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晉江首發
“大姑娘?大姑娘?”
半夢半醒之間, 謝莞聽到有人喚她,她微微睜開眼睛,看着眼前擰着眉頭的謝由,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覺得臉上涼涼的, 伸手摸去, 發現眼角滿是淚痕。
這片刻的冰涼使她終于清醒過來, 她掙紮着坐起身來, 道:“謝大哥, 你來了。”
謝由俯身蹲下來, 想伸出手去擦她臉上的淚痕, 猶疑再三, 還是将手放了下來, 緊握成拳, 他咬着牙,道:“誰欺負你了?”
謝莞淺淺勾了勾唇, 道:“沒有,我只是夢魇了。”
她說着, 擡頭看向謝由, 只見他今日與往日不同了許多。原本淩亂的頭發今日梳理的整整齊齊,身上的灰袍子也洗得發白,連臉上的胡子都仔細的刮過了,這樣看來,他倒不像是常年在沙場上摸爬滾打的将士,若不是那雙冷酷的眼睛,便說他是汴京城中的翩翩佳公子,也有人信。
謝莞不覺輕笑,贊賞的點點頭, 道:“謝大哥,幾日不見,你變了許多。”
謝由臉頰微微紅了起來,他避過目光,伸手蹭了蹭自己的下颌,似是毫不在意的問道:“這樣好麽?”
謝莞雙手抱着腿,前後搖晃着,悠然道:“自是好的。”
謝由不覺勾了勾唇,道:“你喜歡就好。”
謝莞只覺得今日謝由怪怪的,卻也沒再深究,只從袖袋中掏出一封信來遞給謝由,道:“這是顧遲給我的,他說兩日後沈憑之會出現在汴京城郊,也許,我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捉住沈憑之。”
她見謝由的瞳孔猛地一縮,便接着道:“只是顧遲說,無論如何,讓我們留下沈憑之一條命。”
她有些心虛,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把顧遲的要求全盤說給謝由聽,像是怕他會拒絕似的,她緊緊盯着他的面容,生怕他露出一絲不悅。
不過謝由只是認真的看着上面的字,他的眼睛亮亮的,好像燃起了希望,連唇角都不禁有些上揚,半晌,他将信好好的折起來,放入懷中,道:“這不難,我還有很多事要問他,不會輕易讓他死的。”
謝莞點點頭,臉上有些不安,道:“謝大哥,時間這麽緊,你有多少勝算?”
謝由轉過頭來,清寒的月光照亮了他一半的面容,使他的眼眸顯得有些晦暗不明,可他還是笑着揉了揉謝莞的頭頂,道:“只要顧遲提供的東西是真的,我就一定會把沈憑之捉回來。”
謝莞自然是信的,她眸光坦然,道:“到時我随謝大哥一起去,定然能将沈憑之捉住。”
謝由搖了搖頭,臉上帶着他從未有過的缱绻和溫柔,哄道:“我有把握捉住沈憑之,卻沒把握會做得幹淨,萬一跑了一個兩個,若是認出了你,只怕對你不好。你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安定的生活,我不想讓你再過颠沛流離的日子。”
“等我擒住了沈憑之,再帶你去審他。剛好,你也可借此機會見見二姑娘,她很想你。”謝由說着,見謝莞臉上有了期冀和向往的光彩,不覺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定要成功擒住沈憑之,才不辜負謝莞此刻的笑顏。
謝莞心中感念,她知道,謝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為了謝家。他一邊擔着為謝家報仇的責任,一邊又擔着她的安危,他做的太多,又實在太難。她所能做的,不過是聽從他,讓他安心罷了。
謝由見時辰不早了,便道:“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歇着,別累壞了。”
謝莞順從的點點頭,又突然像想起什麽來似的,終是忍不住道:“謝大哥,顧遲說此事若成了,還請你與他見一面,他說,是為了謝家。”
謝由的身影頓了頓,半晌,他低下頭,道:“大姑娘希望我去見他,對不對?”
“我……”謝莞咬着唇,一時竟說不出她到底是希望還是不希望,她心裏明明覺得顧遲是個危險的人,可一想起他隐痛的眼眸,又忍不住想給他一個機會。
可是,無論如何,這個機會不該以謝由的安危為賭注的。她猛然醒悟,她不能這麽自私,更不能将謝由推入危險的境地。
她剛想否認,謝由卻已輕笑出聲,他的笑聲很低沉,像是寵溺,又像是無奈和苦澀,道:“那我便去見上他一見。”
“不……”謝莞話音未落,謝由已飛身閃了出去,再也不見蹤影了。
謝莞望着挂在樹梢上的朗月,不覺有些微怔,顧遲,這是我最後一次,相信你了。
翌日一早,宋府中便來了宮中的旨意,原是選定了為六公主做伴讀的人選,宋府中的大姑娘宋姝和四姑娘宋婉同時入選,是天大的喜事。
宋同和李氏自是高興的不得了,去禀了老夫人不提,又想着喜上加喜,趁着兩位姑娘入宮之前,将慶賀老夫人大好的宴席辦了,否則等兩位姑娘入了宮,只怕要再湊日子就難了。
日子很快就定了下來,就在五日之後。
謝莞對于此事倒并沒有很上心,她的全部心思都在謝由身上,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的。
這些日子,她沒事便去街上走走,為的便是打探沈憑之的消息,他是皇城司的公事,若是他出了事,沒道理會透不出一點風聲。
這日她又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覺,倒走到了樊樓前。她擡頭望着,見顧遲慣常去的那間包廂緊緊的關着窗子,心裏不知為何,倒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四表妹!”
燕離在身後輕聲喚她,謝莞回過頭去,只見燕離正騎在馬上,笑着朝她招手。
他很利落的翻身下馬,走到她身邊,臉上頗有些驚喜,道:“你怎麽在這裏?”
謝莞應和着笑笑,道:“我沒什麽事做,便想着出來走走。”
燕離見她面色有些恹恹,便笑着道:“我聽聞你入選了六公主的伴讀,本想着恭喜你,卻又想着興許你不在乎這些,這話說出來也是多餘。”
謝莞抿唇笑笑,不由自主的朝着燕離身後看了看,道:“今日怎麽不見你與太子殿下在一處?”
燕離嘆了口氣,道:“殿下舊疾複發,如今還在東宮之中休養。”
“舊疾?”謝莞有些不解,她當年認識的顧遲,可沒什麽舊疾。
燕離勾了勾唇,道:“你似乎很不喜歡太子殿下,每次見到他,你都不大像你。他不在的時候,你總是神采飛揚的,可他一出現,你就像炸了毛的小貓,警惕的不得了。”
謝莞輕笑一聲,道:“或許是因為他是太子罷,身在高位的人,總是冷血的。”
她說着,眸光漸漸暗了下去,好像回到了三年前腥風血雨的刑場,好像又重新看到了顧遲冰涼的眼眸。
燕離淺淺一笑,意味深長的說道:“殿下只是表面看着冷,可他的心卻是暖的。”
謝莞不置可否的笑笑,道:“随便他如何,都與我無關。”
她說着,便要轉身離開,倒是燕離喚住了她,道:“四表妹,要不要随我去京郊走走?”
謝莞回過頭來,道:“京郊?是什麽地方?”
燕離笑笑,很神秘的看着她,道:“讓人心裏安靜的地方。”
兩人出了城一路向西,又走了快二十裏,才停下來。謝莞看着滿目的荒山野嶺,如果身旁的人不是燕離,她一定要懷疑這個人要把她賣掉了。
她跳下馬,在燕離身後腳下一深一淺的跟着,不解道:“這地方能讓人心裏安靜?”只怕要把人吓瘋還差不多。
燕離笑着不語,只道:“你說你覺得太子殿下冷血,可這裏,卻藏着他冷血的秘密。你不想知道麽?”
謝莞承認,她的确有些好奇,她便不再猶豫,只乖乖跟在燕離身後。左右再荒涼的地方她也去過,沒在怕的。
“其實殿下他……”燕離正說着,忽然眼前一亮,幾步跨了過去,在地上站定,道:“到了”。
謝莞順着他所在的地方看了過去,那是一座墳,上面的石碑上,深深的刻着“吾妻謝莞之墓”六個字。
她走過去,忍不住撫上去,這些字的筆跡她是認得的,是顧遲的字。
謝莞躬着身子,細細的盯着那些字看,往日的一幕幕都重現在她的腦海裏,不斷的翻滾着,像是要掀起驚濤駭浪。
風吹皺了她的衣角,謝莞回過神來,咧了咧嘴,露出一抹牽強的笑意。她低頭看着自己的胸口,那裏明明是好的,可她的心卻痛得厲害,像是被人用力攥着,又倏的放手,再不留戀。
“這是謝莞的墳?”她說着,不像在問他,倒像是肯定。第一次從自己說出自己的名字,卻是站在自己的墳前,的确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燕離沒看她,只幽幽的盯着墓碑上的字跡看着,緩緩道:“當年謝家出了事,我便被我爹鎖在家裏,他生怕我一沖動會做出劫法場那樣的事來。”
他的眼眸低下去,帶着愧疚和悔恨,隐隐的閃着光,長吸了口氣:“等到我終于能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我知道她烈性,卻不知道她竟會這麽做。”
他轉頭看着她,睫毛微微顫抖着,“當時我趕到刑場上,殿下跪在地上緊緊的抱着她,一身的血,分不清是這血到底是誰的,誰來都拉不開。一旁的侍衛急得要命,早就把太醫架了過來,可殿下偏少不讓人靠近。”
“我從沒見過殿下那副樣子,臉色慘敗,唇角滲血,一雙眼睛紅的吓人。我跪在他身旁,喚了他半天,他才回過頭來,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卻頹敗的厲害,像是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似的,他苦笑着告訴我,他弄丢了他的阿莞。”
“我當時心裏疼的厲害,不知道是心疼他,還是心疼莞莞。就是那個時候,殿下有了咳血的毛病。”燕離深深的望着她,見謝莞的眼中也蒙上了一層薄霜,他忍不住撫着她的臉,慶幸道:“還好,你不是她。”
謝莞勾了勾唇,笑的有些苦澀,卻只是啞然。她想告訴他,其實她就是謝莞,卻又怕他承受不住。
燕離俯下身來,接着道:“那時因着莞莞是自盡而死的,算是犯了皇家的大忌,陛下不準她入皇陵,甚至不許她好好安葬,要把她扔到亂葬崗去。是殿下拼了命才把她葬到這裏,雖不算如何風光,但也不錯了。陛下因着此事,險些廢黜了殿下。你不知道,其實這些年來,殿下都過得很苦。”
“他雖是太子,卻并非蕭皇後親生,而是宮人所生的,是他生母死了,才被放到皇後膝下養着。皇後多疑,待他并不好,反而嚴厲的很,動辄便要訓斥責罰。殿下所能仰仗的,也不過是陛下而已。可他卻為了莞莞,沖撞了陛下,也幾乎與蕭氏反目了。他其實根本不在乎什麽太子之位,這些年來苦苦支撐着,不過是想幫謝氏平反罷了。”
燕離說着,忍不住嘆息道:“所以,四表妹,殿下他根本不是冷血,而是用情太深了。”
謝莞吸了吸鼻子,不知是不是因為夜涼如水,有些凍着了。她揉了揉眼睛,苦澀的笑着,道: “我只信我看到的,我切身感受到的東西,不信故事。”
燕離嘆了口氣,像是無可奈何似的,他盯着墓碑上的字,半晌,方道:“若是莞莞還在就好了,你若是見到她,也一定會喜歡她的。”
謝莞點點頭,道:“一定會的。我聽說,她是很好的姑娘。”
燕離望着她的眼睛,許久,粲然一笑,道:“最好的,她是最好的姑娘。”
謝莞低低嘆息了一聲:“只是她的命不好。”愛錯了人。
燕離聽着,突然很認真的看向她,道:“四表妹,我一定會保護好你,不會讓你和她一樣的。”
謝莞看着他眼中灼灼的目光,突然就不忍心告訴他,自己究竟是誰了。若是他知道,她心裏只有報仇二字,他一定會很失望罷。他所認識的莞莞,應該是永遠快樂、永遠自由的,就讓他停在夢裏,仿佛也很好。
許久,她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道:“走罷,我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寶寶們中獎了嗎?愛大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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