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晉江首發

東宮裏, 西院的院門緊緊的關着,于蕭瑤光看來,這件事根本是多此一舉。自她嫁入東宮,顧遲就鮮少回來, 即便是來了, 也是奉了皇後娘娘的命令, 來這裏吃上半盞茶就走, 和點卯也差不多了。

不過這也是從前, 自從謝莞死了, 他便連這種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

無論蕭皇後如何明裏暗裏的提點他, 他也不為所動, 近一年來, 他的勢力逐漸大了起來, 他的事情,便連蕭皇後都不大敢置喙了。而顧遲, 便從此再未踏入過西院半步。

他的衣食住行,都在東院裏, 那是從前謝莞住的地方, 而裏面的陳設也一如當年。

有宮人告訴她,殿下無事的時候,會在東院的院子裏發呆,就那樣靜靜的看着院子裏的秋千,石凳,或者,只是一棵樹,目光卻是無線的缱绻,有時候, 他好像想到了什麽,還會隐隐的勾唇輕笑,可是很快,他的眸子又會黯淡下來,涼得讓人心悸。

你能想象麽?似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竟會為了謝莞而亦嗔亦怒,亦悲亦喜。

有時候蕭瑤光不得不懷疑,自己當年是不是真的做錯了?會不會,從始至終,顧遲都從未愛過自己?

她那麽美,世上根本沒有哪個男人會忽略她的魅力,可為什麽,他竟一次都沒有碰過她?哪怕是新婚之夜,他也是在謝莞的房間裏度過的。

她想着,心一寸寸的冷下去,像是淩遲,一點點的讓她清醒,又讓她心驚。

她輕輕的剪下書裏的字,又一個一個的重新排列,黏在宣紙上,便是一首新的詩。她看着紙上的斑駁,就像是自己的心,雖看着光鮮,卻早已是千瘡百孔了。

房門緊閉着,連窗也不曾開一扇,只有窅娘陪着她。

整個西院都靜悄悄的,宮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出,都是屏着氣、踮着腳,小心翼翼的做着活計,生怕擾了側妃娘娘。側妃娘娘雖看着溫和端莊,可若罰起人來的手段,卻比當年的太子妃娘娘厲害得多了。

太子妃娘娘氣極了,不過是抽上你一鞭子,而且太子妃娘娘的鞭子用得極好,基本上只是聲音大,聽着駭人,打在皮肉上卻一點都不疼。

可若是惹怒了側妃娘娘,扇耳光、打板子都是輕的。之前有個宮人無意中說了句“側妃娘娘着了紅裙真是好看,背影瞧着很像薨了的太子妃娘娘”,便被蕭瑤光罰了挖了眼珠子、剁了手腳,将他扔到了亂葬崗去自生自滅。

自此,整個西院便再沒人敢提太子妃了。人人都知道,太子妃是側妃娘娘心頭的刺,誰提誰死。

可最近,側妃娘娘卻一反常态,将一個名喚景蘭的丫頭放在身邊侍奉着,這丫頭旁的沒什麽,只有一樣,長得與去了的太子妃娘娘竟有七八分像。若不是她膽子小,說話總是細聲細語的,幾乎是可以以假亂真了。

宮人們本以為她在西院裏根本活不過三天,誰知側妃娘娘竟容了她到現在了。側妃娘娘雖懶怠看她,卻命她沒事便在東宮中行走,好像生怕殿下發現不了她似的。

“娘娘!”暖閣外,傳來宮人急切的聲音。

蕭瑤光心裏本就煩躁,聽得有人來報,不覺蹙了蹙眉。

窅娘察覺到她的神色,連忙迎了出去,将門打開,低聲道:“何事?”

那宮人不敢隐瞞,便一五一十的在窅娘耳邊說了,方才退了下去。

窅娘将門重新關上,急急走到蕭瑤光身側,柔聲道:“娘娘,殿下回來了,說是舊疾複發,已派人去傳太醫了。”

蕭瑤光神色一凜,慌忙站起身來,随手将一件紗衣披在身上,道:“我去瞧瞧,好端端的,怎會舊疾複發了呢?”

窅娘忙跟上她,道:“許是累着了,娘娘別急,當心冷風撲了熱身子,您若是着了涼,可不是玩的。”

蕭瑤光秀眉輕挑,道:“都什麽時候了,還顧得到這些?若非謝莞那個賤人當着殿下的面自盡,害得殿下怒極攻心,殿下也不會……”

她話音未落,便見景蘭怯怯的站在門外,她緊貼着牆站着,頭微微低着,一雙眼睛卻幽幽的向上瞥着,她生得美,人又嬌弱,無端的便有一種楚楚動人之感。

蕭瑤光腳下一頓,嫌惡的瞥了她一眼,道:“你在這做什麽?”

沒等她答話,窅娘便啐了她一口,嗔道:“還不滾回房裏去,沒得在這丢人現眼。”

景蘭一雙眼睛含羞帶怨,只微微屈膝,恭順道:“是”。

她正要轉身回去,便聽得蕭瑤光不耐煩的聲音,道:“罷了,你一道來罷。”

窅娘未曾想到蕭瑤光竟會帶着她去,一時睜大了眼睛,道:“娘娘,這……”

蕭瑤光擺了擺手,似是已厭惡到了極點,便徑直朝前走去。她握緊了手中的帕子,一時間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覺,她倒要看看,在顧遲心裏,到底有多喜歡謝莞,是不是可以喜歡到,哪怕一個人只是長得像她,也可以得到他的恩寵。

她心底泛起一絲冷笑,竟分不清是在心疼她自己,還是在心疼謝莞了。

不多時候,她們一行人便到了東院門前。

守門的侍衛見是蕭瑤光來了,一時倒有些猶疑,領頭的那個走上前來,恭敬道:“娘娘,殿下說了,不許任何人進去。”

蕭瑤光強忍着不悅,道:“我也不行麽?”

那侍衛躬身道:“是,殿下要靜養,任何人不得進出。”

蕭瑤光輕笑一聲,微微側身,道:“她也不行麽?”

銀白的月光之下,景蘭的臉顯得愈發清晰,她緩緩擡起頭來,直視着那侍衛,好像她生來就知道自己的美,也不吝于展露于人似的。

她淺淺一笑,雖未說話,眸子裏卻似有千言萬語,欲說還休。

那領頭的侍衛跟在顧遲身邊多年了,是見過謝莞的,乍看之下,他幾乎驚得說不出話來。

蕭瑤光趁着他一時怔忪,便大步邁了進去,那領頭的侍衛反應過來,伸手便要攔着,卻聽蕭瑤光硬聲道:“她是殿下的藥,你今日若是攔了她,殿下出了什麽事,你擔待得起麽?”

那領頭的侍衛猶疑着将手縮了回來,他眼看着蕭瑤光等人進去,忙低聲吩咐身旁站着的侍衛,道:“快去禀告三九大人。”

三九此時正在寝殿內,為顧遲擦着唇角溢出的血,關切道:“殿下,您再堅持一下,太醫很快就來了。”

顧遲慘白着一張臉,半阖着眼躺在床上,聲音有些暗啞,道:“無事,不必驚動太醫的。”

“上次您這樣幾乎是丢掉大半條命去,又怎能不傳太醫呢?”三九臉色灰敗,道:“這次無論您說什麽,小的都一定要傳太醫了。上次您硬挺着……”

他見顧遲眸色一冷,便識趣的閉了嘴,可現在想起來,心裏仍是覺得一陣一陣的後怕。

三年前,顧遲在刑場上也這樣吐了血,他抱着謝莞的屍體,一路走到東宮,就像是行屍走肉一般,了無生意,哪怕他已經步履蹒跚,哪怕大雨将他全身都澆透了,他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那時陛下得知謝莞自刎于刑場之上,宮中女子自刎,自古便是不赦的大罪,是要廢為庶人,丢到亂葬崗去的。

可殿下執意不肯,硬是撐着在陛下面前跪了三天,拼了命才換得謝莞可以好好安葬,他不肯讓謝莞稀裏糊塗的死了,也不肯讓謝莞再入皇陵,只因為謝莞一生都愛自由自在的,受不了皇陵之中的約束。

當時陛下因着此事,險些廢黜了殿下。

那也是這麽多年來,殿下第一次違拗陛下的旨意,第一次告訴三九,他根本無所謂是否能得到天下。那時三九才明白,殿下從前想要天下,不過是想要有太子妃娘娘的天下,他現在不想要天下,也不過是因為,再沒有人能陪他共賞繁華罷了。

三九正想着,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他只當是太醫到了,便急急站起身來,朝着門外走去。

一開門,只見一個小侍衛正站在門前,結結巴巴道:“大人,側妃娘娘來了,小的們沒攔住。”

三九還未開口,便見蕭瑤光已站在了他的面前,她臉上噙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根本沒聽見那小侍衛說什麽似的,輕輕開口道:“三九,殿下可在裏面?”

三九示意那小侍衛下去,話語既恭敬又客氣,道:“娘娘,殿下身子不适,不願見人。娘娘請回罷。”

蕭瑤光像是沒聽出他話語中的疏淡,她苦澀一笑,黯然道:“我知道,殿下心裏不願見我,他想見的,是去了的謝家姐姐。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去了。只是……”

她頓了頓,回身道:“景蘭,你便留下替我侍奉殿下罷。”

景蘭應聲緩緩走了出來,俏生生的站在蕭瑤光身側,低眉道:“是”。

三九有些疑惑,正要推辭,突得看到了景蘭的臉。他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若非謝莞已經死了,他幾乎要相信眼前的人便是活生生的太子妃了。

蕭瑤光觑到他的神色,只微微一笑,便帶着窅娘一道轉身走了出去。她望着天上的月亮,只覺得心涼,她和謝莞,終究沒人是贏家。

翌日一早,謝莞便直奔朱雀大街,在街上沿路不知做了多少記號,只盼着謝由能看見,速速來聯系她。

若是平日也就罷了,可此事涉及沈憑之,她便不能放任不管了。無論顧遲見謝由是為了什麽,沈憑之她都是一定要抓到的。只有抓到他,他們才有可能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而謝家,又是為何會一夜之間從人人敬仰的大楚脊梁,變成人人唾棄的奸賊。

她頂着日頭在外面走了一天,臨近傍晚,才回到宋府。

她累得厲害,卻還是強撐着不肯睡,只等到夜深了,才獨自一人悄悄的爬到屋頂上,等着謝由來找她。

她輕輕閉上眼睛,不知怎的,竟想起了許多過去的事。

那時,她還是謝莞,卻不再是那個英姿飒爽,天不怕地不怕的謝莞,而是東宮裏的可憐蟲,謝莞。

那日是太子側妃蕭瑤光進門的日子,從昨日起,謝莞就沒吃什麽東西,雲娘知道,她心裏煩悶,是吃不下的。這才變着法兒的讓宮女出去買了謝莞喜歡吃的茶點回來,盼着她多少能用些。

其實雲娘心裏明白,像謝莞這樣驕傲又執拗的姑娘,她是勸不動的。

雲娘揪着一顆心,推開了寝殿的門,只見寝殿裏昏暗暗的,全然不似外面熱火朝天的樣子,反而顯得陰氣沉沉的,不知道為什麽,雲娘的心裏升起了一絲不祥。她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可能柔軟的聲音道:“娘娘?”

謝莞低低的“唔”了一聲,雲娘将門推的更開了些,使陽光能夠照進去,她壓着腳步,像是怕驚着什麽小動物似的,朝着謝莞走去。

她正背對着雲娘,跪坐在席子上,彎着腰,不知在做什麽,只是肩膀一聳一聳的,好像是在哭。

雲娘的心像針紮一樣疼,謝莞雖只嫁進來不到半年,她卻已經很喜歡她了。這可能是因為謝莞與宮裏的女人不一樣,她活潑又真實,像是陽光,明媚的讓人挪不開眼。

她是謝大将軍的嫡女,這天下除卻皇後、公主,便數她最尊貴,就算是陛下,對她也是笑意盈盈的,從不忍心苛責一句。

可現在,謝家出了事,她卻被蒙在鼓裏,全然不知道外面的人已不會再如原來那樣待她好了。不僅如此,就連她全心全意喜歡着的丈夫,也要娶別的女人了。

可謝莞又做錯了什麽呢?她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啊。

雲娘走過去,輕輕的跪下來,像哄孩子似的,道:“娘娘,奴婢命人買了您最喜歡吃的茶點回來,您嘗嘗罷?”

她見謝莞不說話,便湊上去,只見她手裏捧了個話本,雲娘剛想說一句“看這些東西難免傷身”,便看見謝莞正嗤嗤的笑着,連帶着肩膀也跟着聳動。

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姑娘。

雲娘嘆了口氣,緩緩将她手中的話本收起來,道:“娘娘,等您好好的把這些茶點吃下去,奴婢便把話本子還您。”

她說着,眼角的餘光瞥到了那話本子的封皮,寫的正是“俏郎君移情嬌姨娘,女将軍怒砍他狗頭”,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韻都沒壓住,雲娘直覺得辣眼睛,匆忙別開臉。

謝莞轉過一張美得耀眼的尖尖的臉龐來,她的眼睛有些泛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笑得太厲害,連眼淚都出來了。

她接過茶點,順着絢爛的陽光一路看到門外去,道:“雲娘,外面的樂聲停了,是顧遲和蕭瑤光入洞房了麽?”

不知道為什麽,她雖是笑着說的,雲娘卻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絲落寞,雲娘不忍心糾正她的用詞,只是聲音更加柔軟:“殿下在陪賓客們用膳,圓房是要晚些時候的。”

“唔”,謝莞吞了口茶點,含混不清的應了一聲。

雲娘捧了盞茶給她,道:“娘娘別往心裏去,殿下未必有多喜歡蕭氏,就算圓了房,蕭氏也越不過娘娘去,日子還長着呢。”

謝莞沒看她,只自顧自的大口吃着茶點,滿不在乎的說道:“我沒往心裏去,我嫁進來這麽久,顧遲也沒碰過我,我暗自思忖着,許是他根本不行。蕭瑤光進來也好,和我一起守活寡。”

雲娘吃了一驚,急急捂了謝莞的嘴,道:“娘娘,不能說殿下不行,若是傳到殿下耳朵裏可不得了。”

謝莞沒客氣,實實在在的蹭了雲娘一手的碎屑,她掰着雲娘的手,露出一雙慧黠的眸子來,熠熠的發着光彩,道:“沒事,以前在西京的時候,我說了他多次不行了。他雖是惱了,也不能把我怎麽樣。”

雲娘知道,她一定是又想起在西京的日子了。只有想到西京,她的眼睛才會亮起來,不過只是一瞬,便會熄滅了。這麽多難挨的日子,她都是靠着那點念想撐過來的,可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些美好的記憶能耐得住多少磋磨。

果然,謝莞低下頭去,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道:“更何況,他已經許久沒來看我了。”

是啊,好久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有小可愛說小七虐男主虐的有點厲害,所以小七把前世女主受得委屈再拉出來給大家看看哦~~感謝在2020-07-04 20:01:42~2020-07-05 20:50: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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