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這一晚的噩夢并沒有給黎安安帶來太大的影響。

疑惑一會兒, 也就抛之腦後了。

許府當真如何伯所說一般,除了差人給她送來一日三餐,全府上下視她如無物。那日莫名其妙上門來尋她的許慕清也沒了蹤影, 黎安安想, 也許是被她父親警告了。

黎安安現在一顆心都撲在了初月的事情上。

初雲究竟去哪裏了呢?

她一個性子柔弱的小女孩兒,怎麽會無緣無故失蹤?

黎安安想出去調查線索,但礙于無法出府, 只得暫時作罷。只是她這遺憾才升起不久,屋門就被人敲響了。

“黎姑娘,有人要見你。”

黎安安一愣,是何伯的聲音, 誰要見她?

她循聲打開屋門,就見門外站着一臉冷淡的何伯,視線越過何伯往上看去,熟悉的面容落入眼簾。

裴故?

他怎麽會來這裏?

……不對, 是他怎麽能來這裏找她?

“人我帶到了, 裴公子,請便。”何伯瞥了一眼黎安安, 随後轉身離去。

黎安安側身讓裴故進來, “你怎麽會來許府?”

裴故略低頭進了屋門,視線慢慢掃過屋內的陳設布局,本就繃直的嘴角弧度又往下掉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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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你在許府住的地方麽?”裴故的聲音帶着些氣悶。

黎安安不疑有它,點了點頭,剛想去倒茶時猛然想起自己這兒沒有茶葉, 于是只好用碗盛了一杯白開水放在裴故面前。她這時才注意到裴故面上的郁色, 點了點茶碗笑吟吟道:“裴大公子, 想什麽呢, 主人家都給你倒水了,不喝一口?”

“……抱歉,方才走神了。”

他的思緒被她打斷,明顯愣了一下,而後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黎安安淺淺地笑了一下,她自然不是真的埋怨他,只是想換個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罷了。

黎安安在裴故對面坐下來。

“你怎麽來許府尋我?萬一被那趙德全知道了,我們先前所做的不都白費了?”

“不礙事,”

裴故放下茶碗,目光也已從打量屋內陳設上收回,轉向黎安安,“他一直以為你救回醫館的是個女子,搶人那晚,我又戴了面具,趙德全并不知曉我跟你的關系,他只不過把我當做醫館裏的一個普通病患罷了。”

黎安安怔愣。

對啊。

趙德全不可能會想到裴故和自己有關系,因為從始至終,他都不知道有裴故這麽一個人在,所以……他完全可以自由地出入許府。

“那公子昨晚還……”她順着自己的思路,不自覺地便将這句話問出了口。

裴故的目光明顯地頓了一下,他昨夜,哪裏仔細想過眼前境況,只着急要來看看她,又想着不能讓人發現,才會做出那等考慮不周的舉動。

他将落在她臉上的目光平靜移開,波瀾不驚地解釋道:“……昨夜,是一時想岔了。”

……是這樣嗎?

黎安安覺得哪裏有些怪怪的。

她“哦”了一聲。

“今日來尋你,”

裴故複又響起的聲音拉走了黎安安的注意力,她沒心思再去想方才的話題,只聽裴故接着道:“是想同你說說初月的事。”

黎安安當即坐正了身子,她今早想找裴故問的也是這件事。

“初月能提供的線索有些少,目前那群失蹤的小混混還在追查中,需要一點時間。張大夫帶着初月去報了官……”想到張大夫回來後對官府推诿拖延的一通大罵,裴故短暫性地停了一下。

“怎麽了?”黎安安問。

“沒什麽,”裴故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官府已經受理了這件事,具體調查結果還需些時日。”

他沒有告訴黎安安報官的具體情況,黎姑娘如今迫于情況無法插手初月一事,他來告訴她這些只是為了讓她放心,又何必把那些惱人的事說出來惹她煩憂。

一般小孩兒失蹤,會與什麽挂鈎?

人販子拐賣、自己走丢、還有……黎安安不可避免地想到之前做的夢,還有被乞丐報複,拐去做“采生折割”。

她猶豫了幾瞬,終究還是将夢見的內容跟裴故說了,只是沒有明說那裏面的小孩兒是幼時的她。

“……你可還記得,那小黑屋大概在什麽位置?”裴故問。

說起來那已經是她很遙遠的記憶了,黎安安也不太确定當年那幫乞丐将她拖去的小黑屋在什麽位置,于是只順着記得的部分給了裴故一個很模糊的定位。

“你覺得初雲的失蹤跟丐幫的‘采生折割’有關?”黎安安一邊畫下大概位置,一邊問裴故。

裴故抿唇,沒說有還是沒有,只是默默将黎安安畫的圖收了起來。

四日一晃而過,永安城內茶餘飯後的談資又多了一件。

茶館裏走街竄巷的二溜子擺開了架勢,一口肉一口酒說得不亦樂乎:“嘿!咱這永安城,這幾日可真是跟捅了馬蜂窩一樣熱鬧,趙德全你們知道吧?就是咱城裏那位出了名兒的趙大善人,前幾日家裏才走了水,遭了賊,聽說那趙善人還被打得半身不遂,氣得趙府第二日就滿城風雨地找人。”

“可樂的來了,這趙大老爺賊人還沒找着呢,自個先被告上衙門了!聽說,是跟什麽、什麽小乞孩兒有關,哈哈哈哈,你說這好不好笑!世事無常,世事無常啊!”

話音落下,登時引起同桌人新一番的讨論。有的說那趙德全是僞君子,這回被告上衙門一定是被人露出馬腳叫人抓住了;有的說相信趙大善人的為人,這回的事兒一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一片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而作為談資的主角——趙德全,此時卻正在衙門堂內,面色發黑地躺在擔架上。

他前些日子被那蒙面人傷了命根子,又挨了許多傷,現下根本沒好!還有那逃走的黎安安,也不知這鬼丫頭什麽本事,躲了這麽多天愣是沒一點消息,連個人都抓不到,他養的盡是些廢物!

趙德全面色格外難看。

他壓住心中怒氣,盡量溫和地對縣衙說道:“錢大人恕罪,趙某傷勢嚴重,實在無法起身見禮,望錢大人勿怪。”

錢縣衙的目光若有似無地往趙德全下面掠了一眼,咳了兩聲,擺手道:“無礙、無礙,你躺着便是。”

趙德全攥緊了拳頭。

紗布幾乎纏住了他整張臉,所以錢縣衙看不見趙德全臉上一閃而過的怨毒。他定了定神,這才擡眼望向錢縣衙:“錢大人,實不相瞞,今日趙某上門,是有件小事想請大人幫幫忙。”

“哦?”

錢縣衙慢條斯理地品了一口茶,緩緩放下,“你趙幫主能有什麽事是本官幫得上的?”言語之間不乏譏諷的笑意。

趙德全幹笑了兩聲。

“李青,”他低低喚了一聲,“沒眼力見的東西,還不快将東西拿上來!”

“是。”李青匆匆應了,忙将懷裏揣着的東西拿了出來,遞到錢縣衙面前。

“錢大人,這是鄙人近日得的秋山居士的畫作,經人鑒定是居士的真跡。趙某向來知曉大人是愛好風雅之人,不比趙某,粗人一個。這幅畫,應當落在适合它的人手裏。”

“秋山居士的畫作……”

錢縣衙從座上站起,踉跄兩步沖上前去,奪過李青手裏的畫作細細觀察着。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恨不得将畫作的每一條紋路都看得清清楚楚,粗短的手指慢慢撫摸着紙面,像在撫摸着自己的親生骨肉。

“這、這……”錢縣衙顫抖着出聲,“這竟真是秋山居士的畫作!”

秋山居士,歷朝以來享譽盛名的一位畫家,文人雅士皆以收其一幅真跡為藏品而自豪。

錢縣衙倏地收回雙手,袖袍往後一甩,挺直腰背大踏步地坐回原位上,目露精光:“說說吧,你所求為何事?”

趙德全綠豆般大小的眼睛裏洩出笑意。

成了。

他就知道這錢縣衙不過是個僞君子,什麽清正廉潔,不過是表面功夫罷了。

“大人,”

趙德全指了指身上的傷,“趙某此番遭歹人襲擊,府中又遇飛來橫禍,已是家門不幸。可即便是這般,仍有那起子小人想借此機會陷害趙某。”

“今早我聽聞有人在大人處狀告趙某,說是指責我夥同手底下的丐幫拐賣孩童,以行乞之名行拐賣之實。這絕對是居心叵測的誣陷!我趙某當丐幫幫主這麽多年來,一直樂善好施,怎麽會做出如此惡毒之舉!”

“還望大人明察,還趙某一個清白!”

趙德全不顧身上傷勢,說得熱淚盈眶,真情實感。若不是方才的送畫之舉,倒真要叫人相信他當真是被冤枉的了。

錢縣衙慢慢捋着胡須。

前些日子是有個老頭帶着名小乞丐來縣衙報案,一開始報的是尋人,好像是尋那小乞丐的姐姐……這等案子微乎其微,不過是一個乞丐失蹤了,有什麽好找的?他看過兩眼,就放到一旁去了。

不曾想三日後那老頭又來了,這次竟然是狀告趙德全拐賣孩童,甚至惡意致殘。他驚了一瞬,覺得這案子非同小可,便出去接待了那老頭。本以為就是老頭随便嚷嚷,沒成想他還真拿出一份圖紙來,說只要他派人去這地方瞧瞧,就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除了這圖紙,老頭又說出許多證據,足以印證那狀告之人的罪證。

錢縣衙暗自心驚。

他先把這老頭打發走了,讓他等候傳喚。

趙德全是永安城裏的丐首,說是一方勢力也不為過,況且每年要上交的賦稅裏邊,他占的大頭可不少。若真要将他辦了,永安勢必元氣大損。

像他這種人,要麽便一鼓作氣将其老窩徹底端了,撲得一點兒火星也不能複燃;要麽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能糊弄過去的便糊弄過去,大家相安無事。否則撲了一半又沒撲死,那必然招致對方雙倍的報複。

錢縣衙的目光又落到了那畫作上。

左右自己沒把握徹底端了趙德全,又何必因為一件案子傷了和氣,不如就賣他個面子。

“好。”

錢縣衙接過秋山居士的真跡,笑得慈眉善目,“趙幫主放心,我定當明察秋毫,絕不冤枉一個好人!”

趙德全哈哈笑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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