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許知顏見到程冽是在七月底的一審法庭上, 上午九點開庭,旁聽席上難得坐滿了人。

從事發到現在,這件事已經在盧州沸騰, 一是程冽的狀元身份,二是在此之前盧州發生過幾起年輕女學生遭殺害的惡劣事情, 人民堆積起來的畏懼和批判在程冽身上爆發。

2012年的網絡并不發達, 信息來源主要依靠電視播放和手機短信新聞推送, 但很久以後許知顏才明白,網絡發不發達并不是關鍵,關鍵的是背後的人, 那個群體從來沒有變過, 只不過從口口相傳變成了網絡互傳。

沒有變的還有他們心中的正義,很難評判到底是好還是壞,但落在程冽頭上, 許知顏厭惡這所謂的正義。

程孟飛這些日子遭了多少次圍堵,收到多少恐怖快遞, 就連程揚的信息也被宣揚出去, 然後借着程揚的病給程冽扣個莫須有的帽子。在以訛傳訛中,程冽成了一個成績好但心裏有疾病的病态學生, 聽到這樣的形容,大家才滿意的點頭, 說,原來是這樣啊。

蔣飛的采訪, 周圍鄰居的采訪, 只被一句話帶過,說是鄰居和老師被蒙蔽了眼睛,高智商的人要犯罪都很會僞裝。

那些所謂的證據擺在眼前, 大家堅信心中的正義,渴求法庭還小女孩一個公道。

許知顏知道素未蒙面的人不會去願意相信程冽,但至少這個世界應該聽聽其他的聲音,應該去聽聽程冽的供詞。

程冽被帶出來時坐在許知顏身旁的程孟飛欲想站起來,但強忍着坐下了。

許知顏垂放在雙腿上的緊緊抓住了小包,細長的眼眸一瞬不瞬的凝視着程冽,他們距離也不過幾米,但卻沒辦法說一句話。

那身嫌疑犯的衣服刺痛了許知顏的眼睛,這和程冽格格不入,在她眼裏程冽是穿着幹淨的校服,亦或者是将來畢業的學士服。

他們多久沒見了,許知顏一時算不清,久的好像過了一個季節,可是明明才七月底。如果時間很短,那為什麽程冽變了這麽多。

他站在被告席前,勁瘦的雙手被手铐鏈住,頭發被剃過,短的能看見頭皮,那張硬朗堅毅的臉龐消瘦許多。

好像是感受到她的視線一樣,他轉過了頭。

視線對上的那一剎那,許知顏斂了神色,朝他微微的笑了下,只是落在程冽眼裏,這笑比哭還難看。

程冽不知道應該做什麽回應,張了張唇,喉嚨幹涸的讓人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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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沉的垂下眼睫,沒再看她,靜靜的等待着審判。

兩方律師打的如火如荼,許知顏始終看着程冽,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神情她都想刻在腦海裏。

她眼前閃過許多和程冽在一起的片段,印象裏的程冽總是笑着的,漆黑深邃的眼眸裏常駐着溫柔和笑意,對她也好對其他人也罷,他總是極盡耐心,成熟穩重的讓人放心依靠。

他像春日清晨裏微涼的風,像夏天悶熱窒息的空氣,像秋天傍晚綿延千裏的夕陽,像凜冽冬日下升出的騰騰煙火氣霧,比少年多一分沉斂,比男人多一絲張揚。

那些美好的樣子和此刻重疊,許知顏壓下心口一遍又一遍冒出來的澀意。

他筆直的站着,是沒有被折斷的白楊樹,可是他沉寂的雙眼告訴許知顏,他累了,正在一點點不可控制的跌入地獄。

他把事實陳述了無數遍,那天的回憶幾乎快被他說爛,字正腔圓的告訴警方他沒有,铮铮鐵骨在不分白天黑夜的地方慢慢被打碎,直到雙眸變得渙散,思緒變得模糊。

最後在支撐他是他問心無愧的清白,是程孟飛和程揚的以後,是他對許知顏曾經做出的承諾。

他也有後悔過,如果那天再晚一些到,哪怕一秒鐘是不是事情就會改變?

在數不清的問題中,給自己宣判過死刑,給自己填充過希望,可站在法庭上,他第一次發現命運是沒辦法掌握在自己手裏的。

一審的審判在程冽的否認中結束,這意味着過一段時間将進行二審,也就是終審,最後一次機會。

結束時已經下午了,所有人都口幹舌燥。

程冽被法警帶着往回頭,許知顏下意識的站了起來,不自覺的跟着走,但被欄杆攔住了,她握着欄杆,視線緊跟着他。

程冽在小門前頓了頓,回頭看了她一眼,深深沉沉的眼裏情緒複雜,可眼裏的柔情從來沒有變過,許知顏一瞬間眼裏盛滿了眼淚,她咬牙忍了下去。

程冽滾了滾喉嚨,在法警的催促下離開了法庭。

他的身影消失了,但許知顏還看着那個方向,好一會,她擡起頭,吸了吸鼻子,回頭扶起程孟飛,盡量冷靜的說:“叔叔,我們去問一問律師。”

程孟飛抹了抹臉,手掌心都是眼淚,他點點頭,老淚縱橫的往外走。

……

許知顏送程孟飛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程揚沒有睡,在家等着他們。

知道他要問什麽,程孟飛很疲倦的搖了搖頭說,“等終審……”

程揚的眼裏隐隐露出一股冷漠的肅殺味道,他抿着唇,轉身回了自己房間,不一會,許知顏聽到輕輕的啜泣聲,是想倔強着不哭卻忍不住的流眼淚的聲音。

律師今天明确和他們說了,這個官司難打,敗訴的幾率比較大,所有證據對程冽都非常不利。

程孟飛的眼淚被這句話打擊的再也流不出來了,從悲傷慢慢變的麻木,在懷揣着希望的同時又在給自己建設最壞的打算,不能接受,卻不得不去接受。

許知顏不信,她不信沒有做過的事情會硬被按一個罪名。

所有人都在試着接受最壞的結果,只有她固執的偏要等待一個真相。

所以一個月後的終審結果一下子判了兩個人的刑,一個是程冽,一個是許知顏,他入地獄的同時她的靈魂也掉了下去。

八月底時天氣已經開始漸漸轉涼,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雲層壓得十分低,陰氣沉沉的天氣讓這個世界看起來沉默至極。

而一個月沒見過的程冽又瘦了一些,雙眸下有一抹青色,像黑曜石一樣的眼眸被覆上了一層灰,像落入深海無休止下沉的石頭,堅硬冰冷。

法官宣判他無期徒刑時,女孩的母親激動的站了起來,她不滿意這個結果,她要的是死刑,一命換一命!她激烈的掙紮着,情緒太不穩定,被相關人員帶出了法庭。

聽到這個審判結果,許知顏一動也沒動,她看着眼前座椅的後背,只覺得法官後面說的話慢慢在這橘棕色的椅背上旋轉。

她的心跳停了一瞬,然後恢複了正常的頻率,平靜而規律。

程冽絕望的閉上了眼,仰頭深吸了一口氣,喉結滾了又滾,一個半月的時間,他第一次笑。

程冽被帶走時,許知顏依舊沒有擡頭,她就這樣靜靜的坐着,雙目漸漸失去神色。

程冽再一次回頭看她,許知顏的神态他都看在眼裏。

程孟飛已經顧不上她了,他像行屍走肉般的起身,一步步離開這個人間地獄。

法院外媒體記者等候已久,還有許多前來看熱鬧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提問,邊上人的惡言惡語,程孟飛聽了這麽多,頭一回覺得憋不住。

還沒開口反駁,他胸口忽然一頓陣痛,他捂着胸口,張嘴抽搐,咚的一聲倒在了臺階上,徐徐的雨水漫天而下。

圍觀的人驚呼一聲,有人撥了120。

……

随着程孟飛的病倒随之而來的還有花圃生意的潰敗,一夜之間談妥的訂單煙消雲散,投入進去的錢收不回來,之前欠的錢還不上,無人打理。

還有只有十一歲的程揚。

随大已開學,許知顏安撫好程揚,處理好程孟飛的事情後去了收壓罪犯的盧州監獄,要求見一面程冽。

她沒想到,這是她最後一次見程冽。

她沒有說程孟飛突然心髒病入院,沒有說程揚在家大吼大叫,也沒有說自己已經好幾天沒合眼。

隔着玻璃,她坐在他面前,紅着眼眶,很艱難的揚起嘴角,只是這樣溫柔的看着程冽。

就這麽幾秒,程冽的眼睛也紅了,兩個人同步的拿起電話。

是她先開的口,她說:“阿冽。”

是他很久沒聽到的聲音,他很想念。

“嗯。”他沉沉的應着。

相望着,卻無言。

程冽看着她這樣子,咬緊了牙,壓下聲,緩緩的說:“學校要開學了吧?都準備好了嗎?”

“……嗯。”

她在說謊,他知道。

他說:“去了那邊好好交朋友,學自己喜歡的東西,過自己想要的人生,好好照顧自己。”

許知顏沒有應答,只說:“你等我,你等我……”

程冽的酸意已經湧上喉嚨口,他快堅持不住了。

他問:“你知道我沒有,對不對?”

“我知道。”

這就夠了。

他舔了下唇,閉上眼,決絕的說:“嗯,知顏……回去吧,走吧。”

說完,他挂斷了電話。

許知顏看着他,又重複了一遍你等我,程冽起身,帶着手铐往裏面走,轉身的一剎那他眉頭皺起,眼淚滾了下來,呼吸一聲比一聲壓抑。

……

許知顏的行李很簡單,一些衣服還有程冽去年送給她的那本奧數書,書裏夾着她從他家裏拿回來的電影票。

只是不曾何時,程冽送給她的那盆花已經枯死了,她恍然間想起來,她有一個多月沒有給它澆水了。

想起這點,許知顏把花拿到廚房,澆透澆滿,但守了一晚上沒有一絲好轉的跡象。

于豔梅深夜出來上廁所,看到她房間裏亮着微光,在她房間門口停住了一會,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很快回了自己房間。

許知顏去随大報道,是于豔梅和許志标開車送她去的。

程冽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他們自然知道,許志标一直打量着許知顏的神色,第一次他試圖想讓許知顏開心一點,但沒什麽效果,三個人一路沉默的來到了随城。

學校門口擠滿了人和車,每個人都面露笑容。

這年夏天,許知顏站在随大的校門口,擡頭望着萬裏無雲的天空和刺眼的陽光,出了一身虛汗,她忽然苦笑了聲,眼淚順着臉頰滑落。

她微微張着唇,喉嚨梗着,眼淚越流越多,順着脖頸而下,濕潤的睫毛粘在一起,心髒收縮的疼痛感讓她窒息。

喉嚨艱澀的發出隐忍的哭聲,琥珀色的眸子裏是漠然的絕望。

她擡手去捂胸口,卻摸到程冽送給她的玉佛。

低頭去看的瞬間,忽然天旋地轉。

只聽周圍人一聲尖叫,大喊道:“有人暈倒了!”

她不願意踏進這個校園,不願意自己一個人往前走。

倒地的瞬間,她知道,有些人能穿過夏天觸摸新的生活,有些人卻腳上生鏈,永遠被捆在了記憶中的夏天。

後來許知顏和室友提起過一次程冽,新的城市,沒人聽過那樁事,她就沒有說,只告訴室友,她有過一段永生難忘的愛情。

當時兩個姑娘坐在陽臺上乘涼,室友是個玩音樂的女孩,愛抽煙愛搖滾。

看到她抽的煙是紅塔山,許知顏就問她要了一根。

借了個火,顫顫巍巍的點燃,深吸了一口,許知顏被小嗆了一下。

室友笑起來,手腕上的細镯子叮鈴铛一陣響,問許知顏:“喜歡他什麽?”

許知顏拿下煙,眼裏流露出悠長曠遠的韻味,她沒有思索的說:“當他看着我的時候,我覺得我是值得被喜歡的。”

作者有話要說:  前兩天寫的時候沒找到合适的音樂,總覺得差了點什麽。

今晚找到了,寫哭了,對味了,對得起阿冽。感謝在2020-09-17 22:40:20~2020-09-18 23:18: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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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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