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兩人上班已經有點晚了, 顧炎開起車來倒還是不緊不慢。

何零露剛剛上車就發現了副駕駛上聞櫻落下的一根皮筋,莫名其妙聯想到小說裏女友捉奸的戲碼往往就是從這種細節入手。

繼而想到他家裏幹幹淨淨,一點女人用的東西都沒有。

繼而又想到她是不是想得有點太多, 不過就是青梅竹馬的哥哥,不過就是被他抱了一下, 怎麽就好像已經開始準備轉換身份了。

何零露抿了抿唇, 是哦,剛剛顧炎抱她了。

盡管幾個小時前,她也曾恬不知恥地抱過他一次,但那種高度緊張下的自然反應,跟他在日常生活裏的真情流露應該不一樣吧。

一樣嗎, 不一樣吧, 一樣嗎,不一樣吧。

何零露略略歪頭, 傻乎乎地看着顧炎, 試圖從他刀刻般的側臉裏找出答案似的。直到顧炎都覺得這陣注視刺目:“是不是偷看會覺得比較帥?”

何零露連忙把視線收回來,搖搖頭:“其實人看久了之後, 都是一個樣。”

“……”顧炎算是找着比自己更不會聊天的人了。他淡淡白了身邊人一眼, 說:“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何零露立馬擡手在臉前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那我就不說話了呗。”

“給我老實點。”顧炎的話很硬, 語氣卻很柔和:“你以後有什麽事都要跟我說, 不要藏着掖着。”

何零露點點頭:“哦。”

“那渾蛋沒對你怎麽樣吧啊?”顧炎又睨她一眼, 這回是帶着滿滿的關心:“那人案底挺厚的,不是一次兩次作惡了。”

何零露搖頭:“就是說了幾句話,讓人不太舒服, 其他也沒什麽。”

“下次再遇見, 你直接報警, 或是打電話給我, ”他抓着方向盤的兩手隐隐用力:“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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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炎板着臉,全身的刺都豎起來,四周立刻彌漫開一股很強的戾氣。

因為知道他此刻所有的鋒芒都是為她而來,何零露不僅絲毫沒覺得不适,一顆心還随之極其猛烈地動了動。

她想了又想,沒忍住向着顧炎側過身。

“顧炎,”其實根本知道答案,她還是故意問他:“要是人家真對我做了不好的事,你會不會為我拼命?”

顧炎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狠狠瞪了她一眼:“瞎說什麽呢?”

“就是假設啊。”

“沒有假設。”

“你就說會不會不就行了?”

“聽不懂人話是不是?”顧炎很不耐煩的:“一件事有發生的可能性,我才能想會還是不會,既然已經說了不可能,不允許,你為什麽還非要讓我去設想後果?”

何零露:“……”

顧炎:“你既然這麽喜歡問這種問題,怎麽不問問要是突然有恐龍出沒,我是選擇自己跑了還是選擇救你?”

何零露想了想:“要不……你還是先救恐龍?”

也就是開車騰不出手,不然顧炎怎麽也要給她腦門上彈一下。他冷着臉,深呼吸數次,無奈又克制地說:“問點別的。”

“那好,但你也要保證不能對我藏着掖着,必須實事求是。”何零露鼓起勇氣的:“你為什麽總是對我這麽好?”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為什麽要對她這麽好?

何零露細數顧炎對她的好:“從小你就特別照顧我,每次我有什麽困難都會來幫我,有什麽好吃的也會第一時間拿給我。”

“你為我打架,為我補習,我生病了你比誰都着急,你去了警校,再忙也會給我寫信。”

然後是現在:“你舍不得我挨餓,明明自己很忙也要幫我完成任務。你會在我扭腳的時候背我,會在深夜默默送我回家。你還會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然後帶我回家。”

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什麽呀?

一直開得很穩的車子突然被帶了一腳剎車,顧炎跟何零露兩個人都因為慣性往前沖了下,後面的車很不高興地按了下鈴。

顧炎連忙穩了穩情緒,把車又重新安全彙入車流:“沒事兒問這個幹嘛?”

何零露眼神躲閃了下,還是不夠有自信,胡亂道:“就是……有點好奇。”

顧炎問:“以前怎麽不好奇?”

何零露扁扁嘴:“可能,可能是以前還太小了……所以總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從來不會去想為什麽。”

為什麽,還能是為什麽?顧炎心裏一陣翻江倒海,一時間不知道她到底為什麽發問,也不知道到底該說點什麽。

平日裏的嘴強王者,頃刻間就變成了啞巴含羞草,有些話明明就在嘴邊,顧炎張了好幾次嘴,硬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就廢物吧。

他對自己生氣,同時也對何零露不滿。

是真的一無所知,還是像方才那個無聊話題一樣,沒事兒也給他找出點事兒。他這麽直白的心思就差寫在臉上了,她、不、知、道?

何零露等來等去等不到回答,忍不住催促:“是不能說嗎?”

顧炎腦子裏一團糟,随意找了點話敷衍過去:“這還不簡單嗎,小時候那是欠你的,因為把你弄丢過一次,我爸時不時就盯着我,我一欺負你,他立刻就揍我。”

“現在嘛,”顧炎喉結滾了滾:“現在肩上扛着花,走到哪裏都有一份使命在。不用說你了,就算是個陌生人,該幫的也要盡量幫。”

都是屁話,顧炎說到後來都不知道在說什麽了。

然聲聲入耳,何零露聽着聽着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因為晚到,顧炎跟何零露本就容易引人注意,又因為被看見從顧炎那輛大G上下來,一時間,整個中心及派出所的八卦都被他倆承包了。

同事們紛紛向何零露投來豔羨的目光,初出茅廬的小丫頭沒來多久就追走了院裏最優質的小夥,兩個人不僅感情甚好還火速發展到同居了。

已經開始死心但還沒心灰意冷的錢大姐這下終于承認徹底失敗,索性改換心情,跟大家一起去關心兩個人什麽時候好事将近。

何零露本來就悻悻,看見辦公室裏喜氣洋洋祝賀她的同事們更覺得人生滑稽。

解釋的話,她上次就已經說過一次了,同事們那會兒不相信,今天見到他倆所謂的“更近一步”後,只會更加不相信。

那又何必解釋?何零露索性就不開口,有人祝賀就微笑面對,有人調侃就照單全收,她看着工作電腦上各種要填的表,覺得人生的意義還是該放在工作上。

還是錢大姐察覺她異樣,快到中午的時候特別喊她出去談談心。

何零露以為這又是來問她跟顧炎情感狀況的,連忙求饒道:“大姐,我一點不騙你,我跟顧警官真的不是一對,不管你們問我多少次我都會這麽說。”

錢大姐立刻一怔,兩眼上下打量她。小丫頭不像是個會撒謊的,她語氣這麽懇切,心情這麽差,估計确實是被這件事所困擾了。

“真的啊?”錢大姐訝異:“可你們看起來真的太好了,顧警官又那麽照顧你。”

“因為很早就認識,我們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吧。”何零露低着頭,很難以啓齒似的:“所以他才對我那麽好,他一直把我當妹妹來着。”

“這是你自己認為的,還是顧警官跟你說的?”錢大姐切中要點。等看着何零露的頭越來越低,低到下巴快貼上衣服領口,她立刻了然:“我知道了,是顧警官這麽跟你說的。”

“所以覺得難過了?”錢大姐摸摸她頭:“因為你喜歡他?”

鴉羽似的睫毛猛地一顫,何零露杏眼一下睜大——有這麽明顯嗎?她反複掙紮幾秒,知道自己瞞不住極有閱歷的大姐,于是點了點頭。

錢大姐一看她這副樣子就知道這丫頭已經陷得很深,不會是最近才産生的情愫,甚至不僅僅限于這兩年。

就跟她愛用文火炖肉一樣,時間是最好的催化劑,你看鍋裏只是咕嘟咕嘟冒着小泡,等用筷子一撥,連骨頭都酥了。

錢大姐輕嘆了幾聲,剛想寬慰何零露兩句,不遠處突然有同事來喊她:“露露,外面有人找你。”同事壞壞地笑起來:“也是個帥哥哦。”

所裏事多,顧炎一早上進進出出沒停下來過,直到快吃飯的時候才留出空來歇一會兒,拿着杯子接了點水。

也是閑下來了才有功夫複盤早上的事,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顧炎總覺得今天該是說錯話了。何零露從車上下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好,可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寬慰。

更別說要怎麽問她晚上還去不去他那裏了。

顧炎思來想去,只好從手機通訊錄裏把他所有朋友中最有智慧也最有見識的一位翻出來:【幫忙解道題。】

吃飯時間,聞道也正得閑,回得很快:【什麽題,不是太難的,我讓研究生幫你做。】

顧炎說:【感情的題。】

聞道當仁不讓:【那還是我來吧。】

顧炎翻個白眼,把昨天他如何如何帶何零露回家,早上如何如何帶何零露上班,上班路上如何如何跟何零露說話的事都描述了一遍。

顧炎很無辜:【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聞道沉默片刻,過了好一會兒,對話框上方才開始顯示“對方正在輸入”:【“我喜歡你”這幾個字是燙嘴嗎?】

顧炎怔住,死鴨子嘴硬:【誰跟你說我要說這幾個字了?】

聞道在那頭輕嗤:【那不用聊了,你這道題我解不開。】

顧炎:【……】

顧炎振振有詞:【有些話非得說出去、寫下來嗎?只是付出不好嗎,只是做事不好嗎。我從來不想做言語上的巨人。】

聞道沉思:【你這些話好熟悉,我手底下的研究生也這麽跟我說過。】

顧炎:【?】

聞道:【後來我沒給他們論文過。】

顧炎:【……說點有用的。】

聞道雖然書念得多,但也有着學問人的通病,理論知識多,社會實踐少。平時跟顧炎侃侃大山沒問題,一到理論結合實際的時候就抓瞎。

聞道想了想,另開了個群聊,把聞櫻給抓了進來。

聞櫻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高興地打着字:【哥哥,有沒有一種可能我還在學校呢?我是個學生,我得好好學習,不能随便玩手機。】

聞道:【你一直想要的典藏版辭典,我馬上幫你下單。】

聞櫻:【其實高中的課程我都學完了,根本用不着溫書,我中午也沒午睡的習慣,陪哥哥們聊一會天也挺好的。】

顧炎:【……】

聞道:【有一件事,我跟顧炎有一個朋友近來遇見了一個麻煩。那家夥情商不是太高,三言兩語就把一直喜歡的一個女孩兒給得罪了,你看能有什麽補救的辦法嗎?】

聞櫻幾乎秒回:【顧炎哥哥,你跟姐姐吵架了?】

顧炎:【……】

顧炎臉色鐵青,一連深呼吸幾口,最後還是選擇低頭,向着聞櫻絮絮叨叨地把方才跟聞道說過的話又再說了一遍。

聞櫻這回聽完,跟她親哥似的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煞有其事地艾特了聞道:【哥,那個辭典我不想要了。】

聞道:【……】

顧炎:【……】

顧炎接連被兄妹倆一陣涮,原本就煩躁不堪的心情,這會兒更是落入谷底。他随便找了個借口,準備匆匆退出。

手剛剛準備點進右上角的三個點,聞櫻突然又發了一句話。

聞櫻:【哥哥,你要坦誠。】

顧炎微微眯了眯眼:【我還不夠坦誠?】

聞櫻:【我只能說,在那之前,你要坦誠。】

顧炎退出群聊,眼前卻還浮現着聞櫻的最後一句話。

坦誠?他還不夠坦誠嗎?

明明愛吃甜的,卻裝作百般嫌棄地都給她。

明明就是愛看她笑看她眼睛彎彎,卻非要說她一直都那麽面目可憎。

明明是放學路上想聽她說話,所以故意抱怨她太重。

明明就是不想跟她分開才讓她考警校,卻說是擔心她闖禍。

……

……

明明對她的離開耿耿于懷,卻很酷地迎着風說一切都已過去。

明明很想摸摸她臉,很想抱她,卻反過來說她是別有用心。

明明很想留她在家,很想給她做飯,很想把她喂胖,很想永遠保護她,很想告訴她沒有人能比我更喜歡你,但在她盈盈望過來的時候,說我只是把你當妹妹。

明明。

卻。

失望裏,顧炎忍不住狠狠撓了撓頭,再左右開弓給自己一邊臉一個巴掌。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渾蛋,怎麽長大的,性格那麽擰巴。

坦誠。在那之前,你要坦誠。

顧炎重新解鎖了手機,點開那個早就置頂的對話框,一個字一個字,慢而慎重地往裏輸入字符。

【債主:你不是還欠我錢嗎,我那邊正好缺個打掃衛生的,不如以後你就住我那,給我打工還錢好了。】

坦誠。顧炎把字删了。

【債主:你現在住的地方真的不安全,正好我那邊有空房間,以後你就住在我隔壁,早上還能給我做早餐。】

坦誠。顧炎把字删了。

【債主: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一直對你好,以前我覺得是從小積累的一種習慣,直到我們後來分開這麽久,見面之後我還是想一如既往地對你好。】

坦誠。顧炎把字删了。

【債主:有些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楚的,你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把所有事情都捋一捋,到時候我會給你解釋的。】

坦誠。顧炎把字删了。

【債主:我喜歡你。】

坦誠。這回不用再删了。

只是沒等顧炎發出去,何零露那邊突然如有感應似的亮起“對方正在輸入”。顧炎小小吃了一驚,還沒來得及細想,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更為震撼。

何零露發來了一條轉賬信息,數字正好與他那件外套的官網售價一致。

再等幾秒,何零露的解釋也映入眼簾:【不好意思,現在才把外套的錢還給你。這些日子多虧有你照顧,我已經找到新的住所了,晚上就不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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