

“诶,表姑娘——”

“表姑娘傷可好些了?”

院中稀稀疏疏傳來說話聲,很快又沒了動靜,随即,元青元佑并肩進了書房來。

“怎麽腳傷了還走這麽急……”元青低喃着走近,端了一盅方泡好的茶放到桌上,替他斟了一盞。

轉而笑說:“這是當地最好的信陽毛尖,據說香醇甘冽,回味悠長,将軍嘗嘗。”

茶色碧如玉,嫩芽浮沉,池衍托了瓷盞,悠然淺啜。

元佑合上門後,也走了過來,他一向心直口快:“表姑娘的臉好生紅,是不是前幾日染了風寒,還病着啊?”

元青撓撓耳後:“不像呀……”

臉紅倒是真的,不過看上去挺有精神。

片刻之後,池衍放下茶盞,徐緩道:“她近日如何?”

元青反應快,答道:“藥都按時用着呢,就是不知道表姑娘住得習不習慣。”

他們私下向來随性,元佑一拍大腿:“甭提了,聽說那方二姑娘這兩日是滿城在跑,為了搜羅表姑娘要的東西,就差來求出城文書了。”

池衍唇角淡挑,小小年紀,還挺會折騰人。

他暫未作答,只目光落在鋪展案面的那幅皮紙上,紙上所繪是臨淮城的地形路線。

臨淮是東陵最後一座未破的城池,赤雲騎此行目的,自然是為攻城。

而臨淮同浔陽一樣,都是東陵的要地,且兩城相近,物資軍事皆強盛。

這也是池衍選擇駐守浔陽,以備攻城之需的原因之一。

他指腹掠過紙面,思索須臾後道:“臨淮城中還餘多少兵力。”

元青答:“東陵存活将士如今都已退至臨淮,加上城裏固有守軍,起碼上萬精兵。”

元佑自信輕嗤:“區區一萬,雖說這次出來的兄弟不足三千,但咱們從來也不是以數量取勝啊!”

“這回你可別瞎莽撞,”元青認真道:“咱們迄今為止攻過最棘手的,恐怕就是這臨淮城了。”

正如圖紙所示,臨淮城處高地接平原,視野遼闊,水源不匮,城中糧草能維持将近兩年之久。

本就易守難攻,且它東部卧水,西傍江川,背依深峽,是以突襲所不能及。

元青理性總結:“除非繞兵橫越山海,否則只能正面交戰。”

元佑性子從來大大咧咧:“那就大破城門,索性來個痛快!”

對赤雲騎來說,以寡敵衆的确算不上難,只是臨淮地形尚具大優勢。

元青想了想,道:“将軍,今日所巡兵器局,三日能造出火炮,若要直接攻城,也未嘗不可。”

然而池衍修眸深斂,面容多了絲凝重:“城中尚有百姓。”

這是他唯一的猶豫。

正面攻城必定會傷及無辜城民,損失慘重,此為下策,他領兵一向奇兵絕襲,直突敵将首帳,若非迫不得已不會如此。

元青元佑懂他的意思,一時也陷入思考。

修長手指輕敲案面,一下一下,緩慢卻極有節奏。

半晌後突然一停。

池衍擡眸,語氣淡沉:“傳信到豫親王府,告訴湛羽,走水路,五日之內趕過來。”

元青應下,又問:“只世子一人嗎,可要出兵?”

“不,”皮紙一疊,随手放到邊上,池衍輕描淡寫:“就他一人。”

……

冬末春初,季候尚有回暖的趨勢,天光日好,但屋內仍裹攜寒涼之氣。

床邊擺放了一只金銅火盆,盆中燃着獸金炭,融融暖意間更聞松枝淡然的清香。

錦虞側腿坐在床上,手裏捏着先前在書房撕下的紙,每看一頁便彎彎腰,随手丢入火盆。

紙面碰到金炭,透出一點猩紅,随後寸寸成灰。

親眼看着紙張燃燼後,錦虞平靜坐了許久,随之嘆了口長長的氣,并不見多輕松。

紙上內容看起來都是臨淮相關密事,但似乎對赤雲騎攻城無關緊要。

錦虞略顯煩躁地抓着滿頭烏絲,往後一仰,軟軟癱躺在了柔錦上。

還被池衍那家夥當場抓住,真讓人頭疼……

今早做了噩夢,醒來也不太舒坦。

錦虞阖目靜氣,手背覆在雙眼上擋着透入軒窗的日光,不知不覺就這麽睡過去了。

屋子裏安然恬靜,适才燃了紙,金銅火盆裏存有一縷輕煙袅袅殆盡。

估摸過了很久,睡意迷糊間,她聽見紅秀在外輕輕敲門。

“表姑娘——”

精致秀眉輕擰,錦虞不情不願,懶懶回應:“什麽事?”

“二姑娘求見。”

眠夢吵醒,本就惹人心情陰郁,一聽是方汐容,錦虞便愈發不高興了。

她慢吞吞坐起身,意識尚朦胧不清,但還是注意到了屋裏紙箋的煙味未散盡。

獸金炭是不見一絲煙氣的上好暖炭。

省得被瞧出端倪,略一靜思,錦虞起身步下床榻,蹒跚走向房門。

門一開,便見方汐容優雅站于眼前,妝容明豔,帶了可掬的笑:“表姑娘,小心着腳。”

知道她腳沒好全還來打擾!

錦虞了然無趣,無言瞟了她一眼,而後自顧側身,紅秀扶着她,往外頭走去。

方汐容咬咬牙。

她好歹是太守府的大家閨秀,何曾有人這般臉色待她。

但沒辦法,她還是跟随上去。

方府人不怎麽樣,但風水屬實不錯,尤其是汀蘭苑。

粉牆黛瓦,雕欄游廊相銜通達,每間屋子皆可窺得天光。

且一出門,便見栽滿梅樹的庭園。

芳香幽然,亭橋端致,驕陽傾灑下來,湖水都泛着潋滟波光,美成了一幅畫。

不遠處的雕花廊下,擺了張黃花梨美人榻,既不曬,又能觀賞風景,小憩也是極惬意舒服的。

錦虞旁若無人般,伸了個懶腰,靠躺了下來。

方汐容一路跟着,坐到她邊上的梨花凳。

在心裏琢磨了下,她先開口道:“表姑娘,流光錦和首飾明日就命人送來,小葉紫檀不出三日也能到,就是……那月淨湖太遠了些,不是活的魚兒,煮出來該不新鮮了。”

錦虞暗自腹诽。

她明顯是在刻意刁難,他們都還樂意為之,為了讨好池衍,方府還真願花心思。

錦虞寡淡“哦”了聲。

她雖未表露欣喜,但也沒再執着,這倒是讓方汐容舒了口氣。

方汐容轉了轉眸,笑言:“表姑娘,汐容的大哥過幾日歸府,家父屆時想在一品居宴請表姑娘和池将軍,可定要賞臉呀。”

錦虞只想快些将她打發了。

她閉眼躺着,眉頭微蹙,剛睡醒時的脾氣一向都不太好。

“同我說甚,找池……找我哥哥去。”

“找哥哥如何?”

她方說罷,便聽得這熟悉的聲音随風入耳,慵然低磁,又隐含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①

專業鑒婊、人間過綠器——笙笙寶貝─=≡Σ(((つ °ω°)つ

池狗:找哥哥幹嘛?調情嗎?(●—●)

女鵝:

┏┛┻━━━┛┻┓

┃烏|墨|本|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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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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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 ┃

┃ 你 ┃

┃ 閉 ┃

┃ 嘴 ┃

┃   ┗━━━┓

┃否則小心本公主┣┓

┃放雪昭咬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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