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晉江首發

很快便到了要入宮的日子, 宴席本設在申時末,可一大早,宋府便忙碌了起來,想來今日汴京城中所有有女兒入選的人家, 都是如此。

剛過未時, 宋同和李氏便催促着宋姝等人出門了, 宋同命門房備了府中最寬敞的馬車, 又派人細細的打掃了, 見沒有什麽不合意的, 方命下人們去請三位姑娘出來。

謝莞只下人一催促便走了出來, 顏秀跟在她身後, 不放心的了她好幾圈, 遲疑着道:“姑娘, 不若奴婢再為您添些首飾罷?這樣瞧着,着實是太素淨了些, 只怕進了宮去要讓人瞧不起的。”

謝莞笑着道:“宮裏慣常捧高踩低的,看重的也不是你的衣裳、首飾, 而是你的身份。我是庶女, 本就是他們最瞧不起的那種,即便是戴多了首飾,也不過是些粗淺樣式,他們更要嗤笑了。倒不如像現在這樣,大方簡單也就罷了。”

顏秀聽她說的有理,也知道犟不過她,也就随她去了。

謝莞順着回廊走到院子裏,見宋同和李氏已經站在那裏了,兩人瞥了她一眼, 只相視一看,終歸也沒說出什麽來。

沒多少時候,宋姝便出來了。她着了繡淡紫色蝴蝶的月牙白裙子,配了煙霞色合歡花紗衣,頭上戴着鎏金點翠的步搖,映襯着臉上淺淡的笑,倒當真是冰肌玉膚,秀雅絕俗。

李氏莞爾一笑,親親熱熱的将她拉到近旁,又取出帕子擦了擦她唇上多餘的胭脂,道:“我竟不知道,咱們姝兒打扮起來,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她退後了兩步,越是打量宋姝,便越是眼角眉梢都滿意起來,她啧啧的嘆息着,側頭看向宋同,道:“這樣的姑娘,是阖該嫁入侯府裏去的。等你入了選,我便請你姨父、姨母來家裏坐坐,将你與你表哥的親事定下來,我和你父親也能安心了。”

宋姝臉頰飛紅,道:“母親又說這些話了。依着女兒說,也該哥哥先議了親事,再談我的。”

李氏笑着,道:“你哥哥不急,他如今沒有功名在身,只怕是難的。倒是你表哥那裏,我聽你姨母略提過,已有三、五家的姑娘想與他結親了。你姨母雖咬死了沒松口,可心裏也是盼着他早日娶妻的,咱們若是不熱絡着些,只怕要耽誤了你。”

宋姝聽着,心裏便有了計較,恭順道:“女兒的事情,但憑父親、母親做主便是。”

李氏點點頭,長舒了一口氣,她剛轉過身去,宋嬛便俏生生的撞在了她眼裏,使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只見宋嬛着了一身朱砂色牡丹金玉圖紋的絲羅長裙,披着品紅色灑金牡丹紋上衣,手中握着缂絲的團扇,正微微揚着頭,示威似的看着宋姝。

不同的是,宋姝的臉上是羞澀的,而宋嬛的臉上則是一覽無餘的驕傲。她知道,她才是贏家。

宋嬛頭上簪着的八寶攥珠飛燕釵的珠絡淺淺的蕩下來,宛如一串珠簾,遮擋住了她眼底的不屑,她抿着唇,輕輕走到宋同和李氏面前,規規矩矩的行了禮,又看向宋姝,道:“大姐姐今日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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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姝忍不住攥緊了手中的帕子,面上卻還是笑着的,只是喉嚨裏說不出的幹澀,一字一頓道:“比不得三妹妹,傾國傾城。”

宋嬛盈盈握着手中的團扇,又伸手扶了扶耳上墜着的赤金紅寶石耳墜,款款道:“我也是生平第一次穿這樣好的衣裳,戴這樣好的首飾。”

她輕輕一笑,看向宋同,道:“多虧父親提點我去拜會端王妃,這才知道她竟為我備好了衣裳和首飾,随便一件拿出來,倒比咱們府裏的好上千倍了。”

李氏白了她一眼,像是瞧不上她那副倨傲的樣子似的,道:“端王妃擡舉你,你更要恭謹知禮,知道麽?”

宋嬛也不惱,只噙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道了聲“是”。

直到三人上了馬車,她才看向宋姝,聲音婉轉:“大姐姐,你說,他們分得出咱們誰是嫡女,誰是庶女麽?”

宋姝面上一滞,淡淡道:“嫡庶之分本不在衣衫裝束,而在德行,在人心。”

宋嬛“哦”了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倒嗤嗤的笑了起來,半晌,她才停下來,目光落在宋姝身上,幽幽道:“可是大姐姐德行有虧呢。”

謝莞坐在一邊閉目養着神,懶怠管她們這些事情,她只是暗暗奇怪,一貫對宋姝恭敬有加的宋嬛,怎的就突然轉了性子呢?

她微微睜開眼睛,只見宋姝死死的盯着宋嬛,眼底泛着淡淡的嫣紅色,連嘴唇都微微顫抖着,卻說不出什麽,終于,她緊緊的咬着唇,咽下了這口氣去。只是她唇角的紅色更深,倒比胭脂還妍麗些,而臉頰也蒼白了許多。

謝莞伸了個懶腰,淡淡道:“姐姐們還是留着些精神罷,待會進了宮,還不知要如何費神呢。”

她言罷,便重新阖上了眼睛。宋姝和宋嬛瞥了她一眼,便也不再說話,各自閉了眼睛去養神。

約麽小半個時辰,馬車便在宮門前停了下來。

三人依次下車,剛剛站定,便有宮人迎了上來,帶了她們去前面不遠處候着,只等二十位姑娘到齊,再一起進去。

謝莞大略掃了一眼,大多是在馬球賽時見過的,她們見宋姝到了,便笑着将她拉過去,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笑着。而看向謝莞和宋嬛的目光卻帶着淡淡的鄙夷。說來也是,做公主伴讀是何等的榮耀,如何輪得到兩個庶女呢?

只是宋嬛穿的着實驚豔,便是那群眼高于頂的貴女們,眼底都難掩一抹羨豔之色,只是其中又夾雜了多少嫌惡,便不是謝莞能算得清的了。

“阿莞!”徐有容甫一下車,便一路小跑着來到了謝莞身邊。

宮人們是見過徐有容的,各個都待她恭敬非常,見她居然與謝莞格外要好,眸子不覺都多了一分思量。

謝莞沒理會宮人們刻意的讨好和貴女們異樣的眼神,只走到徐有容身邊去,笑着道:“你來了。”

徐有容笑笑,低聲在她耳邊道:“聽說今日蕭皇後會讓大家展示才藝,以此選定公主伴讀,咱們兩個只要裝作不學無術的樣子,應該就能不必入選了。”

謝莞點點頭,嬉笑道:“你是汴京第一才女,只怕裝不像。我就好了,我原本就是不學無術的,她自然看不上我。”

徐有容眉頭輕挑,道:“這個你放心好了,蕭皇後素來不喜歡我,便是她識破了,也不會說什麽的。”

兩人正說着話,便有宮人走了過來,躬身道:“郡主,宋姑娘,人已到齊了,還請兩位随奴婢一道進去。”

徐有容點點頭,道:“煩請嬷嬷帶路。”

那宮人只略一屈膝,便在前面引着了。

因着衆人之中以徐有容的地位最高,因此徐有容和謝莞也就走在了最前面,其餘的人則跟着她們後面。二十位妙齡女子,一路衣袂翩跹,袅袅婷婷,自是勝過宮中諸景的一道絕色。

這二十位姑娘大多是第一次入宮,都忍不住四處探看着,被宮中的富麗繁華所迷,一時倒忘記了在家中所學的慎觀慎言,只有徐有容和謝莞目不斜視,面上淡泊,仿佛對宮中的一切根本不在意,也根本不好奇。

帶頭的宮人不覺暗自感嘆,有容郡主看重的姑娘的确是與旁人不同的。她平生見過許多人,倒少有第一次進宮便如此沉得住氣的。

其實謝莞第一次進宮的時候也如這些姑娘一樣,對宮中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和向往,可經過了那麽多事,見慣了宮中的冰涼冷漠,再次進宮的時候,心境便大不相同了。

她心底甚至有些淡淡的厭惡,以至于她的眉頭都忍不住蹙了起來。

她厭惡這所宮殿裏的每一個人,只因她父親和兄長們用生命給了他們安穩,卻被他們棄如敝履,避如蛇蠍。

走了許久,徐有容輕輕喚她,她才回過神來。

她太熟悉這裏了,這便是蕭皇後所在的宮室——慈寧殿。

二十位姑娘依次坐下來,各個坐的端莊,手輕輕的放在腿上,眉眼低低的垂着,靜靜的等待着蕭皇後的到來。

直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方才聽到外面佩環叮當之聲,衆人都凝神屏氣,生怕發出一丁點聲響,沖撞了貴人。

“陛下、娘娘到!”

門外響起宮人尖利的聲音,宛如一道抓痕,撕破了靜谧的夜。

皇帝和蕭皇後一齊走了進來,皇帝挽着她的手,一如尋常夫妻。六公主和齊王跟在他們身後,一路嬉笑着走了進來。

落在人們眼裏,這一切就像是再美好不過的畫卷。陛下寬仁,無論治國治家,都有一顆仁者之心,對發妻體恤,對孩子們寬縱,便是尋常百姓之家,也未必做得到這樣。

衆人不覺嗟嘆起來,對于宮中的生活充滿了向往,之前對于陛下的畏懼也因此消失了一大半。

皇帝和蕭皇後在上首坐下來,齊王則和六公主在他們的下首坐好,興沖沖的看着下面坐着的二十位姑娘。

皇帝笑着道:“各位姑娘都辛苦了,朕因着朝政耽誤了,卻又想來湊個熱鬧,這才耽擱了時辰。”

他說着,看向一旁的宮人,道:“這便開宴罷。”

那宮人領了命,便退了下去。

皇帝拍了拍蕭皇後的手,道:“既是為了給熙和選伴讀,朕不過是湊個數,還是請皇後主持罷。”

蕭皇後淺淺一笑,道:“臣妾雖是熙和的母親,選伴讀的事卻還是想聽熙和的,畢竟是陪着熙和讀書的人,自是熙和喜歡才最是要緊。”

她說着,看向六公主,款款道:“熙和,你看着這些姑娘們,她們各個出身名門,無論是德行還是才藝,都是堪當楷模的。你要虛心向她們求教才是。”

六公主眼眸流轉,撒嬌道:“母後已囑咐過兒臣多次了,兒臣謹記在心。”

蕭皇後滿意的點點頭,道:“這便是了。”

她擡頭看向衆人,道:“這次請諸位來,便是為着為六公主選伴讀的事,若是選上了,便是與六公主有緣,若是沒選上,也不過是緣分未到罷了。諸位只需如家中一般便好。”

衆人聽了,齊齊應了聲“是”。

蕭皇後微微颔首,又接着道:“既是要選,本宮便想着與諸位做一個閨閣中常玩的游戲,待會宴席時,本宮會命人擊鼓,鼓起傳花,鼓停了,花在哪裏,便請拿到花的姑娘展示一項才藝,這題目呢,便由六公主親自來出。”

她頓了頓,看向六公主,見她點了頭,便接着道:“就權且當是助興,諸位不必在意。無論才藝好壞,都是無妨的。”

她話音未落,衆人心中便七上八下起來,誰都知道,這便是以才藝定人選了。做得好自然勝算高,而這題目是否是自己所擅長的,便全看六公主的心意了。

只有徐有容和謝莞相視一笑,她們是最無所謂的人,選上了便湊合着,若是選不上則是樂得清閑,皆大歡喜。

“父皇、母後,不知兒臣是否能有幸一觀呢?”

門外響起如松柏一般清冽的聲音,衆人還未來得及回頭,便見六公主先笑着站了起來,招呼着道:“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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