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何零露因為崴腳歇了一天, 第二天下午就又帶上小本本,跟着顧炎一道走街串巷。顧炎起初不同意,就差把她當麻袋似的又一次扛回家裏。
何零露像只求投喂的小倉鼠似的, 兩手并攏放在胸前朝他拜拜:“是真的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本來也沒傷得太嚴重。我一個人在家太無聊了, 讓我跟在你後面走走也好, 如果真的覺得受不了,我自己會要求先回去的!”
無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顧炎讓那家私房菜館一天三頓地過來送飯,她是越吃越覺得心虛。期間實在耐不住悄悄給那邊去了電話要菜單, 對方卻說他們只接受會員的私人定制。
沒有菜單的館子, 規格得有多高?何零露不知道顧炎的賬單上又濃墨重彩地為她添了幾筆,照這種趨勢發展, 賣腎可能還真不夠。
給錢還好, 不給錢就更麻煩。何零露忍不住去看顧炎表情嚴肅的一張臉,給錢起碼能讓自己的心虛感少一點, 雖然她也知道這不過就是皇帝的新裝——自欺欺人而已。
何零露把話說到這份上, 顧炎也只好讓她回到原本的崗位上。
兩個人分工各有不同, 顧炎負責敲門, 穿着警服一站出來就是一身正氣聲勢奪人, 何零露再帶着拜年式的盈盈笑容從他身後從容出來,将自己打開的筆記本和圓珠筆遞給門後的住戶。
有了顧炎壓陣,再怎麽難纏的居民也換上客客氣氣的一張臉, 何零露也不僅僅是依人的飛鳥, 每天很有計劃地把名單錄入電腦制成一目了然的表格。
兩個人合作默契高效, 等到周五, 其他人還在想着要不要在周末加班,他倆已經早早完事兒去忙別的了。
同事們一邊津津樂道着兩人是“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的最好例證,一邊将資料錄入的工作交給何零露去做:“你正好閑下來了嘛。”
等到顧炎因為中午吃飯看不見何零露,跑來隔壁社區中心找人,就見她一個人坐格子間裏打電腦,旁邊登記用的小本本快堆到她茶杯那麽高了。
剛一開始,何零露壓根沒注意到顧炎,等到有人吃過飯進來,喜出望外地喊了聲“顧警官”,她這才把頭略微擡了擡,視線掠到他的一邊。
“過來找小何的?”
顧炎嗯聲,很自然地看向對面何零露,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她立刻如被火舌灼到似的将頭往回一縮,眼珠子往下一轉,裝着核對面前的材料。
顧炎想了想,補充一句:“她一直沒去吃飯,來看看怎麽了。”
“哇,顧警官你也太體貼了,所有人都關心小何飛得高不高,就你關心她飛得累不累。”同事一副吃完八卦後餍足的樣子,走近何零露道:“忙什麽呢,小何,飯都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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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炎也跟着走進來,同樣問:“是啊,忙什麽呢?”
何零露正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腹诽顧炎來得不是時候,兩人緋聞這下又該滿天飛了。她指指桌上材料,讷讷:“就是有點事。”
“再有事兒也不能耽誤吃飯嘛。”同事跟着過來。
顧炎已經從桌上拿起擺她面前的本子,略微一翻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他想了想,明知故問:“名單不都已經錄好了,這些從哪兒來的?”
他問題是對向的何零露,話卻是說給的其他人聽。盡管語氣四平八穩,不喜也不怒,可就是帶着一種震懾力,擺明是要來給人讨說法的。
同事正踮腳往這邊看,方才還熱情體貼的一張臉在看清男人手裏的東西後立馬僵了僵,她讪讪着趕緊把桌上厚厚一疊本子裏屬于自己的一本抽出來。
離開前縮着腦袋擺擺手:“小何,我的就不麻煩你啦。”
這下留下何零露一個人默默承壓。她就像個明明沒做錯卻心虛的小孩似的,一直把頭埋着,完全不敢往顧炎那邊看。
顧炎就這麽垂眸盯着她烏黑發頂看了會,也沒說什麽,只是不容拒絕地把她從椅子上擠出去,自己坐到電腦前面敲敲打打。
何零露歪着身子倚在桌上,納悶看他:“你……”
“去吃飯。”顧炎目不轉睛,只留給她一個棱角分明的側臉。
何零露眨巴眨巴眼睛,這才明白他意思。她摸了摸有點癟的肚子,是真的餓了,輕聲丢下句:“那我吃過飯來換你。”
就一溜煙跑開。
但讓何零露意想不到的是,等她吃飽喝足回來,任憑她怎麽要求請求懇求顧炎,他就跟生了根似的牢牢粘在她椅子上。
是以下午當何零露同事們紛紛踩着上班的時間點進來時,就見辦公室裏多出一個腰板筆直的男人坐那兒,黑洞般吸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搞不清楚狀況。
等錢大姐進來,顧炎恰好把手上事做好,他當着所有人面把本子一本一本疊好,再放到另一張桌子上,讓大家自行來取。
還在幻想顧炎有朝一日能成侄女婿的錢大姐起初不清楚來龍去脈,只是目的性極強地誇獎顧炎:“小顧,你也太客氣了,中午不睡覺都要來幫我們錄數據。”
顧炎表情習慣性寡淡,只在回頭看了一眼何零露時,露出幾分嫌棄幾分無奈:“我也想睡,有人太蠢,做什麽都磨磨唧唧的。”
何零露:“……”
所有人:“……”
“顧炎!”何零露擰着眉,眼神四下亂飛,同事面前,這人就不能給她點面子嗎:“誰磨磨唧唧了,我不還是挺……挺麻利的。”
“麻利什麽了?”顧炎:“午飯都顧不上。”
何零露眉頭皺得更緊,壓低的聲音裏滿是無奈:“那是我忙忘了!”
兩人明着在針鋒相對,但在其他人聽起來,卻十足是小兩口間的甜蜜拌嘴——她笨他幫她心滿意足,她逃他追她插翅難飛。
錢大姐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剛剛犯了怎麽樣的錯誤。
顧炎是公認的嚴厲嚴苛,不茍言笑,如今往何零露身邊一站,活躍得像喝了假酒。大灰狼變成忠犬了,還怎麽做得了別人的乘龍快婿?
錢大姐多通透一人,能看不懂顧炎用意?她往顧炎背上拍了一下,說:“行了,你別在這兒跟我唱雙簧了,知道你心疼小何,以後肯定讓他們合理安排工作。”
何零露微怔,一張臉越來越紅。她連忙求助似的緊盯着顧炎,眼神示意他說兩句,別把氣氛又弄得這麽暧昧。
顧炎卻只是浮出了難得的一點笑意:“謝謝。”
八卦就像雷雨前的閃電,風雨未來,夜空已經被劈開一道口子。
顧炎放棄午休幫何零露工作的事兒,已經一傳十十傳百地成為衆人口中津津樂道的佳話,他因為心疼何零露,使得錢大姐多多照顧的護犢行為也已經深入人心。
這一下午,何零露辦公室的門檻快被來來往往的吃瓜群衆給踏破了,大家紛紛造訪,好奇詢問她跟顧炎的戀愛過程。
怎麽認識的,怎麽越走越近的,誰先追得誰,發展到哪一步了……
何零露起初因為生氣顧炎一而再再而三的暧昧态度,索性也懲罰般地學他用模棱兩可來放縱流言。
反正一個是資質平平無甚前途的職場菜鳥,一個是年輕有為前途無量的顧警官,誰沾光誰吃虧那不是明擺着嗎。
直到平日裏跟她很是要好的一個同事神神秘秘來問她:“露露,顧警官平時看起來兇巴巴的不好靠近,在床上也是那麽嚴肅嗎?”
……
……
……
何零露差點快哭了,趕緊把顧炎跟她是鄰居,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的事兒給說出來。他們是青梅竹馬沒錯啦,但兩人關系還是更類似于哥哥妹妹這樣。
“哥哥妹妹?”同事眯着眼睛想了會:“你逗我呢,我也有哥哥,怎麽我哥每天除了故意朝我放屁,就是從我碗裏搶雞腿?”
“……”
“他對你的态度明顯不是哥哥照顧妹妹的那一種,你清醒一點好不好?”同事一副旁觀者清的樣子:“而且你對他也根本不像妹妹敬畏哥哥啊!”
何零露有點懵:“啊?”那是?
“你也喜歡他啊!你沒發現嗎,你每次看見他,眼睛裏都會亮起小星星!”同事輕哼:“我一進來就看見你在打來福,常威,還敢說你不會武功!”
“哪跟哪啊。”何零露還是有點讷讷的:“可是我真的不喜歡他啊。”
但好像也不是,真要是不喜歡,她也不至于跟屁蟲似的從小就愛貼着他。不管他怎麽兇她,吼她,試圖甩掉她,她總能踉跄跑着追上他,厚着臉皮說一句:“哥哥~我們去哪玩?”
她不想要他煩她,不想要他讨厭她,更不想要他離開她。要永遠在一起,要站到離他最近的地方,哪怕代價是讓她念警校,是讓她放下蛋糕和糖,去做她最不愛做的運動。
可是這些就是喜歡了嗎?又是哪一種喜歡?何零露實在困惑,忍不住向着同事問道:“到底什麽是喜歡啊?”
“傻了吧,喜歡都不知道,喜歡就是占有、滿足和忍耐。你喜歡一個人,就想跟他永遠不分開,他的心是你的,眼是你的,牽起的手是你的,胸口哭泣的位置也是你的。你會覺得快樂,喝水都快樂,會開始憧憬未來,會忍不住想跟他有個家。同時你們也會争吵,有很多很多的煩惱,這時候就要開始忍耐了,如果沒有足夠的喜歡來支撐,那遲早還是要鬧翻。”
“所以你看,你跟顧警官已經到哪個階段了?”
到哪個階段了?何零露完全沒有頭緒。
只是她在同事描述到“胸口哭泣的位置也是你的”的時候,眼前突然有一副畫面閃過。盡管因為那殘念太快,她沒能捕捉,但一種奇特的令人不适的感覺卻是真實的。
她看到了什麽,又是因為什麽不快?
何零露郁悶了一天一夜,直到周日大早打開魔王家門,看見門後站着的聞櫻時,她猶如醍醐灌頂般清醒下來——就是她。
是聞櫻。畫面來自那天在音樂節上,顧炎将她親密摟在胸前的一瞬。而不适的感覺也正來源于此,盡管何零露知道她的想法很荒謬,她本不應該跟一個孩子如此較勁……
但她仍舊覺得,她似乎是被取代了——顧炎身邊的位置,胸口哭泣的地方,不再是她一個人的獨享——這種感覺令人很不舒服。
何零露無意如此,但在見到聞櫻的時候,還是不由表現得戒備并疏遠,她甚至把房門都關窄了一點:“你怎麽在這兒?”
聞櫻察覺出些許不對勁,但還是笑容不改的:“姐姐,這句話該我問你啊?”
何零露正覺得疑惑,魔王從後面探出個頭,等看清來人後,同樣充滿敵意地板下臉,長嘆了一聲:“災星!這麽早就來,等不及看勞資盛世美顏是不是?”
“呵,秦烈,你要是能改了你盲目自信的壞毛病,怎麽也不至于考倒數第一啊!”聞櫻向着何零露一吐舌頭,側着身子從門外鑽進來。
“你放屁!”秦烈怒目:“勞資這次明明倒數第二。”
兩人就這麽你一句我一句,從玄關鬥嘴到客廳。何零露看着兩人背影,這時才終于回過味來,原來聞櫻就是跟魔王結對的小丫頭。
這麽巧?她鼓着腮,蹲身去收拾聞櫻脫下來的鞋,幾乎是同一時刻,沒來得及關上的門突然被人推了開來。
何零露小小訝異,避讓裏往旁邊踉跄幾步,差點重心不穩要摔上鞋櫃——
還好門後伸來的一只手将她及時控制住。何零露眼睛随那勁健有力的小臂至曲肘至大臂,再從寬厚的前胸至鎖骨至長頸,最後落到男人英朗俊秀的一張臉上。
何零露怔住。
随即,用一種半是意外半是愠怒地語氣再問了一句:“你怎麽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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