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安子晏你這樣實在不雅觀

這日,已經過了正常授課時間許久,先生卻依然遲遲不見人影。耐心告罄的學子們,開始三五成群地湊在一塊兒竊竊私語,輪番推測原因。

“莫不是先生又病了?”細眉細眼的學子難掩擔憂。

旁邊的人搖了搖頭:“難說,先生身體一直不太好。”

“該不會吧?先生不是昨兒病才好些?”另一人接道。

“我看今日先生是不會來了,不如這樣,咱們幹脆同去曲江池乘畫舫賞春景去!”插話的人嘿嘿笑了兩聲,向衆人勻了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我聽說花滿樓新來的采蓮姑娘,模樣很是水靈……”

“這要說水靈,還是風月閣的蒹葭姑娘論第一。”

“胡兄的話我可不贊同,要知道落雪堂的香雪姑娘……”

……

越來越多的學子被挑起了興趣,于是話題從關心先生身體,逐漸偏向了曲江池上畫舫裏的那些姑娘誰是頭一份的美麗動人。

許長安百般聊懶地撐着下颌,耳朵聽着其他人的争論,思緒卻情不自禁地飄向了別處。

今日安子晏還是沒來學館,許長安估摸着十有八九他是又惹怒了尚書大人,挨了家常便飯般的板子。

就在許長安猶豫着要不要下學後去瞧一眼安子晏時,就在衆學子為心中的白月光争地頭破血流,整個弘文學館險些變成第二個鬧哄哄的皇城西市時,陳玉山的死訊被公布了。

京兆尹派來的巡捕面無表情地說完死訊,又以顧全學子安全為由,宣布了弘文學館将在接下來的半月裏暫時休館的消息。

冷面的巡捕顯然不曾考慮到,同窗的猝死會給這些學子帶來怎樣的影響,他們在公事公辦地說完這些以後,順便帶走了幾個與陳玉山交惡的學子前去問話。

巡捕走後的好半晌功夫裏,整個弘文學館鴉雀無聲,難堪的沉默蔓延在這些學子周圍。

最後不知道是誰率先收拾東西,發出了一聲清晰又倉促的碰撞聲。聽見響動,仿佛被凝固住了的學子們這才重新動起來,紛紛收拾着自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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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長安也不例外。

他整理好筆墨紙硯,與許道宣并肩出了弘文學館。

“你先回去吧,我去瞧瞧子晏。”站在分叉路口,許長安道。

許道宣顯得有些猶豫,他欲言又止地看了許長安好幾眼,最後什麽也沒說,只是固執地要将他的書童硬塞給許長安。

“大司馬家的孩子出門,沒有幾個随從怎麽行。”

以上是許道宣冠冕堂皇的理由。

許長安拗不過他,只好帶着他名叫如意的書童和楚玉,一齊去了禮部尚書府。

弘文學館在接近皇城內城的位置,去位于皇城東的尚書府,需要路過皇城西市。

原以為只用去學館,便沒讓楚玉備馬車,所以這時候許長安亦只好步行了。

“先生?”見前面交談的兩人背影有些眼熟,許長安試探地喊了一聲。

兩人聽見聲音回過頭,正是岐山先生,與那位細眉細眼的學子。

“太岳這是要去哪裏?”待許長安和細眉細眼的學子互相問了好,岐山先生寒暄道。

“子晏這兩日都沒來學館,我去看看他。”許長安道,“先生與溫兄呢?”

“不過碰巧遇到罷了。”岐山笑容溫和。

許長安颔了颔首,到底大街不是寒暄的好地方,因而問過了岐山的身體,便告罪先行了。

接着又走了半盞茶的功夫,禮部尚書府總算是到了。

“我家公子許長安,是你家公子的同窗好友,見你家公子這兩日沒來學館,心裏擔憂,特來探望,勞煩通傳一聲。”

楚玉上前,彬彬有禮地向門房說明了來意。

沒多久,安子晏的書童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将許長安三人迎了進去。

一路繞過了镂空蝠紋影壁,又逛過了抄手游廊,再往裏走一段,獨屬于安子晏的院子便近在眼前了。

許長安還未進門,便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藥味。他朝裏頭走了進步,就看見安子晏正如預料般,撅着屁股橫屍于床。

拿手略略比量了一下鼓脹的厚度,許長安不無遺憾地開口道:“安大公子,您這回是鬥蛐蛐輸了季子昌的手書,還是偷扔了您姐姐的胭脂?抑或是不小心摔了尚書大人的古董?”

看起來分外狼狽的安子晏不自在地幹咳一聲,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身殘志堅地賣弄玄虛道:“都不對。”

許長安略一揚眉,發出一個捧場的單音:“哦?”

“我這可是……”

安子晏的炫耀才開始,便被他自己的書童毫不留情地打斷了:“我家公子他為了得到您書桌上的那塊硯臺,前天親自去宣德門為孟銜喊冤,挨了足足十棍的殺威棒。”

慘遭揭短的安子晏:“……”

“回來後沒多久,這事就讓老爺知道了,于是又挨了十棍的家法。”安子晏的書童将剛沏好的茶放在許長安手邊,“許公子,您請喝茶。”

“太保!”安子晏黑着臉叫了聲他書童的名字。

名喚太保的少年絲毫不懼,他走到床邊,毫無預兆地掀開了搭在安子晏身上的薄被。

印着條條清晰棍痕,紅腫不堪的屁股,頃刻間就暴露在了衆人眼前。

正在喝茶的許長安沒能忍住,直接“噗”了一聲。

“哈哈哈——”許長安笑得手裏茶盞亂抖。

楚玉與如意不便觀看主子好友出醜,只好扭過頭去。只是那抖動不止的肩膀,怎麽看怎麽像是在強忍着笑意。

“窦、太、保。”安子晏咬牙切齒地道,他反過手,迅速掀過薄被蓋住了自己實在有礙觀瞻的屁股。

結果他不動還好,一動,惹得本來已經停止的許長安,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大笑。

安子晏:“……”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聲,許長安按了按肚子,問安子晏道:“你方才說什麽?”

說到正事,許長安正色下來:“段慈珏也去了宣德門為孟銜喊冤?”

“沒想到吧?”安子晏道,“前日我從宣德門回來的時候已經接近酉時了,他還跪在那裏,據給我行刑的禁衛軍說,他此前已經跪了整整一日一夜了。

許長安微微皺了皺眉,道:“沒想到傳言竟是真的……”

在孟銜入仕欽天監之前,弘文學館一直流傳着白衣孟銜,與刻薄鬼段慈珏乃是至交好友的傳聞。

不過說到傳聞,許長安想起之前坊間流傳的,關于安子晏胞姐揚言非段慈珏不嫁的事情來了。

“嗯,确有這麽回事。”安子晏聲音悶悶的。

安子晏胞姐畢竟是名門千金,自幼養在深閨,許長安沒見過幾次,不是太熟,但是通過安子晏,他知道那是個敢說敢做,性格十分豪爽的姑娘。

豪爽姑娘與刻薄鬼段慈珏的故事,說來也簡單,無非是戲文小說裏爛透的一見鐘情。

豪爽姑娘某日出街,偶遇刻薄鬼,一時驚為天人,當場揚言非君不嫁。

哪知刻薄鬼不僅對男人刻薄,對女人亦是同樣——他直接回絕了豪爽姑娘,表示兩人絕無可能。

于是豪爽姑娘好端端的出門,哭着回來了。

這也難怪祈燈日那天,安子晏見到段慈珏反常地不說話。

實在是無話可說。

許長安無言地嘆了口氣。

“哦對了,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奇怪。”安子晏打破沉默,“你不覺得對于三皇子失蹤一事,皇上有點過于不關心麽?”

“到今日為止,三皇子已經足足失蹤了三日,可是無論明裏暗裏,都不見皇上下令追查三皇子下落。”安子晏條分縷析道,“這讓我感覺皇上好像對三皇子的下落,其實是一清二楚的。”

“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許長安思索了片刻,緩緩開了口。

安子晏擡頭與他對視一眼,“三皇子其實根本沒失蹤。”

“那皇上故意放出三皇子失蹤的消息是為了什麽?”

安子晏皺緊了眉頭。

“我猜可能是故意混淆視聽。”許長安道,“你還不記不記得,皇城禁嚴那日,張統領跟我說的話?”

“他同我說,這皇城裏混進了什麽東西,要嚴查。”

“說到這個,你大概不知道,陳玉山死了。”

“什麽?陳玉山?”

許長安點了點頭,他放下茶盞,手指下意識地敲了敲桌子:“陳玉山的死法跟欽天監死去的那些宮女太監一模一樣。”

“而且子晏,我有一種預感,”說着這裏,許長安停頓了好一會,才在安子晏的催促聲中一字一頓道,“下一個死的,還會是我們認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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