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聽說你爹是朵青龍卧墨池

“吳将軍,真的不是彩雲間的界壁破了嗎?”

許長安今日第十三次問同一個問題。

吳将軍視線在桌上的銀白色停留了一瞬, 而後第十三次肯定道:“絕對不是。”

許長安捏着楚玉拿來的毛筆, 橫過來用筆杆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纖細的銀白色龍角,嘴裏将信将疑道:“那它是怎麽過來的?”

昏迷,準确說是因嗆水而導致昏迷的銀色小龍, 直挺挺地癱在桌子上,将約莫半尺來長的身子, 擺成一道筆直且正面朝上的銀線。一看就缺乏攻擊性的龍角委委屈屈地杵着桌面,宛如個雕刻镂空花紋的骨枕, 将它小小的腦袋騰空支撐起來,肚皮因為呼吸而微微起伏着。

這條沒有成人半條手臂長的小龍,通體呈銀色, 僅在前後爪四處有鮮豔的朱磦色,遍布全身的細密鱗片, 由于缺水的緣故, 顏色稍稍顯得有些黯淡無光。

“模樣漂亮過了頭,”許長安在心裏給這條龍下了定論, “看起來既不兇神惡煞,也不威風八面, 跟神話裏的龍完全不沾邊。”

說來也是因緣巧合,早上夥頭兵日常撒網撈魚時,将這條虛弱的小龍撈了上來。許長安頭一回見到這種傳說中的生物,不免十分好奇。

加之小龍外形委實過于溫順,頗有些憨頭憨腦的意思,許長安一沒控制住就将它帶回了屋子,順帶讓楚玉弄了盆水來。

哪成想剛把它扔進水裏,它就嗆水嗆地死去活來,始作俑者許長安與楚玉兩人面面相觑,最後還是聞訊而來的吳将軍看不過去,将它撈了出來,晾在桌面。

聽了許長安的疑問,吳将軍亦很是不解。九重雷劫雖然威勢浩大,但距離劈開界壁到底還是差了數倍不止。那這樣的話,這條昨晚過龍門而化龍的小魚,究竟是怎樣穿過界壁來到彩雲間的?

吳将軍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道:“既然猜測不出來,不如等它醒了再問它。”

“在彩雲間的隔壁界,又能引來雷劫,理應是有靈性的東西。”吳将軍推測道,“對話應該不成問題。”

吳将軍胸有成竹。

許長安設想一條龍張開說話的場景,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恰在這空擋裏,浪裏小銀龍悠悠轉醒,輕薄帶着奇特紋路的眼簾顫了顫,緊接着倏地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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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着頭的許長安與一雙藤黃的豎瞳對了個正着。

小銀龍睜眼瞬間,先是不自覺地露出如臨大敵的防備之勢,過了會兒,大抵是看清眼前的情形了,懶洋洋地放松下來,頗為不屑一顧地口吐人言:“仙人球、睡蓮、霸王花,哦還有一朵裸蓋菇。”

聞言,吳将軍與楚玉臉上一閃而過戒備,許長安則是無知無覺地轉頭看向了推門而入的吉祥。

端着午膳進來的吉祥有些不明所以地回望着許長安,她沒有聽見小銀龍一針見血地點出衆人原形,故而按照往常那般,把午膳端了進來,道:“小舅爺,吳将軍,該用膳了。”

許長安應了聲,示意吉祥先把膳食擱下,他不知道為什麽在小銀龍身上找了一絲奇怪的熟悉感,不由出聲問道:“你看出得我們是什麽?”

“多年不見,彩雲間的人真是越來越不中用,”小銀龍對許長安的問題避而不答,而是譏諷地斜了他一眼,“刺都不硬的仙人球竟然也能活着。”

楚玉總是帶着笑意的圓臉猛地沉了下來,吉祥擡腳踹上了門。

“我勸你們不要不自量力,”小龍顯然還沒認清他是階下囚的事實,“你們加起來都不夠我一根手指撚的。”

“是嗎?”

被挑釁了,許長安也不生氣,他攔住想要變形的楚玉,抱着試試威力的心思,微微一笑。

右手屈指成爪,許長安驀地往眉間一抓,抓出滿滿一大把墨紫色牡丹花瓣。他将花瓣尖部朝下,輕輕往桌上一戳,花瓣當即入木三分。

豎完似華而不實的牢籠,許長安對小龍道:“你爬出來試試。”

親眼見到仙人球抓出牡丹的花瓣,難為一條蜷起來都沒巴掌大的小龍,竟然能像人一樣做出副吃驚的表情:“你居然會嫁接之術?”

“嫁接之術?”

許長安與吳将軍異口同聲。

小龍卻不吭聲了。

過了會兒,吳将軍見小龍依舊不言不語,忍不住皺着眉頭道:“閣下方才所言,可是傳說中的……”

這回不等吳将軍說完,小銀龍就張口打斷了他:“我剛剛說什麽了?”

吳将軍神情一滞,試探道:“閣下不記得方才說了什麽?”

“我說了什麽?”感覺有什麽東西被遺忘了,但是怎麽想都無法記起,這不免讓小銀龍——沈煉很是暴躁。自他在閉關時倒黴地被雷劫劈中,肉身灰飛煙滅,元神誤入這條躍過龍門的蠢魚起,就諸事不順。

面對脆弱不堪的植物人,向來只信奉以實力說話的沈煉,連虛與委蛇的念頭都沒有,他不耐煩地發出威脅的呲呲聲,聲音冰冷地朝許長安道:“一字不漏地重複我剛剛說的話,若有半句欺瞞,整條船的人給你陪葬。”

沈煉說着,半是嫌棄半是将就地磨了磨尖銳的爪子。

老實說,在許長安看來,小銀龍連桌面都沒劃破的磨爪子行為,并不能給他帶來什麽感覺,除了有點好笑以外。他甚至在小銀龍殺氣騰騰的注視之下神游天外了。

“都說魚只有七息的記憶,這條躍過龍門已經成為龍了,不會還将這個致命缺點繼承下來了吧?”

許長安想着,硬生生拖夠了七息功夫,而後睜着眼睛說瞎話:“你片刻前認了我當主人,現在你是我養的魚。”

吳将軍幾人莫名其妙地看着許長安。

“主人?”小銀龍鈍鈍地發出疑問。

“我為你取名叫,”許長安停下胡謅,花費半息時間迅速想了個名字,“旱魃,從即刻起你要寸步不離地跟着我,我們一起去找你爹。”

“我爹?”

許長安半分不猶豫地道:“你爹是朵牡丹花,他被魔驅使抓走了。”

小銀龍反問:“魔驅使?跟四海波的那群蟲子有關?”

“蟲子?”

這回輪到許長安傻眼了。

“既然你們是植物人,魔物當然就是蟲子。你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不對,我是魚,我爹怎麽可能是牡丹花?”

話音落地,反應過來的小銀龍震天撼地地咆哮道:“小子!拿命來!”

沈煉快氣瘋了,他看了眼短短的四肢,當即不管不顧想要越過花瓣牢籠,朝許長安撲去。

那料到終究不是身處原身所在的界,力量被削弱,沈煉爪子剛碰到花瓣,就立即傳來一陣劇痛。

于是,許長安眼睜睜地看着那條憤怒不已的小銀龍,朝他吐了一股細細的水柱。

圍觀的吳将軍、楚玉以及變形到一半的吉祥:“……”

許長安面色淡然地将下巴的水漬抹去,在吳将軍與楚玉吉祥的欽佩眼神中,開啓了新的一輪胡編亂造。

就這樣,許長安靠着從好友安子晏處學來的活靈活現編故事能力,從小銀龍“旱魃”嘴中,套出了不少關于彩雲間的事情。

比如人人聞之色變的魔物其實是一群種類繁雜的蟲子;比如四海波并不是在海面,而是在海底下的一座島嶼;比如聽起來很厲害的嫁接之術,其實就是21世紀的嫁接種植,而許長安之所以能使用牡丹花的招式,和薛雲深當初喂他的那片花瓣脫不了幹系;再比如……

這日,三觀再次重新洗刷了一遍的許長安,正拿花瓣逗弄着旱魃,想問他能不能感知到薛雲深的下落,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喧嘩。

許長安揪起旱魃,匆匆上了甲板:“吳将軍,可是出什麽事了?”

站在船頭,吳将軍朝許長安揮了揮手,等他走近了,示意道:“那就是四海波。”

許長安聞言,先是習慣性的極目遠眺,之後想起旱魃說的話,改而将視線往下。瞧見不遠處奇景,許長安當場錯了下神。

緩慢流動的海水此時好像靜止了一般,不再起絲毫波瀾,連一朵浪花都不見。而船頭正前方,一個四四方方,長寬足有數百丈,宛如無底洞般的深淵,不動聲色地露出了身影。

沒有海浪,身形碩大的船只舉步維艱,吳将軍與許長安商量過後,決定放小舟,慢慢劃過去。

在确定誰下去的時候,起了争執。

“楚玉與吉祥留下,以作接應,我同吳将軍下去。”許長安道。

“不行。”吳将軍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許長安奇怪地看了眼吳将軍,奇道:“這有什麽不行的?”

吳将軍為之氣結,許長安卻還沒明白過來原因。

最終還是看出吳将軍難言之隐的吉祥出來打了個圓場:“楚玉受上次強制變形藥影響,身體尚未痊愈,又經歷一番長途奔波,怕是會力有所不逮。不若這樣,我與小舅爺,和吳将軍下去,楚玉留在船上作為接應。”

“吉祥姐!”楚玉聽到要被留下,忙道一疊聲表示自己絕對不會力所不及,只差沒當場變回原形以顯示自己年強力壯了。

許長安見楚玉急得都快出汗了,這才猛然想起,許道宣失蹤那日,楚玉與段慈珏自馬車下來,不自然流露出的緋紅。

“讓他去吧。”無聲嘆息一聲,許長安道,“吉祥你一個姑娘家,怕多有不便,不如留在船上等我們消息。若是三日之內我們沒能回來,你再下去不遲。”

事情最終如此定了下來。

許長安楚玉與吳将軍三人,外加旱魃一條龍,下了大船,上了一葉扁舟。

一個時辰後,扁舟劃至深淵邊緣。

吳将軍擦了擦滿頭大汗,自然而然地對許長安與楚玉兩人道:“跳下去吧。”

許長安提拎着小銀龍旱魃,探頭望了望底下被袅袅白霧遮住的,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淵,忍不住有些哆嗦。他咽了口唾沫,猶猶豫豫地打着商量道:“不若我們換個法子下去?”

“不行。”吳将軍果斷否決了許長安的提議,而後一腳把他踹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吳将軍心想:“怎麽辦,小公子還沒明白過來,我總不能大喇喇地直接說因為我是睡蓮,攻擊力不夠,怕下去就害你折在裏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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