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1)
這兩天将軍府的人都對洛周周很好。
洛佩夫人不用說了, 只差沒把飯喂到他嘴裏。不茍言笑的李管家,給他送番茄汁時, 也會扯動嘴角露出僵硬的笑。
就連洛佩說話時都細聲細氣, 大嗓門起碼低了八度。只是找他談了次話, 嚴厲命令不準再和楚封來往。
洛周周恹恹地沒有做聲。
就算洛佩不這樣講,他也不想再看到楚封。
至少這幾天不想。
他一直将自己關在房裏,郁郁寡歡。接到李管家送來的番茄汁, 看一眼便轉開視線, “謝謝, 端走吧, 以後也不想喝了。”
洛佩見他這樣子, 幾次想說什麽,都被洛佩夫人打斷了。
“在警署鬧那麽一出,孩子沒有自尊心嗎?”她低聲責備道。
洛佩恍然, 就再也不提,任由洛周周繼續憂郁。
直到昨天傍晚, 他突然收到了楚封的信息。
【ID54367】:周周,走到窗前看看。
洛周周疑惑地走到窗前, 推開了玻璃窗。
他看到別墅外的車道上,停着一輛熟悉的黑色越野, 楚封穿着風衣斜斜靠在車上,長腿交疊, 在夕陽中對着他微笑。
洛周周面無表情地将窗戶又關上。
終端來電立即響了起來, 顯示是楚封。
洛周周伸手挂掉。
然後鈴聲又響。
挂了幾次後, 他終于忍無可忍地接通,憤憤說:“你打擾到我了。”
“對不起周周,主要是我太想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了。”楚封的聲音帶着歉意。
“我現在不想去。”洛周周硬邦邦道。
楚封為難地說:“那怎麽辦呢?我已經給我們訂好位置了。”
“那也不關我的事。”洛周周說完就要挂斷。
楚封道:“你不想去見吸血鬼嗎?”
洛周周心裏一跳,停下挂斷的手,“你說什麽?有吸血鬼?”
“你去了就知道了。”
片刻後,洛周周坐上了越野,開往貝亞爾铎。
一路上他雖然很想問楚封是怎麽回事,但拉不下臉,就一聲不吭,楚封也沒有做聲。
直到停在一座陳舊的磚房前,楚封停下車說:“就是這裏。”
洛周周下了車,仰頭仔細打量。
面前是一座古舊的房子,青磚牆體有地方脫落了半截。廊下搖搖欲墜的風燈,映照着旁邊的蜘蛛網,透出破敗腐朽的氣息。
洛周周聽到了自己的心跳,這确實是自己族人最愛呆的地方。
楚封推開面前的木門往裏走,“走廊有點黑,不過沒有臺階,放心走就行了。”
似乎擔心他害怕,楚封走得不快,時不時停下來等他。
穿過走廊,裏面光線亮了起來,洛周周看見了一座大廳。
斑駁的牆壁,柔和的燭光,圓柱上美麗的雕刻,是中古世紀的裝修風格。
大廳中間擺放了很多桌子,每桌都坐滿了人,邊進餐邊喁喁細語着。
這居然是一家餐廳。
洛周周的眼睛慢慢睜大,他震驚地發現,這些人的桌子是————棺材!!!
漆成黑色的,很大的棺材,每個上面還點着蠟燭。
那些菜肴就放在棺材蓋上。
而那些進餐的人,都穿着黑色燕尾服或者宮廷長裙,嘴邊也伸着兩顆長牙。
“怎麽樣?我們到了吸血鬼的世界。”楚封看見他的表情,俯下身低聲道。
洛周周有些恍惚,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幕。
這時,他看到一名客人正吃着飯,突然就将嘴邊的尖牙摘了下來。
他給對面的女人說了幾句,那女人也摘掉了尖牙。
是了,他們太奇怪,吸血鬼不會這樣打扮,平常也不會将尖牙露在外面。
這些都是假的,一群假扮的吸血鬼,在這裏裝模作樣。
“喜歡這裏嗎?”楚封又問道,并順手接過侍者送上的假牙和手杖。
洛周周黯然地想,我怎麽可能喜歡這呢?你們根本不懂什麽是吸血鬼。
吸血鬼并不是假牙、手杖和化得蒼白的皮膚。
族長說過,吸血鬼只是被上帝給遺忘了,沒有滾燙熱烈的血液,卻有永遠搏動的心髒。
他們是游蕩在人世間的魂魄,行走于地獄裏的生靈。
驕傲且孤獨,內心永遠高貴。
這樣一群拙劣的假扮者,你問我喜歡嗎?
洛周周将頭扭向一邊。
楚封看見他的表情,溫言道:“周周對不起,我以為你會覺得這兒不錯,是我太冒失了。”
這時,有穿着馬甲襯衫,也戴着尖牙的侍者走上前,“先生,請随我去您訂好的位置用餐。”
楚封想了想說:“不用了,我們有其他安排,現在要離開。”
那名侍者訓練有素道:“可是先生,那您的訂金是不能退的。”
楚封說:“沒關系。”
“那就留下來吃吧。”洛周周突然出聲。
他的視線落在一處牆壁上,那裏挂着幅很大的油畫。
光線穿過茂密的林木,帶着淡金色的光暈,野薔薇肆意生長,鋪滿地面,再順着樹幹蔓延。
這幅畫讓他瞬間想起了自己的家鄉,那個依傍着森林的小村落。
楚封楞了一瞬,轉頭對那侍者說:“那你帶路。”
順着鋪着長毛地毯的回旋樓梯上到二樓,侍者推開了其中一間房門,說:“兩位好好享用晚餐。”
洛周周一進門,就被中間那口棺材給吸引住了全部視線。
棺身寬大,光亮的黑漆,棺蓋上還放着一束沾着露水的鮮花。
他慢慢走上前,用手珍惜地摩挲着棺面,再俯身将臉貼在上面。
木質香滲入鼻端,他閉上了眼睛。
楚封也沒有出聲打擾,在椅子上坐下,看着他,露出深思的神情。
直到穿着燕尾服的服務生,端着菜品敲門,洛周周才直起身,在旁邊椅子上坐下。
服務生上完菜離開後,楚封端起酒杯,看着裏面的紅色液體,說:“周周,我為我昨天的态度向你道歉。如果你認為自己真的是個吸血鬼,那我也應該尊重你。你既是omega,也是吸血鬼。”
“既是omega,也是吸血鬼?”洛周周有些疑惑。
“從現在起,我會努力承認你的吸血鬼身份。”楚封說。
洛周周怔怔地看着他。
楚封将酒杯放下,和他對視,“但是周周,這是個秘密,只能讓咱們兩人知道。當着別人,特別是在外面,你要隐瞞你吸血鬼的身份,記住自己還是omega。”
洛周周心裏有些酸澀,他知道楚封是在安慰他。
其實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隐隐有感覺,自己可能已不是吸血鬼了。
長期不喝血卻沒有任何不适,牙齒也再沒有長出來過。身體變得很弱,再也躍不上樹巅,攀不上高高的圍牆。
自己一直都清楚不對勁,只是自欺欺人,不願意承認而已。
“周周,你知道我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麽嗎?”楚封突然問。
洛周周沒接話,只看着棺蓋上的木紋。
楚封不介意地繼續說:“我還從沒給人講過,小時候的夢想是做名宇航員。當然,非常遺憾,我沒有做成。”
“有次出任務,我一個人在邊境公路上開車。那時候已經是深夜,四周一片空茫,只有無邊無際的野地,世界上好像就剩下我一人。開得有些累了,我就放下車窗和棚頂。吹着風,星空離我特別近,好像伸手都可以碰到。”
楚封出神地看着前方,慢慢講着,他的語氣低沉平緩,帶着安撫人心的魔力。
洛周周不知不覺擡起頭,認真聽着。
“當汽車突然拐了個彎,你猜我看到了什麽?”楚封問。
“一個宇航員嗎?”結合他之前的話,洛周周飛快地猜道。
楚封搖着頭笑了起來,“一個宇航員,那裏怎麽可能有宇航員。”
“太空。周周,我進入了太空。”楚封說。
洛周周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怎麽可能?”
“拐過彎那一剎那,我看見四周都是螢火蟲,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和天上的星星連在一起……那一刻,我覺得自己進入了太空。”楚封看着他說。
“我開着車,想象自己開的就是飛船。嘴裏發出各種指令,在那些螢火蟲之間穿行。周周,我那時候就是宇航員,正飛在太空裏。”
楚封目光溫柔地看向洛周周,輕聲道:“非常快樂。”
洛周周怔怔地看着他。
“只要你認為你是吸血鬼,那你就是。”楚封說。
“只要我認為我是吸血鬼,那我就是。”洛周周喃喃重複。
楚封又鄭重地說:“周周,你還有別人沒有的天賦,比如看出屍體上的隐形瘀斑。這是你的吸血鬼賦予你的本領。我相信有一天,你會變得很厲害,非常了不起。”
洛周周眼睛亮了起來,“長出尖牙嗎?”
“不是。”楚封搖頭,“你會擁有比尖牙更珍貴的東西。”
“真的?”洛周周有些狐疑。
楚封堅定地說:“千真萬确。”
洛周周表情輕松起來,愉快地歪了歪頭。
楚封暗自松了口氣。
接着,他開始輕輕搖晃手裏的酒杯,看着裏面鮮紅的液體,還舉到鼻子下嗅聞。
“那裏面是什麽?”洛周周好奇地問。
雖然顏色近似鮮血,他可沒認為那就是真的血。
“是一種酒。”楚封說。
“我可以嘗嘗嗎?”洛周周瞟了眼自己面前的空酒杯。
楚封對他豎起食指搖了搖,說:“不行。”
見洛周周眼露失望,他笑了下,壓低聲音神秘地說:“我給你準備了更好喝的。”
說完,就在洛周周的注視下,從身旁的皮包裏,掏出一包血袋來。
的的确确是血袋,那包裝洛周周熟悉得很,上面還明晃晃地印着聯盟醫院血庫幾個字。
就和他上次同林凡去血庫看到的一模一樣。
“怎麽樣?你心心念念的鮮血。”楚封拎起血袋晃了晃。
洛周周驚訝地睜大眼,“你是怎麽買到的?”
楚封拿過他面前的玻璃杯,給血袋撕破了個小口,邊往裏倒邊說:“反正不是你那種偷偷買。”
血液汩汩淌入杯中,粘稠猩紅地挂在杯壁上。
倒了大半杯後,楚封停下動作,将血袋口子紮緊放到一旁,嘴裏說:“這剩下的你拿回去慢慢喝。”
說完,就将面前的玻璃杯推到洛周周面前,說:“喝吧。”
洛周周盯着那杯鮮血,眼睛完全不能移開。
真的是好久,好久都沒喝過血了,而且這血看上去就很新鮮。
但他搞不懂楚封為什麽這麽做,不敢輕舉妄動,只一瞬不瞬地盯着,眼珠子像要粘在上面。
楚封雙手環胸靠回椅背,眼睛微微眯起。
見洛周周不動,他又說:“別客氣,喝吧。”
“那……那我就不客氣了。”洛周周吞咽了下,喉嚨裏咕嚕一聲。
楚封做了個請的手勢。
洛周周小心翼翼地端起那杯血,湊到鼻子下,深深吸了一口。
他要讓這久違的甘香浸入肺腑,滲透到全身每一個細胞。
嘔!
他發出一聲幹嘔。
“怎麽了?”楚封坐直了身體,關心地問。
洛周周忙說:“沒,沒什麽。”
剛剛他聞到血液的味道時,明明覺得很熟悉,但是沒有一點香甜的感覺。
只覺得腥氣撲鼻,聞着就讓人不舒服,還反胃差點吐出來。
“哦,那繼續吧。”楚封理解地說。
洛周周把玻璃杯湊到嘴邊,猶豫着是不是要再聞一下。
但飄進鼻端的那股氣味,又讓他不自覺屏住呼吸。
真的很難聞啊。
楚封看着他,殷切地問:“是不是不合口味?要不要加顆方糖?”
洛周周搖頭,“不要了,我就這樣喝。”
說完,他刻意去忽略那股腥膻,小小地抿了口。
然後咂了咂嘴。
對面的楚封一直看着他。
看他那張臉慢慢皺成一團,放下杯子捂住嘴。
嘔!
……
“來,這是檸檬水,漱漱口去掉那股味。”盥洗室裏,楚封遞過去一杯水。
洛周周伏在水槽邊,接過那杯水,喝了一口包在嘴裏。
等他平靜一會兒後,楚封問:“好些了嗎?”
洛周周擡起頭,眼角都是激出來的淚花,悶悶地說:“好些了。”
楚封遞給他一張紙巾,“好些了那就回去吧,晚餐還沒吃完。”
洛周周聞言頓住了腳步。
楚封又說:“那杯血我已經叫人撤走了。”
“哦。”洛周周垂頭喪氣地走出盥洗室。
楚封在後面看着他的背影,唇角勾了勾。
回到房間,楚封拎起還剩了一大半的血袋,問道:“那這個呢,還要帶回去嗎?”
“不帶了。”洛周周瞥了血袋一眼,恹恹地說:“我現在只是半個吸血鬼,口味是omega的口味。”
楚封理解人意地點頭,說:“好吧,那我就讓人去扔了。”
侍者進來拿走血袋,他将自己已經切割好食物的盤子和洛周周交換了下,“吃吧,omega口味的。”
洛周周默默拿起刀叉開始吃飯。
“那以後,就不再嘗試喝血了?”楚封像是不經意地問。
洛周周嚼着食物,含混地說:“再說吧。”
楚封輕聲笑了笑。
吃完飯,楚封又将他送了回去。
依舊靠在車身,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別墅大門後,才開車離開。
洛周周洗完澡,抱着被子又想鑽到床底。
剛撩起垂下的床單,就停住了動作,慢慢将被子放到床上。
他關掉燈,在黑暗中坐在床沿,呆呆地看着窗外那輪月亮。
滴滴。
終端閃了兩下,有信息到了。
他慢吞吞地點開,發現是楚封發來的。
【ID54367】:小吸血鬼,晚安。
洛周周反複看着這條信息。
半晌後,他又抱起被子,鑽到了床底。
洛周周第二天恢複了上班。
“你确定沒問題了嗎?”将他送到五樓研究所,洛佩站在電梯口擔心問道。
“沒問題,我病好了。”洛周周對他揮揮手,轉身走進了研究所大門。
研究所裏今日的氣氛和往日不大一樣,分外忙亂。
研究員和往常沒區別,專注而有條不紊。忙亂的是林凡和洛周周,還有十幾名保潔員。
“記住了,要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積垢,地板光亮得可以用舌頭舔。”齊汾冷冰冰地對他們幾人吩咐,眼鏡片反射出白晝燈的光。
“必須在午飯前打掃出來,如果被發現了灰塵,你們就一點一點的給我舔幹淨。”他淩厲的視線從每人臉上劃過。
所有人都規矩站着,一聲不吭。
“解散。”齊汾宣布。
所有人又分頭去取自己的保潔用具。
“速度點,跑起來,跑起來!只有一上午時間了,是不是還要先喝杯咖啡再做事?”齊汾大吼一聲。
所有人開始奔跑,洛周周也驚慌地跑向水槽,去取自己的抹布和水桶。
一陣兵荒馬亂後,林凡邊擦窗戶邊說:“你知道齊汾為什麽緊張嗎?”
“為什麽?”洛周周并不好奇,只是順嘴問道。
“下午卡爾加閣下要來視察研究所。”林凡看了看周圍,聲音放輕了些。
“哦。”洛周周對玻璃哈着氣,再拿帕子擦。上面有塊比較頑固的小斑跡,需要下點功夫。
沒等到意想中的震驚,林凡很不滿意。
他看着洛周周,說:“總統下午要來。他要進咱們研究所。”
“知道了。”洛周周專心對付那塊斑跡。
“你知道總統為什麽這麽重視咱們研究所嗎?”
“不清楚。”
“……不清楚那你問我啊。”
“哦,那是為什麽呢?”
林凡洩氣地閉上嘴,過了幾秒又憋不住,說:“你知道夕顏吧,咱們研究所在研制————”
“你們兩個在做什麽?到底是打掃衛生還是聊天?林凡,滾去打掃分析區。”齊汾陰恻恻的聲音從後面突然響起。
林凡吓得一抖,猶如受驚的兔子,提起自己的水桶就一溜煙跑了。
洛周周繼續賣力地擦玻璃,待到背後注視着自己的視線消失,才松了口氣。
夕顏……
這是他第二次聽到這個詞。
上次楚封說過夕顏是種病,那按林凡剛才沒說完的話,研究所在研制攻克夕顏的方法或者藥品。
就是不知道研制出來沒。
估計沒有吧,不然楚封說到夕顏也不會那樣難受。
想到楚封,洛周周覺得後頸的牙印又開始發燙,伴着一陣酥癢。
他停下動作,看着抹布怔怔出神,直到不遠處傳來齊汾的聲音,才醒過神,繼續擦玻璃。
洛周周整上午忙得像個陀螺,擦完窗戶又去擦門,連大門旁的兩株大盆栽,每片葉子都洗過一遍,綠得放光。
臨近中午,齊汾來檢查了。
他穿着白色工作服,挑剔地巡視每個角落,伸出手指去試有沒有灰塵。
所有人都緊張地看着他的動作。
齊汾最後撚了撚手指,勉為其難地點頭,“都去吃午飯吧。”
解散後,林凡去了餐廳,洛周周在推來的餐車上随便取了份飯菜,七繞八繞,來到了分析區。
他上次打掃衛生時,就看中了分析區外的小露臺。
很僻靜,無人打擾,可以獨自呆在這。
露臺上有幾盆高大的盆栽,是研究所人員搬出來曬太陽的。
洛周周繞到盆栽後,又拖來一個空木箱,将餐盒擺好,抖開一次性餐巾掖在胸前。
就像身處高級餐廳一般,端端正正地坐好,拿起刀叉。
剛切開鮮嫩的牛排,就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有人也到了露臺。
不過他停在露臺的另一端,被盆栽擋住,看不到這邊,洛周周也就安靜地繼續吃飯。
“嗯,我知道……等會就去看你……想我沒有……愛你……”那人開始講通訊。
聲音放得很輕,不光溫柔,還帶着笑意。
雖然和平常那冷冰冰無起伏的腔調不同,但洛周周還是聽出來,這是齊汾。
他看看周圍,沒有其他路能悄悄逃走,只能膽戰心驚地坐着,掖着餐巾拿着刀叉一動不動。
“我很擔心你……不累……為了你,不辛苦……”
過去了大概十分鐘,齊汾還在講,洛周周一直沒被發現,終于安心了些,開始吃飯。
他小心叉起肉塊喂進嘴,再輕輕咀嚼,盡量不發出聲音。
只盼齊汾趕緊結束通話離開。
正吃得開心,身旁的盆栽綠植突然發出窸窣的聲響。
洛周周驚恐地看去,只見葉子被一只手分開,露出齊汾那張還笑着的臉來。
齊汾的笑僵在臉上,和洛周周對視着。
沉默幾秒後,他對着終端說:“有點事,晚點撥給你。”
說完就挂斷了。
“什麽時候在這的?為什麽不發出聲音?故意偷聽我講話?”齊汾冰冷地問道。
洛周周将嘴裏的食物咽下去,小聲道:“我領了午飯就來了,是不敢發出聲音,不是故意聽的。”
齊汾走到他面前,也拖過一只空木箱坐了下去,審視地盯着他。
洛周周被看得心裏一陣發毛,又不敢像對付楚封似的背過身,就定定看着面前的餐盤。
“你上次都看見了吧。”齊汾突然開口。
洛周周知道他指的是親吻060房那人的事,硬着頭皮點點頭。
“他叫駱冰,是我的愛人。”齊汾又說。
“哦。”洛周周木木地應道。
齊汾說完這句就不再說話,只注視着遠方。
洛周周偷着看了眼,見他眼光掃過來,又趕緊低下頭。
“我們本來快結婚了。”齊汾說。
洛周周想了下那老頭的模樣,幹巴巴地說:“恭喜你呀。”
齊汾也不在意他的反應,說完後就陷入了沉思。
他不說話,洛周周也不敢開口,就胡思亂想着。
那天是在病例區看到的駱冰吧,那麽他應該是個病人。
病例區……
洛周周腦中一閃,突然想起林凡說的,研究所正在研制夕顏的治療方法。
他心裏咯噔一下,浮出個可怕的猜想。
那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安靜中,一只鳥兒從露臺飛過,驚醒了各自沉浸在思緒中的兩人。
齊汾擡起頭,看向洛周周,板着臉道:“吃完了嗎?吃完了就回去工作。”
“啊?”洛周周還沒反應過來。
齊汾說:“你這牛排都涼了,吃個午飯足足吃掉了半個小時。”
“沒有,我到這裏十分鐘不到,您就來了,然後我就聽您說話,沒有機會吃飯。”洛周周有點委屈。
齊汾頓了一下,起身往露臺外走,“那就再給你十分鐘,吃完就去工作。”
“好的。”洛周周趕緊狼吞虎咽起來。
匆匆吃完飯,他将餐盒收拾好,回到研究所內。
才走到實驗室門口,就被通道裏四處張望的林凡喊住,“你吃飯怎麽吃了這麽久,快過來。”
洛周周被他扯着站到走廊口,“你站這兒,總統已經到了,正在樓下,馬上就進來。”
“我要去門口,那裏離卡爾加閣下更近。”林凡猶豫了下,說:“要不你和我一起去門口?”
“不了,我就在這裏。”洛周周搖頭。
他對總統什麽的不感興趣,遠遠地站這裏挺好。
話音剛落,就聽到大廳方向傳來整齊的掌聲。所有的研究人員都起立,站在自己的位置旁。
“啊啊啊,已經到了,那你在這裏可別亂動啊。”林凡臉上透着激動的紅暈,往大門方向小跑了去。
洛周周規矩站好,跟着将目光看向大廳門口。
只見一名穿着深色西裝,面目溫和的高大男子,在一群人的簇擁下,面帶微笑進了大廳。齊汾站在他面前,态度恭敬且溫和地說着什麽。
想來這位就是泰倫聯盟的總統——卡爾加閣下。
卡爾加聽着齊汾的介紹,不住點頭,然後和研究人員逐一握手。
洛周周的視線落到他身後的那群陪同人員裏,突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五官深刻如同雕琢,合身的軍裝刀裁般挺括,高大的身材在一衆人裏格外醒目。
是楚封。
他一反素日的漫不經心,神情嚴肅眼神銳利,整個人像把出鞘的刀子,透着強勢和生人勿近的冷漠氣息。
楚封和一名長相陰鸷的軍官,左右分列在卡爾加身後。
那軍官低頭對終端說什麽,他則認真聽着其他人的對話,時不時打量下研究所。
洛周周在看到楚封的第一眼起,就莫名其妙地心慌起來,下意識握緊手,垂下了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才敢再次看過去。
一行人簇擁着卡爾加,随着他慢慢前行。
看得出卡爾加對研究所很重視,齊汾在講述的時候,他聽得很專心,偶爾還會詢問幾句。
他們在每架儀器前都會停留會兒,由研究人員進行操作演示和講解。
洛周周看見楚封也聽得很認真,他的目光專注地落在那些儀器,還有科研人員的臉上。
卻沒有朝自己這方向看一眼。
洛周周心裏又有些失落。
一群人走走停停,視察完大廳又走向實驗室。
洛周周就站在實驗室的通道口旁邊,有點緊張地站得筆直。
除了一點點緊張,還帶着不明了的期待。
卡爾加在齊汾的帶領下走進了通道,去往實驗室,身後的人群也緊跟着。
洛周周注視着楚封,看他頭也不側地直視着前方,從自己的身邊擦過。
神情淡漠,眼風都沒給這邊一個。
洛周周心裏不由浮起一陣失落,同時又有點委屈,悶悶的。
一行人進了實驗室,只有兩個軍官留在門口。
洛周周走過去,靠着門旁的牆壁,時不時探頭往裏飛快地看一眼。
因為他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是研究所裏的人,那兩名軍官以為他想偷看卡爾加,倒也沒有在意。
畢竟總統平日只是在電視上才能看到,對這樣的小Omega,還是具有很大的吸引力的。
何況這只Omega長得還那麽漂亮,兩軍官看着他在那裏探頭探腦,臉上都帶着微笑。
“周周,把這杯水給卡爾加閣下送進去吧。”洛周周正要再次探頭,有人從背後拍了他一下。
他吓一大跳,回轉身發現是給他做過腦部檢查的洪帆。
洪帆将托盤放到他手裏,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我最怕見陌生人,周周,就拜托你了。”
說完,生怕他反悔般,話音剛落就飛快地轉身走了。
見洛周周楞在那裏,一名軍官以為他害怕了,安慰道:“別怕,去吧。”
洛周周沒辦法,只得硬着頭皮走進房間。
卡爾加總統正看着屋中央的三維顯示屏,齊汾對他說着什麽,其他人都安靜地站在兩旁。
洛周周端着托盤,目不斜視地走到卡爾加身旁,低聲道:“總統閣下,請喝水。”
卡爾加伸手端過水喝了一口,放杯子時看了眼洛周周,動作頓了頓。
“這是……”他想了想,說:“是洛佩将軍的兒子吧。”
“是的,總統閣下您認識他?”齊汾有點驚訝。
“洛佩前兩年帶着他去辦公室,我正好見過一面。是叫……洛周周?”卡爾加的表情很和藹。
“是的。”洛周周答道。
“小家夥越長越漂亮了,難怪洛将軍把兒子看得命根子似的。”卡爾加對着周圍人笑說道:“誰會想洛佩竟然能生出這麽漂亮的Omega。”
所有人都捧場地笑了起來,齊汾說道:“我第一次看到他時,也挺吃驚的。”。
洛周周趁這機會,飛快地瞟了楚封一眼。
發現他臉上也帶着笑容,但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不認識自己,帶着第一次見面的生疏和隔離。
洛周周楞了楞,轉過了頭。
“好的,你出去吧。”齊汾輕輕吩咐道。
洛周周轉身時又看了楚封一眼。
他已經轉過視線,正看着前方的三維顯示屏。
林凡也守來了門口,見到洛周周出來,拉着他問道:“怎麽樣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洛周周悶悶地說。
“我聽到總統不是在和你說話嗎?卡爾加閣下是多少人心中的英雄,你難道不激動?”林凡臉有點漲紅,小雀斑更加明顯。
洛周周将托盤塞給他,說:“那你就在這兒等着,沒準他還要喝水。”
說完就朝通道另一頭走去。
“那你去哪兒?”
“洗手間。”
洛周周并不想解手,就在馬桶蓋上坐了會兒,反複回想着楚封剛才的神情,心裏有點難過。
他為什麽要裝作不認識我呢?
胡思亂想了會兒,他怕齊汾有事找自己,起身推開了隔間門。
門剛推開,就看到洗手池邊站了個人,正對着鏡子整理着頭發。
鏡子裏的臉是楚封。
洛周周倏地收回邁出去的那條腿,啪地關上門。
“幹什麽呢?看見我還躲起來?”楚封不緊不慢的聲音響起。
洛周周又坐回馬桶蓋,咬着唇不做聲。
他聽到楚封似乎笑了一聲,說道:“脾氣還挺大的。”
洛周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委屈,特別是聽到他漫不經心的語氣時,眼睛都開始發脹。
楚封走到了隔間外,聲音放低了,還帶着幾分無奈,“周周,我是有原因,所以才裝作不認識你。”
“什麽原因?”洛周周不想理他,又忍不住問。
聲音悶聲悶氣。
他聽到楚封聲音很柔和地說:“你別生氣,是我的不對。”
洛周周繼續問:“什麽原因?”
楚封沒回答這個問題,沉默着。洛周周就繼續坐在馬桶蓋上。
過了會兒,楚封嘆口氣,說:“你準備把自己一直關在隔間裏嗎?”
洛周周說:“不想出去。”
“可是保潔員來打掃了。”
“我就是保潔員。”
“周周啊,我真的要打掃隔間呢。”另一道人聲響起,洛周周聽出來的确是名熟悉的保潔。
“哦。”他不情不願地應聲,只得起身拉開了門。
門開後,保潔員提着水桶進了隔間。
洛周周看到楚封站在洗手間大門口,正看着自己。
他目光含着笑意,沒了開始的生疏和隔離,又是自己熟悉的那個人。
楚封走上前,将兩顆小東西放進了他工作服的衣兜。
揉了揉他的發頂,說:“我走了。”
洛周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實驗室門口,伸手摸到衣兜。
取出剛放進去的一粒糖果,剝開含進嘴裏。
玻璃紙正要丢到垃圾桶,看了看上面印着的小熊圖案,又小心展平,揣進兜裏。
讓橘子香在舌尖慢慢化開。
整個下午,洛周周做事都神情不屬,随時關心着總統一行人的動向。
好在大家都這樣,也沒人覺得他有什麽奇怪。
林凡更是提着水桶和抹布,人群行走到哪個區,他就假裝打掃衛生,跟到哪個區。
直到他們離開研究所,所有人才恢複正常。
齊汾站在大廳說:“卡爾加閣下對諸位報以厚望,給我們研究所也撥了一筆經費,所以大家更要努力,才對得起總統和聯盟。”
“是。”大家回答的聲音很洪亮。
“那就繼續工作。”
所有人又幹勁十足地繼續工作。
洛周周正要回到自己和林凡的小房間,齊汾點名道:“洛周周,跟我來一下。”
兩人走到所長辦公室,齊汾關上門,坐在辦公桌後,問道:“你和楚封認識?”
洛周周想說是,但又想起楚封裝作不認識他,話到嘴邊猶豫了起來。
這點猶豫被齊汾看在眼裏,他已心知肚明。
“周周,離楚封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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