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顧炎一直以來都特別讨厭兩種人。
一種是完全不管別人高不高興, 喜不喜歡,總喜歡在懷裏抱着個寵物逛商場的,一種是不論時間和場合, 連體嬰似的摟摟抱抱親親蜜蜜的。
以至于某日在親眼目睹白教授抱着家裏那條博美在商場櫃臺前跟自己平日裏嚴肅到不茍言笑的爸爸貼面親的……時候,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聞道最喜歡跟他唱反調, 說他這就是純純的沒事找事, 只要不打擾到你生活,你管人家這樣那樣幹嘛?事兒精竟然在身邊。
可那樣有什麽快樂嗎,做個融入大衆的普通人不好嗎?
那當然有人家的道理呀,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顧炎今天回想起來, 方才覺得過去的自己有多愚昧。
快樂嗎?快樂呀。即便身邊已經坐滿了人, 即便可能有無數雙眼睛看過來,能夠随時随地地親吻何零露, 依舊讓他覺得滿足而快樂。
以至于在何零露表示抵觸, 不停躲着他之後,他覺得非常不理解:“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都什麽年代了, 再說也沒人真的要看我們。”
何零露縮着腦袋直搖頭:“我想聽人家在唱什麽。”
顧炎直直看她。
何零露:“我餓了!”
顧炎板着臉。
何零露舉起雙手投降:“等等等等我坦白, 我今天必須要跟你坦白一件事——一件你從來都不知道的事。”
顧炎眉梢一挑, 終于有點感興趣:“什麽?你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
何零露向着他勾勾手指, 神秘兮兮的,顧炎遲疑幾秒,最終還是乖乖湊到她面前。她把嘴巴湊到他耳邊:“我今天中午吃了兩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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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炎:“……”
顧炎曲着手指要去彈她額頭, 何零露連忙往後躲着, 連忙求饒:“不逗你了!不逗你了!我說!我說還不行嘛!”
顧炎哼聲:“老實點。”
何零露指了指下面正對唱《釵頭鳳》的一對搭檔, 說:“我平時除了給魔王當家教, 其實還會額外打一份工。”
顧炎幾乎是立刻就猜到:“評彈?”他想了想,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你平時還能有時間嗎,一直都是在哪?”
“不在線下。”何零露解釋:“這要是找個餐廳的話,我肯定是沒時間的。但這兩年直播不是挺火嗎,我就在某音上開了賬號,有空就播會兒。你平時會刷這些a嗎?”
顧炎平時太忙,不玩這些,對這個世界的認識還停留在新聞、書籍這些老一套的方式上。
但白教授跟外婆都挺樂意在手機上刷來刷去的,特別是他外婆,有時候他匆匆回家不過吃個飯的時間,她也要花一多半時間對着短視頻傻笑。
顧炎想了想,也決定要坦白從寬,說:“會啊。”
何零露果然覺得有共鳴,說:“那應該就是看看短視頻吧,你平時工作那麽忙,肯定沒什麽時間看直播喽。”
顧炎連直播是什麽都沒具體了解過:“看啊,偶爾也看。又不是天天都會有案子,有時候累了我也是會摸魚的。”
何零露笑得有點小得意:“哦。”
顧炎順着她往下說:“播得怎麽樣,怎麽好像沒看見過你?”
“證明你不愛看這一類呗,大數據當然就不把我推你了。而且我一直都沒露臉,你就是看見我直播也不會認出來的。”
“那不可能,你化成灰我都認識你。”
“……”
何零露說:“因為我直播的時間不是非常固定,所以粉絲不算特別多。剛開始很長時間都只有幾個人看,現在一上線,基本上能攢到一千多人了,平臺推流量的時候更多一點。”
“那也很不錯了。”顧炎覺得挺意外的:“現在人是真的閑啊,居然能有一千多人聽你在那鋸床腿。”
“……”何零露要打人:“顧炎你少看不起人!我早、就、不鋸床腿了!好多粉絲都愛給我刷‘原來這就是帝王般享受’呢!”
顧炎邊躲邊很嚣張地說:“原來帝王都愛聽鬼號?以前每次路過你家門口,聽見你吊嗓子,我都覺得脖子後面涼涼的。”
“……”何零露這次安靜了,不掙紮了,腹诽是不是真的這麽挑人啊,好多粉絲們确實說她是鬼新娘,深夜想不開的時候就喜歡聽她咿咿呀呀。
顧炎看她臉色不好:“怎麽不說話了?”
何零露撅嘴:“傷自尊了。”
顧炎撇嘴。
何零露氣得叉腰:“你那是什麽表情啊?”
顧炎語氣欠得不行:“我以為你跟我在一起這麽多年,已經對傷自尊這事兒習慣了。畢竟在你身邊,一直有個人不停提醒你什麽才是真正的優秀。”
何零露更想打人了。生氣啊,好生氣啊,而她生氣就生氣在——這句話是真的。她就是再怎麽努力,也沒辦法比得過身邊的天之驕子。
然而這一瞬的失落,很快就被顧炎給治愈了:“D給我。”
“不要。”
“我也想要帝王般的享受。”
“你不是說是鬼號嗎?”
“誰說的?”
“狗說的!”
“那你去找狗啊,怪我幹嘛?”
何零露硬是被氣笑了:“顧炎,你怎麽老這樣,你這是不是就是翻供啊!”
顧炎還是一貫的不要臉的樣子,嘴硬道:“來抓我啊。”
“……”
兩人從餐廳出來的時候,何零露因為突如其來的一陣涼意縮了縮脖子。
等看見顧炎黑色大衣上落了兩片晶瑩剔透的雪花,一仰頭漫天飛雪自金色光線裏蓬勃飛舞,她這才确信身處的北國終于迎來了冬的信使。
今年的雪下得很晚。
顧炎給何零露掩了掩領口,戴上衣服帽子,再把自己的羊絨圍巾脫下來,給她在脖子上紮了幾道固定住。
兒童畫裏,裹成一團的雪人似的小娃娃就躍然于眼前了。
“冷不冷?”顧炎抓着她手搓了搓,呵了兩口熱氣,再把自己羊皮手套也給她套上。
何零露向着他眨眨眼,密長睫毛上沾了幾片雪花,立馬像化了舞臺妝的演員,整個人都靓麗起來:“不冷,你傻了吧,下雪不冷化雪才冷的。”
況且這是北國的雪,幹燥而冷冽,落在身上像落了一堆木屑,輕易不會融化。不像在她的家鄉,雪在半空就開始融化,落到地上完全成了雨水,到處都是泥濘一片。
顧炎問:“那我們走走?”
何零露點頭:“走呗。”
世界像是狠狠搖過的水晶球,雪花飛舞,燈火輝煌。
兩個人手牽着手,走在因為新年降至被妝點的濃墨重彩的城市,心裏卻只有着靜靜注視水晶球一樣的欣喜和寧靜。
顧炎突然問:“你記不記得你說過很想跟愛的人在聖誕節的初雪裏行走?”
何零露像是突然被按了消音鍵的老舊錄音機,愣了好久也沒想起來什麽:“這麽酸溜溜的話嗎,你确定是我說的?”
顧炎點頭:“不然呢?畢竟你從小就有點小布爾喬亞式的無病呻吟。”
“……”何零露拽了拽他手:“我跟你說過那麽多話,我很難一一都想起來的。”
顧炎說:“這倒是,你從小就比別人話多,又總是沒什麽重點,天馬行空的一頓亂說,都要能記下來估計會累死。”
何零露:“你再多怼我一點才真的會累死吧。”
顧炎回想往事,覺得何零露會忘記這茬一點也不奇怪,畢竟說這話的時候她還在小學渡劫,甚至連聖誕到底是什麽都不太清楚。
只是很天真的聽見一個詞,然後就跑到他面前說了這麽一小段。
顧炎當然是習慣性的挑刺:“跟愛的人?你小小年紀懂什麽叫愛?你怎麽想起提愛了?你知道什麽是愛人嗎?你有愛的人?”
連珠炮似的問題,把本就懵懵懂懂的何零露打得更是徹底呆了。
半晌她才吞吞吐吐說一句:“我就是随便說說。”
“随便說說就代表有這個想法,想要這麽實施,你不得了啊何零露,你看你現在才多大,個頭不過……”他卡住:“個頭大是大了點,但你還小着呢。”
他很快就發揮偵查能力,把她房間跟書包都搜查一遍,把那年代特別火的《萌芽》、《小小姐》甚至是《讀者》、《青年文摘》都給扔了。
轉而扔了一堆《百年孤獨》、《平凡的世界》跟《追憶似水流年》。
對于她開始推崇洋節這一點,顧炎也及時給出了正确引導:“我們又不信教,沒必要去湊那個熱鬧,過好自己的節日就得了。”
何零露卻滿不在乎地說:“我就喜歡聖誕節,一到聖誕節就開始熱鬧了,到處都是張燈結彩的很有年味。而且聖誕節後面跟着元旦,好像一過這一天,什麽都很有盼頭。”
“那還不如直接過新年,你還有悠長寒假呢。”
“新年不好。”何零露突然扁嘴,水汪汪的大眼睛裏也蓄起憂愁似的:“新年很忙的,天天都有這裏那裏的聚會。而且……”
她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到了這年新年的時候,顧炎才終于讀懂了她沒說的後半句。
新年沒有他。
顧炎一年四季都不回老家,除了每年過年的這幾天。越往年關走,何零露就越像個欠錢不還的老賴,被随時可能找來的債主弄得整天惴惴不安。
還小的時候,她會選擇直接哭鼻子,無助地站在路中間,像個沒人要的破布娃娃一樣,一邊看他離開一邊哭得吹起鼻涕泡。
有時候他偷摸離開或是行程有變突然要走,縱然暫時僥幸躲過她這一招大殺器,回來的時候總要承受幾倍于前的哭泣攻勢。
長大之後她收斂許多,可漫長的冷戰總讓他精疲力盡,不管他怎麽軟硬兼施連哄帶騙,她就是将頭一埋,選擇一言不發。
直到離開當天,她會站在樓上露臺,眼睛如探照燈似的盯着他一舉一動,等到他上車從車窗裏再看過來,她眨一眨眼,眼淚才會簌簌流下來。
何零露不是真的不喜歡過年。
何零露是不喜歡沒有他的世界。
其實于顧炎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
在找不到她的那些年,顧炎總是在想她會怎麽樣,能不能照顧好自己,會不會還和小時候一樣,靜靜地向着他離開的地方掉眼淚。
但幸好她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顧炎突然停下腳步,彎腰抱了抱她。
何零露猛地被塞進他寬厚的胸膛,正疑惑得不行,就聽他溫溫熱熱的吐氣,在她耳邊說着:“核桃露,謝謝你把自己照顧得這麽好。”
何零露更加覺得迷惑,擡頭自下看他:“你幹嘛?”
顧炎垂眼與她對視:“好到讓我覺得害怕,你是不是沒有我也可以。”
何零露輕輕推了推他:“你好狡猾啊,我明白了。”
顧炎:“?”
何零露确信:“你就是想用這種溫情方式來麻痹我,好掩蓋你晚飯時說我鋸床腿和鬼哭狼嚎時對我幼小心靈造成的巨大傷害。”
……
……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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