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老同學

“沒請下來假?”

“嗯,所以辭職了。”

“辭了?”

“辭了。”

“行,我這就訂機票。”

“你的反應還能更冷淡點嗎……”

“徐望。”

“幹嘛!”

“我想養你,但是目前手頭還不夠,所以不能輕易承諾……”

“滾。”

沒好氣地挂了電話,徐望特後悔一存完錢就上趕着通知對方自己辭職了。

不,更後悔的是剛入鸮那天腦抽的告白!吳笙沒信,這是好事,但沒信不等于不會被拿出來調侃,他這輩子的把柄算是讓吳笙攥實了!

垂頭喪氣回到出租屋的時候是上午十一點,不料一開門,滿室茶香。

況金鑫端坐于客廳之中,正和吳笙隔着茶幾相對而坐,悠然品茶,畫面十分佛系。

“徐哥你回來啦!”見他回來,況金鑫立刻招呼,“過來嘗嘗,我不管遇見什麽煩心事,只要喝口茶,心裏就熨帖了,你也試試。”

徐望知道況金鑫的專業是茶學,也總聽他說茶,卻是第一次見他泡茶喝茶,饒有興味地湊過去,接過茶杯,輕壓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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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金鑫還在等着他的品後感,滿眼期待。

徐望感覺心中的煩躁、雜念都在茶香裏散了,不自覺嘴角往上:“好喝。”

他不懂茶,說不出那些個道道,卻也分得清好賴。

況金鑫嘿嘿一笑,憨厚眉眼間盡是滿足。

徐望忽然特羨慕他。人這一輩子能把時間和精力放到自己喜歡的事情上,福氣。

“機票訂好了,”吳笙放下茶杯,和他通報最新進度,“今天下午五點的。”

徐望沒想到他動作這麽快:“到榆林?”

“嗯,”吳笙說,“榆陽機場。”

徐望點點頭,将茶杯喝見底,起身回卧室收拾行囊。

吳笙就一個雙肩電腦包,輕便得像要去中關村上班;況金鑫則是一個半人多高且塞得滿滿的巨大登山包,沉重得像要去逃難;徐望既沒吳笙那麽潇灑不羁,又沒況金鑫那麽周全惜命,最終收拾出來一個稍大些的休閑雙肩包。

剛收拾好,吳笙出現在卧室門口,沒頭沒腦問了句:“工資結了嗎?”

徐望想也沒想就答:“結了,一分不少。”

吳笙點點頭,幹淨利落離開。

徐望莫名其妙,想了半天,也只有“吳笙還算有點良心,知道問問他要沒要來血汗錢”這一解釋,可再回憶一下對方那張毫無波瀾的臉,他又覺得是自己想太多,自作多情了。

收拾好背包後,三人簡單吃口午飯,一齊奔赴南苑機場。

傍晚,航班準時起飛。

新坐标(109.7395,38.3437),在衛星地圖上的定位和吳笙判斷的絲毫不差,就是陝西北部,再精準一點,榆林市城北四公裏處,鎮北臺。

那可不是默默無聞的地方,而是長城遺址中最氣勢磅礴的景觀之一,與嘉峪關、山海關齊名,稱為“萬裏長城第一臺”。

要在平時,徐望絕對會興致勃勃對這趟旅行展開無盡美妙暢想,但在被連續折磨了三個夜晚之後,他現在只希望盡早結束這種詭異的“夜行生活”,抱着枕頭睡到地老天荒。

事實上他也是這麽做的,一上飛機就會了周公。

同他一道入夢的還有況姓小夥伴。

吳笙也想睡,奈何鄰座的某人腦袋一直壓在他的肩膀上,實在擾人清夢。就在他琢磨着是把肩膀撤走還是把人推起來的時候,飛機忽然一陣颠簸。

飛行中遇見氣流是常有的事,吳笙習以為常,而飛機也的确很快又重新平穩下來。

但這一颠把徐望颠醒了,睡眼惺忪地擡起臉,茫然地問:“怎麽了?到十二點了?”

吳笙:“早呢,睡你的吧。”

語調是嫌棄,聲音底下卻是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

徐望一看就是根本沒醒透,聽見“早呢”,瞬間安心,把腦袋重新放回吳笙肩膀,繼續呼呼。

他的動作太過理所當然,把吳笙給看愣了。

過了一會兒,吳笙也閉上眼,裝作睡着一樣,輕輕歪頭又把自己腦袋搭到了徐望腦袋上。

你壓我肩膀,我壓你一頭,終于覺得不虧了的吳笙同學,一夢到榆林。

六點半剛過,飛機準時抵達榆陽機場,三人沒去榆林市區,而是打車直接去了距離鎮北臺最近的北岳廟村——鎮北臺作為國家級景區,晚上不開放,他們很想偷偷潛入直接在坐标點等,奈何心有餘而膽量不足,回頭坐标沒定上,再被保安逮了,那真是雪上加霜。

下出租車的時候,天已黑了大半。手機顯示的溫度同北京幾乎一致,但風卻明顯冷冽了,帶着西北特有的剛勁與粗犷。

這是一個典型的發展中的北方村莊,平坦寬闊的柏油路兩邊,既有整齊的樓房,也有高矮不一、年頭各異的平房,既有往來匆匆的私家車,也有房前屋後聊着天的村民街坊。

“一個标間一個單人間?”賓館前臺對于新登門顧客提出的要求有些犯難,“我們沒有單人間。”

徐望也想過這種情況,立刻換B方案:“那就兩個标間。”說完他又回頭看吳笙和況金鑫,“這樣行吧?”

吳笙沒意見。

況金鑫也順當點頭,但還有點小小疑問:“那咱們……誰和誰住啊?”

徐望摸摸鼻子,眼神不自覺漂移:“呃,都行,看呗,誰和誰住不一樣。”

“嗯,随意,反正也待不長。”吳笙專注地拿着手機當低頭族,仿佛那裏面有整個世界。

況金鑫總覺得整個賓館大堂裏飄着一種微妙氣氛,但又實在辨不出個中深意,正糾結着,就聽前臺阿姨爽朗出聲:“哎呀你們這幾個娃,我們有三人标準間嘞!”

問題迎刃而解,況金鑫喜出望外:“太好了!”

吳笙把手機放回口袋,默默遠目。

徐望接過阿姨遞來的鑰匙,“由衷”稱贊:“姐,你家房型真全面。”

簡單放好行李,三人在附近随便吃了一口飯,因心裏惦記着晚上的事,也沒嘗出什麽滋味。

填飽肚子再重新回到賓館,才八點四十,反正等着也是等着,索性定好鬧鐘,再來一覺。畢竟這幾天下來他們缺得最多的就是睡眠。

這一次有枕頭有床,比飛機不知舒服了多少,別說徐望、況金鑫這樣睡眠質量好的,就連吳笙,都一沾枕頭就着了。

很快,三道呼吸在房內均勻起伏,疲憊了多日的夥伴們在這難得的平靜安逸中慢慢恢複着能量。

時間一點點流逝,夢亦越來越香……

“這個是渾湯饸饹,純羊肉的臊子,另加了素臊子和葷湯,沒吃呢,光是聞味就香得讓人受不了了……”

“霍,這湯絕了!”

“吸溜——”

“吸溜——”

“這面也霸道!用陝西話那叫‘撩咋咧’!我剛買面的時候老板和我說,他們家的饸絡面還是古法軋的,假一賠十!”

“啊?‘肉到吃時方恨少’問我怎麽吃出來是不是古法?我哪知道啊,我今天也第一回 吃哈哈哈……”

“接下來是油糕喽,炸得金黃金黃的,我來嘗嘗——”

“咔茲——”

“咔茲——”

“靠!瘋了!這他媽誰啊!”徐望拍床而起,活了二十九年,第一次被人饞醒了。

轉頭一看,隔壁床的吳同學早坐起來了,抱臂皺眉盯着聲音傳來的牆壁,渾身每個細胞都在犯愁。

反倒是離牆壁最近的況金鑫,睡得怡然自得,完全屏蔽掉了外界幹擾。

“小況這睡眠質量,得算高科技了。”徐望羨慕地輕嘆一句,而後給吳笙使眼色,小聲問,“去不?”

就兩個字,但吳笙秒懂。

“走。”

難得遇上讓徐望和吳笙同仇敵忾的事兒,倆人幹淨利落下床出屋,在從外面輕輕帶上自己房門後,毫不猶豫叩響了隔壁房門。

門內的熱鬧戛然而止,連帶着走廊都安靜下來,很快,隔着門板傳來一聲警惕詢問:“誰啊——”

徐望和吳笙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隔壁。”

兩個男人的聲音似乎讓門內愈發警覺起來,窸窸窣窣的挂鏈鎖聲之後,門才慢慢打開一道窄縫,露出半張男人臉:“什麽事兒?”

雖然臉才半張,但一看就是身形健碩膀大腰圓的主兒,徐望決定先禮後兵:“你好,我們是隔壁房的,旅游一天挺累,這都晚上十點半了,你看你這邊吃東西、聊天什麽的,聲音能不能小點?”

徐望是緩着聲音說的,特禮貌特商量的語氣,門內的男人顯然沒料到是這麽個溫柔開場白,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撓撓頭:“對不住哥們兒,我剛才沒注意,從現在開始一定小聲!”

徐望沒想到這人還挺好說話,立刻給出友善笑容:“出門在外都不容易,互相理解,互相理解。”

男人連連點頭,眼看一場紛争就要化為春風細雨,從頭到尾沒說話的吳笙忽然開腔:“錢艾?”

門內男人愣住,第一次認真打量吳笙,片刻後霍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班長?!”

“不是,等等,這什麽情況?”徐望有點懵,目光在吳笙和門內男子臉上移動了幾個來回,突然反應過來似的,猛地定在鏈條鎖後面的臉上,“你是愛錢?!”

四目相對,一起同過窗的記憶亦在門內男子腦海中翻湧上岸:“體育委員?!”

“……”徐望算是明白了,他這位老同學靠班委會職務标記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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