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縱容
方府外,一輛馬車停靠。
元佑拂起簾幔,池衍和蘇湛羽從車內相繼而下。
暖光如玉,微風徐來。
一人月白錦袍俊挺颀長,一人鴉青綢衫倜傥溫煦,并肩走進雍容華貴的府邸。
“段衡随東陵太子被放逐,甚至暴斃身亡之事,段家莊竟無一人知曉,看來此事果不簡單。”
他們方自段家莊而歸,本想查出關于段衡的蛛絲馬跡,然而莊中上下只道他将近一月前,說是有緊急的生意要做,便匆匆離莊,至今未回。
段亦銘是出了名的浪蕩少爺,更是不知曉自己親生父親的行蹤,也從不過問。
邁過門檻,蘇湛羽略微側首,又道:“景雲,此事你有何想法?”
池衍神色清淡,沉緩道:“段衡和東陵皇帝,一個死得太蹊跷,一個死得太容易。”
“确實,我當初命墨陵去探段衡身份,也是覺得不大對勁。”
蘇湛羽回想道:“便說東陵太子錦宸,都知他極有氣節,想來是寧死也不屈服,怎會甘願任由流放受辱。”
一縷清光拂落褐瞳,池衍眉目間沉思凝聚。
默然半晌,他眸心一動:“去查一人下落。”
“誰?”
眼底幽暗漸邃,池衍語氣微沉,一字一句:“東陵太子,錦宸。”
此人早已被驅至北疆,斷無可能只身再入國境,為何要查?
蘇湛羽微惑,随即心中閃過一念,一瞬明白了池衍的猜測。
他擡手,吩咐了幾句,跟随後方的墨陵即刻便領命離開。
天光薄雲下,兩人步履不急不緩,一路往汀蘭苑的方向而去。
“看你今日精神不振,沒睡好?”
聽着像是随口一說,但交情深至此,他再微妙的情緒蘇湛羽也都看在眼裏。
池衍幾不可見一頓,沒有說話,只唇邊敷衍了個寡淡的笑。
他斂眸,神情一片深靜。
倒不是沒睡好,只是他一夜深夢,又夢到了她。
夢很長,不再和過去那樣只是寥寥幾個畫面。
長到他醒來時,那恍如隔世的久違感良久揮之不去。
就好似一切真真切切地發生過一般。
他夢到一段很長很長的日子。
又是風嬌日暖,又是月下空庭,少女總沒日沒夜地往他府裏跑。
右足踝的瓷鈴铛“叮鈴當啷”的,在身邊萦繞不絕。
她會清甜地笑喚他“阿衍哥哥”。
會附到他耳邊悄悄說,想學騎馬,想學射箭。
會攀上他的手臂搖晃,纏着他教……
可是,他依然沒看清她的臉。
她身上的裙裳卻也不像是那小姑娘愛穿的紅色……
“将軍——”
一聲呼喊驟然打亂了他的思緒。
池衍一剎斂盡面上情緒,轉頭移目,只見元青匆匆奔了過來。
“将軍,世子爺,你們可算是回來了!”
在他們面前站定,元青一口氣還沒緩上來,便就連聲道:“出、出事兒了!”
想來是昨夜的夢境影響了睡眠,此刻池衍容色染了些微倦意。
他雙眸略阖,捏了捏鼻梁,“什麽事?”
見元青不在苑裏照應,反倒跑來這兒颠三倒四的,實在不像話。
身為長兄,元佑忍不住說了他句:“多大人了還着急忙慌的,站直了好好說!”
元青咽了下,擡手往遠處兩苑相接的游廊方向一指,“打起來了,表姑娘她……”
方聽半句,池衍面上倦怠頓散,眉間攏出一道蹙痕。
他嗓音一沉:“誰打她了?”
蘇湛羽和元佑顯然都懵了一下。
這話才說到一半,他們都還未及思考,他反應得倒是快。
然而卻見元青忙不疊搖頭,喘着氣接上話:“是表姑娘,将人家打了……”
聞言,池衍一瞬啞然,眼底浮動一絲怔愣。
就在他無言之際,蘇湛羽抑不住笑出一聲。
“你這小表妹還挺有意思,又是逛勾欄院,又是動手鬥毆。”
蘇湛羽頗有興趣,凝笑道:“能讓你如此縱容,這姑娘我倒想見上一見。”
縱容?
聽得這耐人尋味的語氣,池衍斜睨他一眼,竟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微默須臾,他索性不作回答。
松了眉頭,看向元青:“她打誰了?”
“方二姑娘。”
元青解釋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口角,表姑娘不高興了,這府裏上下都不敢攔。”
說罷,見他還是不為所動的神情,元青急了,“将軍快去看看吧!”
低低一咳,又是壓下聲音道:“表姑娘……還挺兇……”
小姑娘家打鬧,能厲害到哪兒去。
這般作想,但腦中已然浮現出那人時常因愠怒而透紅的臉。
乖戾又稚嫩。
池衍不易察覺地擡了下嘴角,而後靜冷“嗯”了聲,若無其事擡步往游廊走去。
漫天驕陽下,錦虞抱臂站在花壇邊。
胭紅留仙裙鑲繡金邊,墨色青絲在微風中紛紛揚揚,與她面上情緒一般,如斯矜驕。
池衍到時,便見她側顏如玉冷麗。
身後那片簇擁似錦的繁花,也沒能襯消半分她凝聚一身的恣睢。
而在花壇靠牆的另一端,一抹鵝黃色身影抱頭捂臉,抖着身子蜷縮角落,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恐。
一衆方府家仆以及不少赤雲騎士兵皆趕來,然而卻無一人敢上前。
直到他們望見那兩人走近。
“見過池将軍,世子爺——”
衆人齊齊跪地,一聲聲恭迎響起。
錦虞心裏咯噔了下,甫一側首,兩人目光相交。
便見男人一襲清冷白衣,徐徐步至她身前。
他突然出現,到底讓她稍稍收斂了點蠻橫。
但錦虞很快便又不以為杵冷哼,撇開了視線。
池衍俊眸微微一低,将她端詳,“怎麽回事?”
錦虞抿抿唇不搭理,方汐容倒是聞聲擡起了頭。
在怡之的攙扶下,方汐容從地上站起來,瑟瑟走到男人面前。
她此刻發髻淩亂,珠釵都不知掉到哪兒去了,淺黃色緞裙沾染了地上的灰土。
與往常端莊優雅的模樣一比,甚是狼狽。
她眼角帶着水波流轉,對男人柔弱一福,垂眸顫聲:“汐容見過将軍……”
池衍不答,只靜靜注視着眼前的紅衣小姑娘:“你打她了?”
聲音平靜得讓人全然辨不出他态度與否。
而錦虞毫無悔過之意,不鹹不淡“嗯”了聲。
芙蓉般的小臉上絲毫不掩驕縱,宛若頗有脾氣又不服管教的孩子。
這時,方汐容輕輕抽泣道:“表姑娘也不是故意的,興許是汐容說錯話,惹她生氣了。”
一聽這嬌憐楚楚的腔調,錦虞便蹙了眉。
又見她捂着紅腫的右臉:“汐容只是受了點皮外傷,沒什麽的。”
錦虞輕嗤一聲。
方才還甚有同她拼命的架勢,這麽一會兒就立馬可憐兮兮的了,什麽毛病?
随之,男人低醇的嗓音入耳:“為什麽打她?”
他沒完沒了地問話,錦虞有些不耐煩了,冷着臉:“她嘴巴不安分。”
是她先扇的巴掌沒錯,但誰讓方汐容氣急了要還手,一次兩次掙不過還不罷休,她才再出手的。
誰曉得她這麽不經推,一下就跌在地上起不來了。
怡之忍不住替主子說話:“池将軍,我家二姑娘只是經過這兒,好聲好氣地和表姑娘聊了幾句罷了,結果表姑娘不由分說就……”
“我和我妹妹說話,有你插嘴的份?”
池衍眸色一厲,吓得怡之驀地噤了聲。
他生寒的語氣砭人肌骨,令方汐容心頭一窒,正要說什麽,又有兩人匆匆而來。
是方世堯和方汐晟。
“池将軍見諒——”
方世堯高呼着快步走近,“不知發生何事,是否有誤會?”
池衍掠了錦虞一眼,又淡淡收回視線。
聲色清冷得不含任何情緒:“什麽事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妹妹不高興了。”
聞言方世堯慌慌然道:“都怪下官教女無方,表姑娘倘若不喜,下官絕不讓汐容再踏出宅院半步,還請将軍莫要降罪。”
縱使知曉他們處境如此,不得不低頭折節,但寵了自己十多年的父親就這麽明晃晃地當衆偏心教訓,方汐容還是忍不住,一下就委屈了。
“爹……”
“住口!”
方世堯嚴厲斥責:“昨日才鬧笑話,今兒個又跑出來惹是生非,回屋禁足去,不準出來!”
顯然父親不站在她這邊,方汐容紅着眼眶,又看了眼兄長,亦是無動于衷的模樣。
她心有怨恨,又不敢跺腳,只得憋着一肚子氣,哽咽着咬牙退下。
方汐容離開後,方世堯緊接着向錦虞賠禮致歉。
陽光折入,拂照她素色清容,光線再柔暖,也映不亮她眼底的陰沉。
錦虞站在那兒,任憑他如何低三下四,也不起一絲波瀾。
她雖為前朝九公主,自小受盡疼寵,只是驕縱了些,卻也并非那般無理取鬧。
但錦虞平生最是厭惡背叛和诋毀。
故而方汐容那番言辭,是真真正正觸及了她的怒意。
小美人紅衣嬌貴,膚白勝雪,眉眼如畫。
方汐晟目光流連在她娉婷的身姿,忍不住溫聲道了句:“表姑娘可有傷到哪兒?”
話音方落,下一刻,只聽蘇湛羽意味深長一笑:“方公子怕不是搞錯了自家姊妹是誰。”
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對待親妹妹時天壤之別的表現,方汐晟輕聲一咳,略微尴尬地默了聲。
池衍不語,淺褐瞳心倒映着她負氣的面容。
片刻之後,他伸手,指尖微涼,徑直握上她細白的手腕,二話不說将這還別扭着的小姑娘拉走。
一開始錦虞還掙紮了下,但手被他緊緊鉗制住,毫無掙脫的力氣。
只能衆目睽睽地,被他牽拽着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文名,別不認識我了哦,感覺現在的充滿顏色●-●
還是說你們喜歡原來的?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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