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入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黃笙将屜子裏的信拿出來,攤開,又折好,再攤開……最後一咬牙,看吧!
【阿笙:
此信寫于與你分開後的第六個年頭,這一次路遇孫浩,得知你仍在等我,心有愧疚,思慮良久,有些話終究要說與你聽。
動筆之際,千言萬語藏于心中卻又不知從而說起,恍惚間六年已過。而今我在武漢,你在潛城,我回國将近三載,卻與你終無再見日。偶爾憶起從前歲月,都像是做夢一樣。
與你分開的那幾年我常在想,南澤楷已經那麽老了,都快要走不動了,他怎麽就還不死呢?由此可見我是一個黑心之人。
南康在《浮生六記》裏說,一天二十四小時裏,就算兩個人在一起,白天各自忙碌,晚上閉了眼睡覺,說好的朝夕相處也只是說說而已,誰能做到呢?
而人生幾十年,到底不過是黃粱一夢。古人亦有雲“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可見,歡樂實在太少,與你有關的那幾年,都是快樂,說起來也算是我賺到了。
我在異地他鄉想了三年,想從前,想以後,具是有關于你。可三年之後,卻忽然明白,太執着于一件事情,就是業障。很多事情講究個緣分,不得是因為無求,而求之不得,是為枉求。
黃笙,我對你是枉求,我們這是業障。
我回來三年,想過與你相見的數千種可能,可一直,你都沒再出現。南澤楷老到快要不能說話了,可還能掙着眼握着手中的勢力,想見你一面也實在不易。而今這境況,我也着實缺了去見你的勇氣
我二十歲遇見你,和相識相交至相愛,從二十歲到二十七歲,滿打滿算也不過七個年頭,從武漢到潛城,又從潛城回武漢,走的路不多,路遇的風景具是你。
與你分開之後我輾轉國外,從美國到韓國,從泰國至日本,日子過得不算壞,走的路太多,沒了能夠入畫的人,也便沒了值得細看的風景。
生活總是像死水一樣翻不起波瀾,直至遇見南笙的母親。
透過你,我過上了波瀾壯闊的生活,有了一段從來沒有過的體驗,而從她那兒,我又回歸平淡,有得有失。
我想我最終還是沒有彎的太徹底。
我結婚了,有了女兒。這些你也應該聽說,現如今的生活很好,我已經不太能想起你了。偶有想起,又覺得人生多寂寞,你總該也有了心愛之人,再者,也該有了自己的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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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孫浩說,你沒有。
從前種種,于我已死,于你卻是長存。何其不公平。
黃笙,人生數十載,一眼便能望得到頭,平平淡淡的這麽過下去,過着過着心也就放寬了,真愛于假愛其實都沒那麽重要了,說到底不過就那麽些年,還分什麽好壞呢?
黃笙,找個人過下去,別等我了。
南飛】
黃笙将信捏成一團,壓抑着渾身顫抖,眼角幹澀,一滴淚都擠不出來。
孫浩走了進來,他拍了拍黃笙的肩膀,“換個人喜歡吧,你這樣太苦了。”
黃笙苦澀的笑,“怎麽換?”
他将信折好,貼身放在上衣口袋,“我從開始喜歡人就喜歡上了,他說要我等我就等,從我二十一歲到三十五歲,十四年吶……怎麽可以,就這樣算了?”
孫浩大吼道,“那你要怎辦?你去找他啊!把他從女人手裏搶回來啊!”
黃笙用手揉了揉眼眶,“他說……”
孫浩煩躁的給了黃笙一腳“他說他說他說,什麽都是他說,讓你等你就等,說不喜歡你就不喜歡你,你就不能像個男人一點麽?!想要就說,不給就搶,搶不到就毀了一了百了,大家都得不到!”
黃笙一把抱住孫浩,“浩哥,我難受……”
孫林操着把掃帚跑進來,“哇呀呀呀”大叫着往孫浩身上招呼,嚎啕大哭道,“爸爸,你也要跟我搶黃叔叔嗎?!”
孫浩:“……”
黃笙:“……”
孫浩兩腳把孫林踹了出門,讓他在雪地裏罰站。
他看向黃笙,問他,“還去武漢嗎?”
黃笙悶聲道,“去,看完了我就死心了。”
孫浩說,“嗯,回來後找個人好好過日子,你才三十五歲,長得帥又有錢,只要你招手,男人女人就都撲過來了。”
黃笙說,“可我就只喜歡他。”
孫浩氣得直接給了他一腳,爛泥巴扶不上牆。
孫林被孫浩罰站,立在牆根處哭,哭的肩膀一抖一抖的,黃笙拿出南飛的信來看,被孫林一感染,也站在那兒流淚。
孫林哭着打嗝兒,說,“叔叔,那麽多人喜歡你,你哭個什麽啊?”
黃笙一手擦淚,哽咽着說,“因為叔叔的東西丢了。”
孫林不敢動,只能側眼去看黃笙,一邊哭得直抽抽還一邊不忘安慰他,“你丢了什麽?我幫你找啊。”
黃笙說,“找不回來了。”
那些風景,那些過往他都沒有了,找都找不回來,他等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他什麽都不剩。
兩個人站在牆根哭,黃笙是默默的流淚,孫林則是嚎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過了一會兒黃笙擦了擦眼問孫林,“你哭夠了沒有?”
孫林說,“我停不下來了嗚嗚嗚,黃叔叔我好難受嗚嗚嗚,我哭得快要吐了嗚嗚嗚……”
黃笙:“……”
第二天孫浩一家四口帶着黃笙的狗走了,房子裏空蕩蕩的,院子裏的花開始大片大片凋落,黃笙蹲在大門口像是一只喪家犬。
哎,南飛不要自己了,瘦瘦死了,黃小胖也跟孫林跑了……什麽都沒了,黃笙覺得人生真的好沒有意思。
又開始下雪,黃笙給自己煮了一碗面,又忘了放鹽。
過完正月十五,黃笙就去武漢了,他沒告訴孫浩。
武漢變化很多,大巴經過高新大道,那一片荒地建立起了生物城,器械園,創新園,又分了很多區,途徑十來站路。地鐵八號線開通,七號線也投入使用已有好些年,武漢再不是那個暴雨兩小時就淹成海的城市了,到處貼着文明标語,陌生的可怕。
黃笙坐上802,他想去看看清苑。
802的司機也換了,由大叔變成了年輕的小帥哥,可小帥哥脾氣似乎不太好,路遇紅燈一口漢罵那叫一個順溜。
“個□□養滴,拐到很,莫走得兩步就堵成狗屎,搞麽斯撒……”接着小帥哥開始猛垂方向盤,“板馬日的……”再猛踩油門,“嗖”一下,公車飛了出去。
黃笙:“……”
司機帥哥将公車當成飛機一樣狂飙激進,終于将黃笙甩在了清苑路口。
清苑建了新的樓盤,蓋了摩天大樓,有了交易中心,中心花園,停車場,奶茶店……建築物成了群,擠成一團,正是下班點,黃笙站在天橋口看着人像是一群蝼蟻一樣瘋狂的從裏面往外湧。
他沿着記憶中的路四處走,當初被黃毛堵着打的院子沒了,後面的護士樓也拆了。
H大的西門一條街早沒了,賣涼皮的,手機貼膜的再看不見,XD變成了一個主業賣卡副職剪發的某國際發廊……物非人也非了。
黃笙找了家網吧進去,H大的BBS上還能找到當初扒他的帖子,圖片很多,有咖啡店打工的,天橋上給手機貼膜的,後街賣涼皮的……最多的卻是那個時候他跟着南飛蹭課時候的照片。
林蔭大道上他和南飛并排走,課堂上南飛睡着了他在他手背上畫手表,食堂裏南飛把蔥和蒜往他往裏丢……很多很多,有偷拍的,也有他們正對着鏡頭笑着拍的。
黃笙覺得眼角有些發酸,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遲鈍了一下,又放下來,三十五歲的年紀,已經有了眼紋,當真是歲月催人老。
他笑了笑,關了網頁,出網吧。
他撥出一個號碼,電話接通,那邊傳來“噼裏啪啦”的響聲,像是什麽東西被碰到了,接着手持電話的人開始大喘氣,但誰也沒先說話。
電話聲線“滋遛滋遛”的響,中國移動收費從來就沒少過,黃笙忽然就想起了當初的那個250.
過了幾秒,他說:“阿飛,見一面吧。”
南飛說,“好。”
電話那頭的聲音似乎成熟了,和記憶裏面的一點都不一樣,卻還是很好聽。
黃笙說:“七點,老地方等你。”他挂了電話,蹲在街頭卻又開始害怕南飛早就忘記了“老地方”是哪兒,他有些惶恐,又有些小激動,卻莫名的感傷。
他又給那邊打了個電話,憋着一口氣故作輕松的說,“你還記得老地方在哪裏嗎?”
那頭輕輕的笑了,“XD?”
黃笙說,“不是……”他有些想哭了,但又死死的忍住,他說,“H大對門的咖啡店,我在那裏等你。”
南飛頓了很久,然後說,“好。”
沒人說話了,黃笙等了一會兒,南飛還不挂電話。
他又說:“我可以……嗯。”說到此處有些難以啓齒,“算了。”
南飛卻猜出了他的所想,“你要見見南笙麽?”
黃笙說:“可以嗎?”
南飛說:“可以的,她認識你,她……很喜歡你。”
黃笙:“……?!”
南飛說,“挂了。”
黃笙說,“等等!”
“嗯?”
黃笙說完“等等”之後又不知道要說什麽了,他只是想多聽一會兒他的聲音,随便他說什麽都行,他說,他就聽。
南飛果然沒挂斷,可又不說話了,黃笙等了一會兒,下定決心一樣的說,“帶你女兒過來就好,不要帶她。”
南飛說,“我知道,還有什麽嗎?”
黃笙想了一會兒,道,“沒了。”接着,他飛快的,特別特別小聲的,幾乎是低喃着對電話那頭道,“阿飛,我愛你。”
然後,他挂了電話并将手機關機,站在街頭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像是一個哮喘病人剛跑完百米沖刺一樣,心跳的不正常,似乎立刻就要死掉了。
黃笙想,六年了,我終于再一次的将這句話說給他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正文完結~哎,不知道有木有人能夠貢獻一下專欄收藏讓我作收過一下70啊……
好他媽可憐/(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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