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三合一 (1)

黎安安和裴故擡着初雲, 五個人一道回了醫館。知道打贏了官司,初月顯得很高興,叽叽喳喳說了一路, 張大夫時不時插一兩句, 一大一小打鬧得厲害。

橘中帶點兒金的夕陽灑在衆人身上,溫暖,寧靜。

入夜, 月涼如水。

黎安安輕輕敲響了裴故的房門。

她今夜沒有回許府,打算找裴故說說她借住這事兒。

“進來。”裴故的聲音從廂房內傳出來。

黎安安推門走了進去。

裴故身上還穿着今日公堂上的那身暗色箭袖,坐在桌旁,不知在想些什麽。黎安安放輕了腳步, 坐在裴故對面,“裴公子。”

“嗯。”

裴故的視線慢慢偏轉,落到黎安安面上時眉眼微彎,“黎姑娘。”

“我今日聽見你在公堂上介紹自己了, ”

黎安安手肘撐着桌面, 腦袋微微前傾了下,“裴故, 這是你的名字, 那先前的無陵呢?是表字麽?”

叫黎安安這麽一提,裴故想起來自己在公堂上說的話了。

他目露歉意:“先前……我未曾告訴姑娘真名,有所隐瞞,是裴某的不是。”

雖然她一早便知道那是他的表字,但裴故這般正經地同她道歉, 倒讓她起了幾分逗弄的心思。黎安安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是有幾分不妥, 裴公子要想個法子來向我賠不是麽?”

裴故眉尖微蹙, 當真順着她的話認真思考了半晌,片刻有些許無奈地看向她:“裴某愚鈍,想來不知用什麽辦法好。不如姑娘提個要求,在下定當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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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安安沒繃住,露出點笑意。

“好呀,那裴公子可要記住了。”雖是坑蒙拐騙來的,她也不客氣,直接一口氣應了下來,“我如今也沒什麽想法,不如等到日後再說,這個要求我就先存着了。”

裴故瞧見黎安安的模樣,不自覺地也笑了。

雜七雜八說了一陣兒,黎安安終于想起了來找裴故的正事,她随意地用手支着額頭,一雙桃花眼被燭火映得似有星光,“裴故,如今趙德全的事情已經解決了,那明日,你随我一同去許府,跟許大人講清楚,我從那裏搬出來吧。”

裴故怔了一下,這怔愣,一是來自于他第一次聽見這姑娘喊他全名,二是……他不知道該怎麽回她。

那廂,黎安安還在自顧自地說着。

她對能搬出許府去很高興。

可若是教她知道,他不能與她一處……其實本來也沒有非要一處,他們二人本就是萍水相逢,如今她的危險已沒了,自己的救命之恩也報了,分開各走各的路……才是正常的吧?

裴故擡眼偷偷去瞧黎安安的臉,她談起日後,好像以為他們二人在一處是多麽理所當然的事情,甚至沒有考慮會分開的可能性。

……若是如今說開,未免有些太掃興了。

裴故抿唇,不知為何心裏有些悶悶的。

“裴故、裴故,”

黎安安清淩淩的嗓音傳進他耳朵裏,“你在想什麽呢?我喊了你好幾聲都不應。”

裴故驟然從思緒中回神,望着黎安安帶了些怒氣的面龐,“沒,沒想什麽,是我走神了。”

“我說話有這麽無聊麽……這都能走神。”

黎安安小聲嘟囔了一句,片刻又神采奕奕地看向他,“那可就說好了,明日我們一起去許府跟許大人說清楚!”

她站了起來,朝他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不打擾你休息了,夜深了,裴故,我先走了。”

“嗯……”

裴故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這姑娘已經一溜煙地朝門外去了,他不禁失笑。

這姑娘……

“裴故!”

門邊又探回來一個腦袋,小乞丐一雙眼睛亮亮的,“別忘了明日和我一起去許府。”

她真的很想和他一起……

裴故攥緊了桌子邊緣,慢慢扯出一個笑,“嗯。”

第二日,趙德全一案迅速在永安城內傳得沸沸揚揚。

錢縣衙昨日派人去圖上地點搜查,當真如那少年郎所言,在那些地方發現了大量受害孩童。這一下更坐實了趙德全的罪名,百姓們群情激憤,紛紛要求嚴懲趙德全。

緊接着,又有一女子前去縣衙報官,自稱是趙德全的小妾,要告趙德全強搶民女,逼良為妾。又是一陣轟轟烈烈的熱鬧,丐幫經過此次打擊,勢力散了大半,仍有小部分人試圖恢複以往的秩序,但更多的乞丐現今都是各自為戶。

也許數年後,永安城又會出現一個新的丐幫,新的幫主,但那都是很遙遠的以後了。

現如今,黎安安和裴故只準備去許府道別,以及謝謝這幾日的收留之恩。

兩人是走着去許府的。

自從扳倒趙德全以後,黎安安的心情便一直處于飛揚的狀态,這一世趙德全的結局和前世完全不同,裴故也沒有像前世一樣傷得更重,這說明她重生回來做的事情,确實能改變前世事情的走向!

這讓黎安安對日後改變裴故的結局又有了幾分的自信。

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走在街上,她只覺得瞧什麽都是歡喜的。

“裴故,”

黎安安走得比裴故稍前半個步子,她長長的頭發在裴故面前一蕩一蕩的,“你以前沒有來過永安城吧?別看永安城小,其實這裏面也有很多好玩兒的!”

“我們這裏,每逢初一十五就有廟會,那時候晚上才熱鬧咧!放天燈、買糖人、看大戲……這些你肯定都沒體驗過。”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着一路的風土人情介紹給他看,末了,很爽朗地回頭朝他笑一下:“等回頭我們有時間了,我帶你好好體驗一下永安城的熱鬧!包在我身上,跟着我,好吃好玩的可多着呢!”

裴故被她感染得一路帶着笑。

許府很快出現在二人面前,裴故挂了一路的嘴角,卻在看到許府大門時慢慢落了下來。

他不知道若是她知道真相後,會是什麽反應。

裴故輕輕扯了下黎安安的袖子。

“怎麽了?”黎安安回頭。

裴故微微低垂了視線,“我……”複又擡起眼來看向她,“安安,你有想過出了許府後做些什麽嗎?”

“我回茅草棚啊,”

黎安安一副心大的模樣,“以前怎樣,現在就怎樣嘛,大概還是做個小乞丐。”

話落,她終于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黎安安瞧着裴故的臉色,試探着說道:“你是不是……不希望我繼續做小乞丐?”

似乎裴故介意這個也很正常,無論前世今生,他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世家子,怎麽可能和一個乞丐做朋友呢?可這乞丐也不是她想不做就不做的,如今世道不好,許多店鋪紛紛開始辭退一部分夥計,想找一份活兒幹難得很,況且她又不像農民有地。

黎安安有些苦惱。

說來說去,要破局仍有些難。

“我并不是嫌棄你小乞丐的身份,”

裴故不曾想她會想去這一層,他從來不覺得這姑娘乞丐的身份有什麽不妥,只是若是站在生計的角度,他自然是不希望她繼續做乞丐的。

可他提起那句話,絕不是為了讓她這樣想的。

“你不想做小乞丐的話,我日後會幫你。我,我其實想問的是,”裴故頓了一下,“……你有沒有想過許府的事情解決後,我們……”

“呦,黎大小姐回來了?”

裴故話還沒說完,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就插了進來,打斷了二人之間的對話。

許慕清帶着侍女半倚在門口,“我當是誰在我許家門口叽叽喳喳呢?原來是黎大小姐回來了呀,怎麽樣,翻牆好玩麽?”

這個許慕清,一張嘴真真是能把人氣死。

她往日裏與她井水不犯河水的,怎麽一同她說話便忍不住帶刺兒?黎安安百思不得其解。換做往常,她定是要回敬幾句的,可今日是來謝謝人家的,黎安安便不欲與她計較。

頭一回規規矩矩地給這位許大小姐行了個禮,黎安安溫和道:“許小姐,我與裴公子今日是來找您父親的,能帶我們進去麽?”

許慕清面色古怪地看了黎安安一眼,“找我爹爹?”她從門框上彈起來,扶着小環的手往裏走,“行吧,那跟我來吧。”

黎安安擡腳跟上。

她沒回頭,于是也就沒發現此時裴故面上閃過的一絲落寞。

四人很快就到了花廳,令黎安安驚訝的是,許府的男主人——那位許大人,竟然早已坐在了花廳上座,像是知道他們要來,刻意等着一樣。

這是黎安安第一次見到這位所謂的“許大人”,他約莫五十歲年紀,兩鬓微白,雖然因為年紀皮膚已顯得松弛,但仍瞧得出那雙眼睛是銳利的丹鳳眼。

她不太喜歡許掖看過來的眼神,仿佛帶着居高臨下的傲慢。

“爹爹,”

許慕清跑過去抱住了許掖的手臂,親切道:“這兩人說要見你,我便将他們帶過來了。”

想不到這蠻橫無禮的大小姐在許掖面前倒顯得乖巧嬌憨。

黎安安順着她的話,行禮道:“民女黎安安,見過許大人。”

“許世伯。”裴故拱手行禮道,他今日顯得有些安靜。

許掖只平淡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而後便讓他們落了座,吩咐下人上茶。

“黎姑娘今日見老夫,是有什麽事?”

喝過半盞茶,許掖放下杯碗,開口道。

黎安安笑了笑,将自己的來意說了:“民女前些日子在許府借住,叨擾了許多天,今日便準備離開了,所以想親自來和許大人說聲謝謝。”

“多謝許大人收留之恩。”

許掖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頓了頓,而後掃了一眼旁邊的裴故,垂眼道:“不必言謝。”收留你的報酬已經有人替你支付了。

“你今日便打算離開?”許掖又問她。

黎安安點頭。

“何伯,”

許掖高聲喚府裏的管家,很快,何伯的身影出現在黎安安眼前,“黎小姐今日要離開我們府上了,你且帶她去收拾收拾東西,另外,”他看了一眼黎安安的裝扮,“拿些東西給黎小姐,也算全了一番情誼。”

“是。”何伯低頭應道,轉身看向黎安安,“黎小姐,跟老奴來吧。”

“诶……”

黎安安有些莫名,“不用了許大人,我是來向您道謝的,哪還有收您東西的道理?我在那屋子裏也沒什麽好收拾的。”

她看了幾眼裴故,一面心下奇怪見到他父親好友他怎麽沒反應,一面說道:“裴故,既然已經謝過許大人了,那……我們便離開吧?”

“黎小姐,”

何伯擋在她面前,仍是一副謙恭的模樣,笑道:“請您別客氣,我家老爺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您不收,可就讓老奴難做了。”

這……

黎安安蹙着眉,苦惱該怎麽和何伯說。

“安安,”

正在這時,裴故卻喊了她一聲,他走到她面前,像往常一樣溫和地看着她,“無事,你且收下。對了,”他擡頭看了一眼許掖,“待會兒你先回去吧,我與許世伯還有些話要說,晚些再走。”

既然裴故都這麽說了,黎安安便也沒再僵持。

她輕“嗯”了一聲,跟着何伯走了,回頭巴巴看他:“你記得早些回來啊。”

“嗯。”

裴故笑道。

黎安安很快收拾好了東西,順便接過了何伯遞來的包袱。

何伯領着她走出府門,指着門外一輛馬車道:“黎姑娘,這是我家老爺為你準備的馬車,你坐上去吧,車夫送你回去。”

怎麽感覺許府今天對她特別好?

黎安安狐疑地看了何伯一眼,見何伯神情坦然自若,只好一頭霧水地上了馬車。算了,有馬車不坐白不坐。

車轱辘聲響起,馬車動了。

許府逐漸遠去,黎安安放下簾子,無聊地環顧一周,最後視線落在許府送她的那個包袱上。秉着好奇的緣故,她三下五除二地打開了包袱。

只見包袱裏疊着幾件上好面料的少女衣裙,款式新穎,“真是奇怪,剛來的時候冷冷淡淡,現在我要走了,卻送我這麽多東西。”黎安安一邊說一邊将包袱裏的衣裙翻了個遍。

“嗯?這是什麽東西?”

手指磕到硬物,黎安安順勢拿了出來,一錠白花花的銀子出現在她掌心。她驚訝地張大了嘴,顧不上什麽衣裙了,将整個包袱都抖落在地上。

數十錠白花花的紋銀骨碌碌地滾到地上。

堂堂許府為什麽要送一個小乞丐這麽多銀子?古怪,肯定有古怪!

“停車,停車,”

黎安安将掉在地上的東西匆匆收進包袱裏,掀開轎簾對這車夫喊:“停車!送我回許府,我先不回去了!”

車夫的聲音在一片車轱辘聲裏傳來:“姑娘,老爺給我的命令就是把你安全送回去啊,我不能停。”

誰家幫人忙不收禮還倒送銀子的?這裏面一定有問題!也不知道這事是不是和裴故有關,黎安安焦急地皺眉。

“你不停是吧?”

黎安安爬出轎廂,“你不停,我就直接跳了!到時候摔傷了,我就說是你幹的!”

“停不停車?!我跳了,我跳了啊!”

眼看黎安安一只腳就要跳出去,車夫連忙拉緊了缰繩,“籲——”

“別別別,我停、我停還不行嗎?”

車夫無奈回頭,“姑奶奶,我停了,您別跳行嗎?”

黎安安一溜煙就下了馬車,拎起包袱二話不說就往許府趕。

車夫追上來,“姑娘,你上來吧。”

“不上!”萬一又把她送回去怎麽辦?

車夫嘆了口氣,“我送您回許府。”

黎安安眼前一亮,倏地回頭就給了車夫大哥一個燦爛的笑臉,“那就謝謝車夫大哥了!”小包袱一丢,爬上馬車的速度快得令車夫大哥咋舌。

“車夫大哥,回許府!”

車夫:“……”

那就回吧。

再次回來許府,前後腳不過半個時辰。黎安安從馬車裏探出腦袋,輕手輕腳下了馬車,“車夫大哥,你待會兒,別說我回來,就說你已經将我送回去了,行不行?”

“那不行!”

車夫搖頭,“這不是騙人嗎?萬一何管事知道了,我這差事可就沒了,家裏還等着我每個月的銀子咧。”

“你這樣……”

黎安安想了想,将身上唯一一塊碎銀子遞到了車夫手上,“就算有人發現我了,我保證不說是你送我回來的,我就說是我自己跑回來的。你只要一口咬定你将我送到家了……”她狡黠地挑了挑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事兒哪兒能露餡吶車夫大哥?”

見車夫還有些猶豫,黎安安将他放了銀子的手掌一握,拍了下他的肩,“就這麽定了,謝謝車夫大哥!”

話落,一溜煙朝旁邊閃人了。

“诶……”

車夫還想開口喊她,偏偏這時府裏的小厮出來了,同他打招呼。他只得回頭應付着,等轉頭一看,小丫頭片子早沒了蹤影。

飛雲軒的東邊廂房外,許慕清坐在廊下,一侍女在旁邊搖着扇子,小環在給她剝着葡萄。

“這換個衣裳,怎麽這麽慢。”許慕清輕聲抱怨,“小環,要不你去敲敲門?”

“小姐,”

小環嗔怪地望了一眼許慕清,“大家閨秀怎麽能說出這麽不矜持的話?你忘啦,夫人前些日子還叫你穩重些咧。”

“我怎麽不矜持了?”許慕清涼涼橫她一眼。

不就是問了一嘴裴故怎麽換衣裳換得這麽慢嗎?這就不矜持了,那日後他還要做她的護衛,保護她一個月呢,這可怎麽辦?

小環無奈地給許慕清塞了顆葡萄。

廂房處傳來些木門的響動,許慕清和小環停了動作,目光同時落過去。

裴故一身藏藍色的護衛打扮從廂房裏走了出來,腰間懸了一柄長刀,寬肩窄腰,長身玉立。許慕清頓時從椅子上起來了,行至裴故跟前繞着他轉了兩圈,“不錯,小環,看見沒,這護衛帶出去本小姐才有門面兒!”

小環跟在許慕清後頭,為她的虎狼之詞紅了耳朵。

姑娘她……怕是不知道矜持兩個字怎麽寫吧!

“裴故,”

許慕清停了腳步,站在裴故面前,擡高下巴直視着他,“本小姐不管你心裏怎麽想的,但既然你當初答應了我的條件,這一個月你就老老實實、安安心心地待在本小姐身邊,保護本小姐!你聽見了嗎?”

裴故抿緊了嘴唇。

當初來尋許掖幫忙時,許掖留他過夜,本以為第二日起來,許掖會答應他的請求,卻不曾想被莫名其妙罵了一通。許掖堅決不肯答應幫他這個忙,後來許慕清闖進來,與許掖大吵一架。他這才知道,原來這許家大小姐想讓自己做她的護衛。護衛……裴故一想到這個詞,仍是心有不甘,他曾是天之驕子,如今卻淪落到要做一名女子的護衛。

裴故擡眼望向站在他面前的許慕清,他想起那日,自己答應做許慕清一個月的護衛之後,許掖将他喚進書房內說的那些話。他說不是他不願幫他,只是裴家惹了聖怒,他還有妻有子,不能冒這個風險。堂堂青州前太守垂淚向他賠罪,為自己女兒的魯莽之舉向他賠罪。

裴故沒有資格去責怪誰。

所以他刻意忽略了心頭的悲涼之感,只對許掖行了一禮,“一月內,我會好好保護令愛的。”

就這樣吧。

裴故的目光越過許慕清,朝着某處盯了一會兒,片刻垂眼道:“是。”

“還算識相,”

許慕清輕哼了一聲,轉身道:“行了,今天就先帶你熟悉熟悉地形,省得你以後找不着本小姐,還愣着做什麽,趕緊——”

“許慕清!”

突如其來的一聲嬌喝打斷了許慕清的講話,黎安安頂着一頂獸皮帽緊趕慢趕地從拐角處鑽了出來,面上還殘留着劇烈運動産生的紅暈,一雙桃花眼睜得大大的。

“我全都聽見了。”

她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裴故面前,看清他此時裝扮時愣了一下,而後猛然清醒,問他:“裴故,一個月的護衛是怎麽回事?你不是讓我等你晚些回來嗎?”

裴故完全沒有想到黎安安會出現在這裏,“安安,你、你怎麽會回來……”許掖不是說好會派人送她回去的嗎?

“我不回來,怎麽能聽到這些啊?”黎安安咬牙切齒。

她不再看裴故,轉身看向許慕清,“許小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方才說的,讓裴故做你一個月的護衛是什麽意思?”

“呵,”

許慕清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沒想到你這小乞丐還回來了呀,什麽意思?就字面意思啊。”

“他為了讓我爹收留你,自願答應成為我的護衛,保護我一個月。”許慕清閑閑地撥弄着指甲,笑得慢條斯理。

做護衛?

自願答應做護衛一個月?

裴故向來是天之驕子,什麽時候這樣寄人籬下過?為什麽要答應這個要求?黎安安心裏替他委屈。已經答應的事沒有反悔的道理,可許府收留的人是她,憑什麽要裴故來替她還這個代價?

黎安安行至許慕清跟前,“你介不介意再多一個丫鬟?”

許慕清面上的笑容頓了一下,轉換成古怪的疑惑,“你想……?”

“我想做你的丫鬟,”

黎安安:“許府收留的人是我,這份恩情,自然也是該我來還。”

話音剛落,裴故率先拉住了她的手,皺眉道:“安安,你……不必如此。”

“你要做我的丫鬟?”許慕清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我為什麽要收你……”

“我不要工錢、髒活累活都能幹,而且,”黎安安歪了歪頭,“你不是很看不慣我嗎?如果我成為了你的丫鬟,那你想讓我做什麽我可就得做什麽。你确定不考慮一下?”

“你圖什麽?”許慕清臉上的笑落了下來。

“啧,我方才已經說過了,欠你恩情的人是我,自然也該由我來還。可我勸不動裴故,他既已答應做你一個月的護衛,便斷不會反悔,那,”

黎安安不耐煩地阖了下眼,“我就想陪着他一起,成不成?”

許慕清回她自己的院子了。

黎安安被留了下來,她被小環帶去了一間丫鬟廂房,領了一套丫鬟的衣服,然後又被管事的耳提面命訓了三個時辰,命她明天去許慕清的院子裏報道。

夜裏枕着硬邦邦的床板,她無不樂觀地想,好歹誤打誤撞地不用做小乞丐了,怎麽說她如今也是個能養活自己的人了。

——雖然沒有工錢。

于是,黎安安在許慕清身邊的丫鬟生活就開始了。

第一日,許慕清讓她伺候她洗漱绾發,前世在丞相府裏她也只學會了绾一種發髻,于是就給許慕清绾了這唯一會的發髻。許慕清不滿意,要她換一個,她直言不會,于是就被按着和小環學了一整天的绾發,绾不好便不許吃飯。

第二日,許慕清說要帶她學習禮儀,當然,這位大小姐的原話是這樣的:“我的丫鬟,不僅要長得好,還得儀态絕佳,如此這般,帶出去走在街上才有排面!你嘛,這張臉長得倒是不錯……小環,給我好好訓練她!”

于是她就被迫頂着花瓶紮了一整日的馬步。

講道理,紮馬步真的不是用來學武的嗎?

第三日,許慕清讓她去挑水……

……

大半個月下來,黎安安深刻認識到了許慕清每日的生活有多閑,她疑惑這姑娘怎麽天天有時間跟她耗呢?

這麽多天接觸下來,她知道這姑娘倒不是什麽心腸壞的,若真是心腸歹毒的,那自己落到她手裏,就不會只每天做些不痛不癢的活兒了。可是性格當真是格外驕縱,并且,格外喜歡跟旁人對着幹,自己越是對她态度溫和,她便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陰陽怪氣,反而自己怼她,她倒說話正常些。

……行吧。

她不讨厭這個姑娘,甚至如果兩人不是以這種方式相識,以她黎安安的性子,說不定會和許慕清成為不錯的朋友。但現在就她倆如今的相處模式,說是沒有血海深仇旁人都不信。

這日,黎安安起了個大早。

她正打算像往常一樣伺候許慕清洗漱,就來了個小丫鬟通知她。

“安安姐,小環姐讓我告訴你,今早不用伺候小姐洗漱了,她說小姐今日要出去,你拾辍拾辍,待會兒跟着小姐一起出門。”

出門?

黎安安眼睛亮了亮。

她可以出門了?那豈不是意味着可以見到裴故了?這大半個月被許慕清拘在院子裏,每天累得倒頭就睡,她是一步都沒踏出去過。

黎安安穿戴整齊,熟練地來到了許慕清門外。

許慕清顯然已準備完畢,她戴了一頂雪白帷帽,穿着一身粉白漸變的衣裙,靜靜站在那裏,倒當真有幾分娴靜窈窕的味道。可惜下一秒,這大小姐就不耐煩地掀開了帷帽,瞥見站在一旁的黎安安,哼笑一聲道:“還不過來?”

黎安安:“……”

黎安安走了過去,四平八穩的語調:“許小姐有什麽吩咐?”

“沒事,本小姐便不能叫你?”許慕清瞪了她一眼。

“當然不是。”

她忘了,這位大小姐句句和她不對付來着。

許慕清輕哼一聲,卻是沒再同她說話了,反倒盯着自己的帷帽和衣裙頻頻蹙眉。小環還沒來,約莫是在替她家小姐收拾東西,黎安安瞧了一會兒許慕清的模樣,漸漸生出一個念頭:她是不是,不喜歡這身穿着?

想了想,黎安安故作輕蔑地掃了一眼許慕清全身上下,語氣裏帶了點兒不可思議,“今日出門,你便穿着這身衣服出發?”

果不其然,許慕清皺眉望了過來,“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

黎安安嗤笑一聲,“就是沒想到堂堂許大小姐,審美如此……奇特。”

這番嘲諷的話落進許慕清耳朵裏,卻沒引起她的怒火,反而讓她皺着的眉頭漸漸松了,她說話的語調古怪:“你覺得這身打扮不好看?”

黎安安心知自己猜對了,面上卻裝作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我可沒這麽說。”

“你就是覺得它不好看。”

許慕清語帶指責,手上卻二話不說就拉着她重新進了閨房,抱臂笑道:“我命令你,現在挑一套我滿意的衣服出來,若挑不出來……你今日便別想出門了。”

黎安安心裏有幾分想笑,這大小姐想穿什麽不都寫在臉上了麽?她利索地打開了她的衣櫃,片刻翻出一套衣服,轉身遞給她。

黎安安明顯地看到許慕清的唇角翹了一下。

“替我更衣,”

許慕清睇她一眼,“不好看你就別想出門。”

黎安安拿着衣服的手頓了一下,回頭朝她擠了個笑容,皮笑肉不笑,“是、是、是。”你也就會這一句了。

她替許慕清選的,是一件收腰廣袖的紅底金線式留仙裙,顏色大氣明豔,很符合這許家大小姐驕縱又秾麗的長相和氣質。果不其然,這件衣服一穿上,許慕清與方才相比,鮮妍明媚不少。

“沒想到你眼光還挺好……”

許慕清小聲哼哼,随即壓不住笑容,捏着裙角自顧自地看了起來,“和本小姐的審美不相上下。”

這個女孩子,雖然驕縱了些,但黎安安卻欣賞她身上那股愛憎分明的勁兒。也許是終于找到相同點,許慕清對黎安安明顯順毛許多,趁此機會,黎安安問道:“你分明也喜歡這樣穿,那方才為何不換了那套衣裙呢?”

許慕清撇了撇嘴。

“你知道什麽……”

她爹娘總說她不夠溫婉,雖然她性子驕縱,可也不想總是惹爹娘傷心。丫鬟小環向來是向着娘親的,在穿衣打扮上總是試圖将她拗成大家閨秀的模樣,所有人都希望她如此,她便也由着小環給她選衣服了。

左右不是一件多大的事,只是每每穿上有些許不爽而已。

許慕清穿着這身衣服在鏡前轉了轉,片刻便轉頭看向黎安安,“行了,将我方才的衣服換回來吧。”

黎安安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許慕清一臉平靜地舉起手臂,等着黎安安為她換衣。于是黎安安也就沒說什麽,将那件紅底金線式的留仙裙換下了。再穿上之前的那套衣服,許慕清的情緒卻平和了許多,甚至想到出門又隐隐開心起來,“走吧,本小姐帶你出門去!”

見許慕清這模樣,黎安安也索性将方才的事抛之腦後了,心情雀躍起來。

出門去喽!

……

馬車候在許府門口,黎安安和許慕清到的時候,小環一行人已經準備好了。

黎安安一出府門,遠遠地就望見了站在馬車旁的裴故。即使穿着和侍衛一樣的衣服,卻仍掩不住那一身氣質,高大的身材更是使他在人群中脫穎而出。

裴故也看見了黎安安,但顯然,他的反應不如黎安安淡定。

這是他第一次見她穿旁的衣服的模樣,往日穿着小乞丐的破舊衣裳時,他便覺得這女子生了一張嬌俏靈動的臉,一颦一笑,難掩風流。他知曉她生的好看,可也不知究竟有多好看,如今她穿着一身淺綠色的丫鬟衣裙往那兒一站,他便知道了。

原來她只要稍稍打扮下,便已足夠吸引視線。若是如上京的世家貴女一般盛裝打扮……

她大抵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澄潤明亮的桃花眼亮了一下,随即朝他露出了個燦爛的笑容。黎安安,這個姑娘從來不掩飾她的笑,真奇怪,他分明覺得這只是一個明亮如林間晨光的笑,不帶任何暧昧意味,可為何他會下意識地躲了下視線?

裴故輕呼出一口氣。

旋即慢慢偏頭,看風景去了。

許慕清瞥見黎安安的視線,靠近她身旁,輕笑了一聲,低語道:“裴故,是你的心上人吧?”

“!”

黎安安被她一句虎狼之詞吓得霎時回頭,一雙眼睛都睜大了,雙頰泛起氣惱的紅,“你亂說什麽呢?我、我怎麽會對他有那種心思……”

不是?

許慕清美目流轉,眼裏的懷疑只濃不消。

“自然不是,”

黎安安緩下情緒,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裴故于我有恩,于情于理我也不會置他于不顧。你不要胡說。”

裴故對她來說,亦師亦友,前世的裴丞相照拂她頗多,她一直十分敬重他。前世剛進丞相府時,她并不是沒往這一面上想過,甚至十分直白地問他,是否想納她做妾。

裴故什麽反應來着?

素來嚴肅的丞相大人頭一回嗆了茶水,看了她半晌,然後說,他不是想納她做妾,請她放心,頓了頓,又說,只是遇到昔年故人想着伸手搭救一把,讓她不必介懷。

裴故那樣說,前世也确實那樣做了。

他待她,向來是不帶男女私情的溫和寬厚。

“哦,”

聽見回答的許慕清木着臉走遠了,心下卻道,如此坦然,不是不喜歡就是沒開竅。她又觑了一眼那杵在一旁的護衛,得,連眼睛都不敢看過去。

兩根木頭。

坐進馬車的許慕清如是想。

黎安安身為侍女,原是該和小環坐另一輛小馬車的,可許慕清嫌麻煩,便大手一揮将她二人都收進了她的馬車。于是,從許府出發的馬車便只剩了一輛。

馬車外,裴故作為陪行的護衛,騎着馬跟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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