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陳幸睜開眼,他的頭很疼,眼睛酸楚,太陽穴突突地跳,手腕被手铐铐在背後,丢在一張行軍床上。
四周昏暗,頭頂上的牆壁是斜着的,有一扇不大的窗戶,釘着幾條木頭,可以看見外面蒙蒙亮的天色。
他被關在一棟很破舊的樓裏的頂層閣樓,牆磚青黑,帶着黴跡,房裏沒有暖氣,陳幸是被凍醒的。
他被綁架了。陳幸将身體側過來一些,靠牆坐起來,活動着手指,思考着是誰綁了自己。
綁架犯這就推門進來了,是個他未曾謀面的壯實白人,這麽冷的房裏只穿着外套和背心,領口下肌肉虬結,他胡子拉碴,形容很是狼狽。
“醒了?”白人一直腳踏上床板,捏起陳幸的下巴,将他拉起來。
陳幸眼睛轉轉,擺出很驚恐的模樣,向後縮去:“你,你是誰?”
壯漢将手放在他的頸動脈上滑動着:“長得不錯,就是要看林修承願不願意為你這張臉付點錢了。”
門口傳來腳步聲,陳幸擡起眼,是林修宇,他和白人的打扮差不了多少,都是露宿街頭的流浪漢模樣。
“Derrick,吃飯了。”他叫白人。
Derrick放開了陳幸,陳幸跌坐在了床上,轉身向門邊走去,他出了門,見林修宇沒有動作,問他:“你不走?”
“我和陳幸聊聊。”林修宇抱着手臂,看着陳幸。
Derrick了然地拍了拍林修宇的肩膀,好言相勸:“下手別太重,還要讓他活着跟林修承撒嬌呢。”
見Derrick走遠,林修宇輕蔑地對陳幸道:“你不是很厲害嗎?”
陳幸将頭埋在膝蓋裏,不看他。
林修宇想到陳幸之前在大宅裏揍他的狠樣,即使陳幸被铐住了,他也不大敢靠近他,只敢動嘴皮子:“你最好祈禱林修承給你掏一筆大錢,我考慮讓你死的體面點。”
陳幸擡頭,冷淡地對他說:“你們想多了,修爺不會替我買單的。”
“不試試怎麽知道?”林修宇脾氣躁,經不起挑撥,駁斥他,“他這麽疼你,我們要的也不多,你說幾句好聽的,他——”
“喂,”Derrick去而複返,“跟他說這麽多幹什麽。”
兩人丢陳幸一個人在房裏,吃飯去了。
陳幸支着耳朵聽了一會兒外邊的動靜,心裏漸漸有了主意。
林修承心神不寧地開着車在街上兜圈子,他不敢回家,因為陳幸還在家裏。
正駛過一座橋,手機響了,他低頭看,是林森的來電。
林森這個點給他打電話,必定是有急事。林修承靠邊停了車,接起來。
“修爺,陳幸出事了。”林森的口吻凝重。
陳幸不喜歡被人跟着,警惕性也強,林修承之前讓林森撤了人之後,就沒派人再盯着他了。
幾分鐘前,林森的對公郵箱裏收到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陳幸躺在一張床上,手反在身後,看着像是昏過去了,郵件裏寫:請林先生回家等我的電話。
他立即打電話報告林修承,又緊急聯系了人,開始查發件郵箱的發信地,只能查到郵件是在倫敦發的,具體到哪裏卻再也找不到了。
第二天上午八點,林修承坐在客廳座機邊,徹夜未眠,一支接着一支抽煙,林森想勸他去睡一睡,礙于他周身圍繞着的冰冷氣息,開不了口。
大理石雕刻的座機突然間響了起來,清脆的電話鈴打破了客廳的寧靜,林修承身軀一頓,迅速伸手按在話筒上,咬牙等着,最後鈴聲停了,他也沒接起來。
室內又恢複了無聲的沉默,林森覺得林修承的氣勢冷得要殺人,不知該怎麽勸,只能站在一旁候着。
過了五六分鐘,電話鈴又響了,林修承等它響足了五聲,才接起來。
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淡定輕松,只有青筋突起的手背洩露着他的緊張:“哪位?”
“你的小寶貝在我手裏,”Derrick單刀直入,“就在我的腿邊。”
“喔?我有很多寶貝,你指哪個?”林修承漠然地問。
Derrick那頭似乎用力地踢了一腳什麽,林修承聽見陳幸粗重的呼吸聲,站起身來,握緊了手裏的話筒。
“來,和你的林先生打個招呼。”Derrick的聲音離遠了一些,他抓起陳幸,叫他說話。
“修爺,救救我!”陳幸十多個小時滴水未進,嗓音幹啞,害怕地對着電話叫。
林修承聽見陳幸的聲音,即使知道陳幸是裝的害怕,還是忍不住喘不過氣一般閉了閉眼。
Derrick把手機拿回來,問:“聽出是誰來了嗎?”
“是陳幸啊,”林修承問Derrick,“你覺得他值多少錢?”
“我要一百顆三克拉IF、F以上的白鑽,兩千萬美元現金,還要你的承諾,永遠別來找我們的麻煩。”
林修承聞言,嗤笑了一聲:“我看你是瘋了。”
說完就把電話扣了。
Derrick手機開着功放,屋裏還有林修宇和另外一個Derrick的人,聽見了林修承最後一句話,臉色都變了。
Derrick和林修宇對視一眼,上前重重踢了陳幸的肩膀一腳,罵道:“操,還以為你是什麽寶貝。”
陳幸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我們再打一個,”林修宇說,“降低一些要求,他說不定會同意,最少別再派人追殺我們。”
他又勸了Derrick幾句,Derrick點點頭,他費了大周章把陳幸抓來,也不想就這麽算了。
“再晾他一會兒,你看好他。”Derrick陰沉地說,帶着他的人出去了。
房裏只剩陳幸和林修宇,陳幸喃喃自語:“我都說了,他不會付錢的。”
陳幸呆滞的模樣降低了林修宇的警惕
他走過去,一把拉起陳幸的頭發,恨道:“你他媽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對你好着呢,要他一個零頭是便宜他了。”
抓陳幸的想法是他提出來的。
他被林修承逼得走投無路時,Derrick找到了他,給他提供了暫時的避難所,林修宇為了展現自己的利用價值,信誓旦旦說林修承一定會為了陳幸讓步,沒想到陳幸抓來了,林修承卻和個沒事人一樣,全然無所謂。
這次綁架是他們最後一搏,耗盡了所有可用的資源,再這麽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陳幸頭發被他拉的很疼,眼裏疼出一些水光,蹙着眉不說話。
林修宇氣的發狂,湊近他:“快說,林修承是不是裝的?你們串通好的對不對?”
陳幸看着林修宇近在咫尺的臉,他說:“是啊,傻逼。”
林修宇還沒看清,脖子上就繞上了一條冰冷的東西。
陳幸不知何時已經解開了手铐,繞到了他後面,雙手纏上林修宇的脖子,用手铐緊緊卡着他的咽喉,膝蓋頂上他的脊椎,林修宇的嗓子裏發出可怕的“咯咯”聲,臉漲紅着,目眦欲裂,很快,他的瞳孔散開來,沒了氣息。
陳幸把林修宇的頭放開,抽了他腰間的配槍拿着。
Derrick不知是太輕忽,以為陳幸真是林修宇的小寵物,還是太信任林修宇能看好他,和手下出門去了。
陳幸小心地下了樓,這是一棟幾乎沒有人住的老舊建築,旁邊是一所廢棄學校,荒無人煙,所幸的是有一輛垃圾車開過。
他拼着最後的力氣攀上了車,爬到車後的箱櫃裏,躲在一個垃圾袋後面喘息,陳幸頭很疼,渾身發冷,想該是在發燒,随着垃圾車一颠一颠的前行,離開了那裏,陳幸的精神松懈下來,意識慢慢不清晰了。
迷糊中,陳幸感覺車子停了很多次,似是到了外面有人聲的地方,又停了下來,他爬下了車,從高高的卡車箱上下來時失了力氣,重重摔在地上。
他緩了很久,等疼痛消退了些,支着手臂坐起來。
倫敦下雪了。
陳幸摔在一條通往主幹道的巷子裏,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他的臉上,冰冷濕潤,令他腦袋清醒了一些。
巷子口處有一個電話亭,一小段路,陳幸腿摔得生疼,小腿筋一抽一抽的,小步挪動了很久才夠到,他的手機早被搜出扔下車,錢包也被拿走了,兜裏卻還有幾個零錢,他把錢投進投幣口,撥了林修承的手機號。
林修承等Derrick的回電快要等瘋了。
一旦Derrick和林修宇發現陳幸對他的重要程度,會将陳幸置于更危險的境地,他必須占據主動位置,等Derrick反過來求他,陳幸也明白這一點,才在電話那頭做出懇求的樣子。然而從林修承早上挂了電話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個多小時,座機再也沒有響過。
他一閉上眼,全是陳幸嘶啞的喊聲,陳幸在說“救救我”。林修承叫林森把現金和鑽石準備好,如果Derrick再打過來……他很害怕自己會失控地答應他一切條件。
林修承站起來,從落地窗向下看,雪很大,矮一些的屋子房頂上積了薄薄一層白色。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快步走過去,是一個未知號碼。
他劃開接聽,陳幸在那頭用微弱的聲音告訴他:“林修承,我大概在聖保羅大街中段的一個電話亭,好像發燒了,你快來接我。”
林修承在電話亭裏找到了陳幸。
他低頭看着小亭子裏一身髒污,握着話筒昏睡過去的少年,跪着将他抱了起來。
如果陳幸醒着,想必是要嫌這樣的姿勢娘炮的,林修承想。
陳幸睫毛長長地聾拉着,上邊有融化了的冰雪,臉上有些污漬,林修承伸手幫他擦了擦,手探在陳幸冰冷的皮膚,才發覺自己的手指是顫抖的。
他抱着陳幸下車,進醫院做了檢查,陳幸發着高熱,身上都是擦傷和淤痕,膝蓋上的摔傷很嚴重,破了一大塊,流着血。
醫生給他清理了創口,為他吊上退燒的挂針就走了。
林修承坐在一旁守着他,看陳幸指縫裏都是黑色的穢物,便去洗手間端了一盆熱水,将毛巾浸濕,擠幹,覆在陳幸的手背上,慢慢替他擦掉污漬,露出青紫的淤痕來。
林修承看着靜靜躺在床上,抿着嘴唇睡着的陳幸,看起來毫無生氣,不再那樣神采飛揚了,可是他就活生生在林修承面前,胸口一起一伏地呼吸着。林修承的心也落了下來,安穩地落到了它該在的地方。林修承握着陳幸的手,将他因為挂水變冷的手捂熱。
陳幸應該是幹淨的,他想,他要給陳幸打一座高樓上的暖房,叫他在倫敦最高處曬到太陽,吹不到風,周圍都種植着新鮮的花草,而即使陳幸露出最擅長的無辜的笑容來祈求他,他也不會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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