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你的生命中, 還能有退一步就失去的東西嗎?如果沒有,請你勇敢去拼搏。

在程露羽失去意識的那一段時間裏,他腦海中不斷浮現少年的話語。

在他少年時期, 背負着“私生子”的名號, 曾經無數次被人唾罵。口水、口痰、汽水、煙頭……像是一切肮髒和發洩的物品都往他身上招呼着。

可他不明白。

“媽媽, 我是私生子, 我有錯嗎?如果我出生就有錯, 為什麽我要出生到人間呢?”

“……”媽媽總是沉默。

在她的沉默中,伴随而來的往往是煙頭猩紅火星散去後的一縷煙塵和貧窮木板房落下的灰塵。

程露羽思考了無數個問題, 卻總是卡在同一個問題上。像是畫了一個圓,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為什麽我不能選擇出生呢?”

為什麽呢?

什麽呢?

麽呢?

……

“如果我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 那麽我可以選擇自己的死亡。”

“我活過, 但是很痛苦,你們每個人都覺得快樂的事情,我一點也不覺得快樂。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嗎?有值得喜歡的姑娘嗎?”

“老師?老師除了知識, 并沒有讓我感動, 恩師?恩師就更沒有了。從來沒有人注意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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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什麽令我覺得世界仍值得眷念的吧?總有一點感動仍然在我的心中吧……沒有,我光是活着已經用盡全力, 更不要說還有人希望我死。”

“你問我為什麽不反抗?因為好累啊。”

——程露羽對着自己說。

可更令他痛苦的是,為什麽死亡也這麽痛苦。

幼年的他,曾經想過, 如果騎着一輛自行車, 沿着某個方向一直行走,會走到世界的盡頭嗎?

可後來他懂得了知識以後, 他才明白,一切都只能回到圓點。

在他歷經萬般折磨、蹉跎以及逃避一切以後,回到了面對自己身份的圓點。

他明明那麽害怕活着, 可是緊緊牽着他的陌生人的手卻又那麽鮮活的将溫暖傳遞給他。

程露羽在睜眼的時候想通了那個哲學問題。

“如果我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那麽我同樣不能選擇自己的死亡,但我可以選擇自己的未來。”

他轉過頭,看到了緊緊牽着自己手的少年。

柔軟的日光暈染在他的發頂,少年趴在床沿,睫毛輕顫,精致又溫暖的臉頰散布着紅暈,從他. 這裏,光延伸出去。

順着光,程露羽看到了可以直視的、嶄新的未來,以及鐵青的、抽搐的陌生帥氣男人掩飾不住怨恨的一張臉。

·

程露羽算是救了回來。兩度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他整個人消瘦不少,近乎只剩個骨架子。之前蘇清苑救他,只是因為恰巧,但是這一回,蘇清苑知道了眼前人就是自己想要找的研究人員,說什麽也舍不得他死。

對程露羽,他內心是有幾分崇敬的。早在學生時代,他就看過程露羽寫過的論文,對方是個科研狂人,其科研精神比他還要多。但是可惜程露羽英年早逝,他死後,其學術價值立刻飙升,成為了最令人惋惜的科研人員。

所以,當得知程露羽可能會跟前世一樣結束自己的生命,蘇清苑順着網絡人肉辱罵程露羽的網民給出的地址,及時将人搶救了回來。

而程露羽自殺的事情被推送出去,前一秒還在盡情撒歡辱罵程露羽的人,嘴臉一變,應了那句話“你死後全世界都開始愛你”。

所有人都在呼籲“不要網絡暴力”,然而當他們抛開這些假面的時候,又迅速拉了個體小群對他口誅筆伐。

——真是心思脆弱,又沒對他怎麽樣。

——抄襲還不讓說了,世界變了啊。

——哦,死一下就什麽都不用解釋了嗎?真他媽惡心。

但是對于這些,程露羽已經完全不在乎了。

人的存在有兩種方式,第一種是生物意義上的存在,既生命特征的存在;第二種是認知上的存在,既“我存在,是因為被感知。我存在于你的眼中”。

也許很多人都在說他抄襲,但程露羽在乎的卻是在蘇清苑眼中的感知。

“你覺得我抄襲了嗎?”程露羽十分緊張,不善言辭的他抓着被子的手都在發抖。

對方水色的眼眸帶着桃花的狡黠和春天的溫柔。

“以你的實力,根本用不着抄襲,我相信你。甚至,還想把公司的研究部全部交給你,年薪一個億,器材要什麽買什麽,可以嗎?”

沒有比這更溫柔、更堅定的話語了。

程露羽出生到現在,頭一回被人發現,他熱淚盈眶,卻礙于面子不敢哭。

大男人把頭塞進被子裏,抽抽搭搭,蘇清苑想給他留足空間,出去了。

他舍不得蘇清苑離開,伸手拉住對方的手,可是卻又忍不住哭泣。

等他哭得差不多了,他不太好意思地從被子裏出來,剛想道歉,結果對上了洛枳行那張鐵青的臉。

程露羽:“……”

洛枳行:“別愛我,沒結果。”

“……”程露羽一身惡寒,趕緊松開對方的手,問道:“你跟他什麽關系?”

呵。小樣!

用你的眼睛難道看不出來,校花兒是我守着的那塊唐僧肉嗎?

瞎子!

洛枳行抽出濕紙巾,仔仔細細、裏裏外外把手指擦了個幹淨,凜冽眼睛一挑,嘴角挂着三分冷笑:“過命的交情、上床的聯系、結婚的關系。”

程露羽QWQ。

初戀,心碎。

——————

“公關部門準備。”

“查明白雲殊和何翼的動向。”

“想辦法澄清程露羽抄襲事件。”

三項任務快速劃分下來,連奇和甘霖陷入緊急籌備狀态,看似忙碌的澄清,其實甘霖早已經準備了好幾個版本的澄清手段。

只是在看完以後,蘇清苑都覺得不夠硬。

甘霖委屈:“沒有辦法,我們沒有當年視頻證據。白雲殊總不可能自己交代承認吧?”

他很想在蘇清苑面前表現一下。

早在白雪無痕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做預案,可是沒想到所有的預案都卡在了關鍵的一環,沒有證據。

實驗室數據可以提供,但對方保不齊也有,同樣的數據也可以造假。

工程項目開發時間?對方咬緊了配方問題,這個很難撇清。

蘇清苑想了想,把程露羽抄襲的案子交給了甘霖:“白雲殊的事情交給我親自處理,程露羽抄襲案你處理一下,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夠把程露羽清清白白摘出來。”

甘霖高高興興:“那我去處理這個,白雲殊的事情你要是搞不定,我跟連奇立刻回來。”

“好的,真要是搞不定,只能請你們兩位大神回來了。”托腮小蘇總模樣嬌俏,桃花眼水潤清透,動則勾人魂魄。

他盡可能回憶前世的事情。

程露羽分敗名裂後,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有人在程露羽的學術論文中發現了一些個人習慣,以及在某一篇論文中有一個算錯了的數據。

蘇清苑叫住快要離開的甘霖,提點道:“你仔細看看學術論文的數據部分,最好讓程露羽自己核實一下專業部分。既然是抄襲,還是落實到論文本身比較好。”

甘霖笑開了花,連連點頭,關上了辦公室門。

甘霖走後,蘇清苑給花瓶裏面加了點保鮮劑,往裏面插了幾株法拉皇後。

思緒随着法拉皇後的大馬士革玫瑰香氣,回到幼年時期。

孤零零站在雪地裏,渾身上下都快沒有一絲熱氣了,熙熙攘攘的人從這條街道上,到來或者離開,沒有人在這裏問一聲:“你好。”

蘇清苑穿着小裙子,裹着厚厚的羽絨服,瑟縮在即将到來的冬雪裏。

旁邊熱鬧的酸辣粉店一鍋接着一鍋。老板用特制的小竹簍,往裏放一小把泡發好的酸辣粉,放在骨湯裏噸噸煮好。旁邊的小瓷碗裏放上調味和一大勺榨菜,最後澆上熱騰騰的骨頭湯。

吃慣了錦衣玉食,過慣了豪門生活,從沒想到市井煙火,僅是一勺酸辣粉就能勾人魂魄。

蘇清苑雙眸晶亮頂着酸辣粉,摸了摸包裏,連五塊錢都掏不出來。

“你是孤兒?走丢了?”從身後竄出來一個人,穿着牛仔服,腳上是一雙兒童版空軍一號。對方稚氣未脫,眼尾上挑,典型的痞子少爺、纨绔子弟,“嘿,跟你說話呢,還不愛理人,瞧你也是個離家的,我倆志同道合。小爺我請你吃飯。”

痞子少爺俨然話多、自來熟以及不安好心。但蘇清苑是在是太餓,他從未想過饑餓可以帶走生命,可今天卻嘗到了。

“你放心,我又不是什麽壞人。我就是錢多,想找個看得過眼的說話。一看你這樣的,在雪地裏站了這麽久了,就猜到了你跟我一樣,肯定都是離家出走的。我覺得我倆肯定合得來。你家裏老爹老媽也像我家裏那樣煩?”痞子少爺話包子一樣的,喋喋不休。

趁着坐在小店鋪,縮着腳的時候,痞子少爺開始吐槽起自己的家庭。現在蘇清苑總算覺得對方不是個人販子了,因為沒有哪一個人販子,會在喋喋不休的講述着自己家裏的事情,事無巨細,大到家裏筆直的承力柱,小到牙刷顏色。

“煩死了。天天讓我繼承家業。我家裏不還有個大哥?他繼承不久好了,我就是個計劃生育的破壞者,超生計劃的締結者,你說多生我還不如生塊叉燒呢。他們覺得沒意思,我也覺得沒意思。”

“噗……”蘇清苑沒忍住笑了。

他年紀尚小,五官精致還未分化,頗有種雄雌莫辯的純淨,桃花眼還帶着圓弧,眼尾卻稍稍往上,笑起來像個小月亮。偏偏眼尾帶着水紅,唇角也是紅的,像個通透的草莓糖,讓人想咬上一口。

“你笑什麽?”洛枳行臉頰有點紅,他看眼前的小姑娘,喉結有點癢,心髒有點快,就連發出詢問的時候,聲音也格外的低啞。

“小姑娘”笑彎了眼睛,瞳孔間有如海水映天,幹淨澄澈:“我覺得你挺有意思的。”

“真的?”洛枳行眨了眨眼睛,喉嚨越來越癢,像是藏不住的一見鐘情要從喉間跳脫出來,化作少年青春的變音,“那你覺得我長大了會成為什麽人?警察?總裁?科學家?”

“酸辣粉來喽——”老板稀松褶子笑出花,撒上一把蔥花以後,将兩萬熱氣騰騰、辣椒油亮的酸辣粉端了上來。

蘇清苑話到嘴邊,被酸辣粉勾走了。他平日裏吃得素雅,阮家幾乎沒有辣菜,但今天一口下去,酸爽異常。

不是過分的辣,卻是滿口的香。尤其是吸飽了湯汁的卷白菜,甘甜清潤、回味無窮。

飽食的滿足感讓蘇清苑渾身上下都暖和起來。他周身的警惕感也因為這股暖意柔和下來,桃花眼帶着吃飽喝足的慵懶嬌俏,淡色嘴唇變得紅潤,呈現出誘人色澤。

他眼尾一挑,年少清純,如含苞待放的桃花朵。

“你很厲害。也許你能當一個優秀的偵探。”

洛枳行濃墨的眉頭一挑:“為什麽是偵探?”

年少幼稚、中二、帶着對未來各種揣測,蘇清苑的聲音還沒有變化,軟糯黏糊。

“因為特別帥。”

兩個人沿着冰冷的街道,走到了舊教堂。這裏沒什麽人,頹敗垣牆成了小孩子們的游樂場,牆角覆蓋着白雪,偶爾可以看到幾根倔強生長的雜草。

洛枳行一腳踏上橫亘教堂倒塌的巨石上,伸手把乖順呆在地面上的蘇清苑拉了上來。

“唔……”蘇清苑一手壓着裙子,小聲叫起來,然後他摔在洛枳行懷裏,又小聲叫了一下。

洛枳行把“她”放到旁邊,笑她:“膽子怎麽這麽小?”

蘇清苑沒有說話,從高處往下看去,城市覆蓋在一片白雪裏面,安靜得吓人。偶爾有一層漂浮在白雪上的紅燈籠,連綴的,是萬家燈火。

“ 啊,這個看過去,像一種玫瑰。”少年爽朗,騰空的腳晃悠在空中。

蘇清苑偏頭,眼神裏寫滿了疑惑。

“像什麽?”

少年郎痞痞笑容,豁達純真。

“法拉皇後。”

“法拉皇後?”對玫瑰一知半解的蘇清苑,心頭像是被名為法拉皇後的玫瑰撫順,“那是什麽樣子的花?”

洛枳行看着純潔天真的少女,心裏癢酥酥的。他的小鹿亂撞,他的月河傾頹。他輕咳一聲,冬日寒風吹散他臉頰的滾燙。

“古典玫瑰的花型,翻卷如白雪,花瓣盡頭是一簇火焰似的卷邊。”

“……”蘇清苑在心底默默記下,多年後無意間一撇萬花叢中的玫瑰,唯有法拉皇後,像是白皚皚雪地裏,唯一靜靜燃燒的靈魂。

他問少年:“我們會再見面嗎?”

少年拍拍屁股上的塵灰,低頭在他手背上一吻,是古老的禮節。

“我們一定會再見面。”

寂靜的街道覆蓋着白雪,萬家燈火點亮城市的靈魂,就像是法拉皇後靜默的卷邊。

但那個少年的模樣,卻已經變得模糊,只記得少年穿的牛仔服上有只狗頭。現在想來,說好的  “一定會再見面”也不過是少年的一句玩笑。

連蘇清苑本人,也只是偶爾想起,卻又偶爾嘆息。

蘇太強打來電話,詢問是否需要幫助他壓評論。

蘇清苑本想說不用,但想起之前收到蘇太強秘書的抱怨:“小蘇總,你別跟蘇總太客氣,他最近時常寂寞。再這樣下去,脾氣就越發狂躁了。人們都說,這樣下去是會得老年癡呆的。”

他清了清喉嚨,柔聲跟哥哥說:“有大哥一直幫助我,我心底裏覺得很幸福。”

“別說了。”蘇太強臉頰通紅,眼圈也是紅的,再多說一點,他英俊多金的霸總形象就要當然無存了。

怎麽可以讓別人看到他這麽不華麗的樣子呢?

蘇清苑說:“一切就随哥哥做主吧。我可能要去做一點別的事情。”

蘇太強心裏咯噔一聲,隐約覺得弟弟要做什麽出格的事情。

可那又有什麽關系?

他記得蘇清苑,青年才俊,言行舉止都要被束縛在“乖孩子”的行為中。一言一行都像個精致的玩偶。作為阮家的繼承人,他年少需要瘋狂的學習,對外要十分得體,童年被不斷剝奪,只剩下枯燥的書籍。長大以後守着公司,像個守護寶藏的龍騎士。

可是,真正的他呢?在少言寡語的背後也許還有着一丁點守望,就像,曾經想伸手去摘那個橘子一樣。

……

所以,他不想僅僅當個乖孩子。乖孩子阮清苑,早就死在了前世的監獄裏,風化成了一堆白骨。

現在的蘇清苑。

從地獄裏爬回來,來索命。

蘇清苑挂斷跟蘇太強的電話,給白雲殊發了個信息,約他出來。

像是以前,白雲殊随便搞點下三濫的手段都能讓他頭疼,直到前世殒命,蘇清苑都還想着要跟對方公平競争。

言行被規整束縛,片刻不得自由。就像那個少年,一躍往上,能自在站在斷掉的巨石之上,而他擡起頭,邁不出一步,因為作為一個優雅少爺,爬樹□□的行為都被嚴厲制止。

可少年拉住了他的手。

在翻來覆去都一樣的街景中。

蘇清苑頭一回明白了,逃脫舒服的自在。

街景不再是街景。

而是,滾燙岩漿澆上白雪的法拉皇後。

準備好麻袋,蘇清苑準備離開辦公室,卻被匆忙鈴聲打斷。

“哥,還有什麽事嗎?”

對方喘着氣,聲音低沉有力。

“勇敢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無論發生什麽,哥哥永遠是你的護盾,最強護盾!”

啊,肉麻死了。

蘇清苑手掌都被震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洛枳行】:放開我!!!我要咬死程露羽這個畜生!!!!他怎麽可以拉我媳婦的手???麻麻我受不了這個委屈!!!!!!

【唠嗑】

我換了一種排版方式,會不會看起來舒服一點?

我正常嘗試新的寫法,兄弟萌jio得這樣看起來舒服嗎?

日常:我家裏的法拉皇後,最近抽芽了,筆直往上,一柱擎天。委屈它縮在一個茶杯大小的盆裏,我好窮QWQ

最近會開始回兄弟萌的評論啦!!快來call我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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