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酸葡萄滋味過人長安最喜
許長安向來耳目過人,即使在這種雙方特地壓低嗓音的情況下, 依舊将對話聽了個一字不漏。
“此事當真與你沒關系?”薛雲深沉沉的語氣傳了過來。
不遠處, 被墨紫色花瓣抵住致命處的青年遲硯,聞言似乎笑了下,聲音聽不出喜怒地道:“自我曾祖父退位讓賢, 率領雪蓮一族退回雪山,至今已過了兩百年。”
“三皇子殿下, 不瞞您說,雪蓮一族延續到今日, 只剩下我一人了。”遲硯說着,停頓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以一種異常輕松地口吻繼續道:“我若是真的圖謀不軌, 哪怕有幸打下了這江山,又傳給誰呢?”
“您貴為皇子, 自幼有天賦異禀的美名, 總不會看不出來, 我是株開了花也沒有生育能力的雪蓮吧?”
約莫是最後一句話觸動了薛雲深,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衣裳污髒的遲硯,不緊不慢地開了口:“我暫且信了你這回。”
“我不管你去簌都有什麽目的,”指尖微錯,薛雲深把玩着墨紫色花瓣,頗含警告的意味地道:“只希望你好自為之。”
知道多說無益,遲硯并沒有再過多解釋。他端着副仿佛理應如此的神情,面色坦然地朝薛雲深行了個禮:“謝過殿下。”
對話到此結束,薛雲深似乎是心情不佳地揮了揮手,打發遲硯走了。
遲硯折身往回走,見到小路正中許不避不讓的許長安,略略錯了下神,倒也沒說什麽,只拱手朝許長安打了個無聲的招呼。
許長安颔了颔首,以作為回應。
待遲硯身影遠去,讓楚玉小心翼翼扶着的許長安走到了薛雲深身邊,他沒急着問發生了什麽事,只是心疼地挾來了薛雲深指間的花瓣。
“誰?!”
正在沉思的薛雲深,仿佛被突然冒出來的冰涼手指吓了跳,好懸沒做出什麽有辱斯文的事情來。等他眼尾餘光瞥見熟悉的雪白狐裘,确定身側之人不是什麽孤魂野鬼,整個人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道:“天寒地凍,你不好好在馬車裏待着,怎麽過來了?”
語氣頗為責備,宛如訓誡妻子孕中不知愛惜身子的丈夫。
許長安讓這麽一提,登時又想起出來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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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十分懂得察言觀色的楚玉,此時為了避嫌,早已躲得遠遠的了,唯剩下一位墨王殿下,還能施以援手。
無奈之下,許長安只好勞煩薛雲深大駕,請他幫忙攏着狐裘,好讓自己解決下三急之一。
嘩嘩的水聲響起,許長安舒坦地出了口氣,還沒來得及抖抖,斜裏就伸出來一塊素潔的手巾。
大概是心裏想着事,薛雲深難得沒有逮着機會就打蛇随棍上,他微微低着頭,側對許長安的側臉認真又溫柔。
動作輕柔地用手巾擦幹淨小長安,薛雲深示意許長安提起褲子:“好了。”
回過神來的許長安,當即又是慌亂又是赧顏地整理好了衣裳。
“這有什麽好害羞的,”處理完手巾回來的薛雲深,見許長安耳尖都紅了,邊拉着他往就近的河流走,邊自然而然地道:“更深的我都碰過。”
許長安被他理所應當的态度堵得有點說不出話,又不想繼續糾纏此問題,只好見機不對先明哲保身地轉移話題:“方才你找遲硯做什麽?”
“你腰部酸痛,便別彎腰了,站着就好。”薛雲深阻止了許長安企圖蹲下身子夠河流的舉動,只準他幹伸出手。
河水冰冷,薛雲深卻似乎毫無感覺,他先洗淨了手,而後才從袖子裏另外摸出條潔淨手巾,拿水打濕了又擰的半幹。
細致又快速地替許長安擦着手,薛雲深道:“那隊騎兵有問題。”
許長安一點就透,當即反問道:“你懷疑與遲硯有關?”
“嗯,”薛雲深應了聲,“我原本以為跟他有關,但現在看來應該不是。”
“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是株開過花成了年,卻無法有後代的雪蓮。”
沒看出遲硯額間花樣有任何不同的許長安,忍不住微微折了下眉頭。他聯想到某些無法授粉的植物,試探地問道:“遲硯是不是無花蕊?”
空有花冠,而無花蕊,則此生絕無後代可能。
薛雲深漫不經心地嗯了聲,并沒把此事往心裏去。他來來回回擦了好幾遍,連許長安的指縫都沒放過。直到确定擦幹淨了,他才握着許長安的手指搭進溫暖的玄色鬥篷內。
許長安卻想得更深些。
以薛雲深見怪不怪的态度來看,像遲硯那樣天生無法擁有孩子的植物人,要麽随處可見,要麽就是種族特性。
可片刻前,遲硯的自我剖白言猶在耳。從他的話裏,可以輕易分析出雪蓮原本也是龐大的種族。
那麽,是什麽害他們人數銳減,又是什麽導致他們失去生育能力?這種未知的東西如果蔓延開來,會不會影響其它種族的植物人?
許長安心裏揣着個無比沉重的疑問,連什麽時候回了營地也不知道。
被派來互送的一隊騎兵,與他們眼中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們,泾渭分明地分散在兩處。
許道宣熱情洋溢地招呼了幾次對方,無一例外得到了拒絕。這會兒正頗為受傷地蔫在如意身上。
難為如意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又要看着火上的烤雪兔,又要照顧自家公子情緒,順便還得剝掉烤熟的地瓜皮,好吹涼了喂自家公子。
這麽多繁雜而交錯的事物,如意處理得很是得心應手,一時之間竟也沒有手忙腳亂。
見到與薛雲深相攜而來的許長安,許道宣三兩口吃掉如意喂他的地瓜,嘴裏哈着熱氣地道:“長安你快來!我給你和殿下——”
話說到一半,又讓如意塞來的一口香氣四溢的金黃地瓜堵住了嘴。
許長安仔細辨了辨,依稀聽出含糊不清的後半句是“留了份大的。”
拉着薛雲深在衆人之間落了座,許長安接過許道宣特意預留的,一個足有碟子大小的地瓜,分成了大小兩份,将大的遞給了薛雲深。
薛雲深下午奮力讨好王妃,恨不得将圖冊上學來的十八般武藝,都在狹仄逼人的馬車內上演個遍,故而的确是耗費了不少體力,此時也饑腸辘辘得很。
薄暮瞧了眼自家王爺吃東西的速度,知道王爺是餓着了,忙不疊将蒸好的甜糯八寶飯端來了。
那八寶飯甜得膩人,許長安嘗了兩口,就不肯再吃了,反倒是對裏頭作料的酸葡萄幹很喜歡。
薛雲深見許長安挑來挑去的費勁模樣,忍不住躍躍欲試道:“你放下筷子,我來挑。”
頗有眼力勁的薄暮,手裏攢着袋剛從馬車裏拿出來的葡萄幹,轉身就看見兩位主子腦袋挨在一起,正聚精會神地挑着酸葡萄幹。他默默了站了會兒,又把袋子放回去了。
今夜唯一的肉食是段慈珏與楚玉的功勞,他們二人一位負責打野物,一位負責跟在屁股後頭撿,分工明确,效率高超。
地瓜是薄暮早先預備的,除此之外,他甚至還帶了鍋碗瓢盆,以及不少自己的“同類”——大米。
至于許道宣出了什麽力……
雄心壯志想要再去打一頭黑熊的許道宣,被如意押着,老老實實撿了夠不眠不休燒兩天兩夜的柴火。
這樣看來,什麽都沒做就幹等着吃的,只有許長安薛雲深與遲硯三人了。
薛雲深與許長安,不說身份,在帶了三位書童随從的情況下,理所應當是不用再像之前那樣親力親為的。
想通這層的遲硯,一面狼吞虎咽烤雪兔,一面信誓旦旦地保證明天他去狩獵。
段慈珏質疑地看了兩眼遲硯的小身板,在楚玉鼓着臉的瞪視下,摸了摸鼻子,把到嘴邊的刻薄話咽了回去。
“那我就先謝過遲兄了。”段慈珏臨時轉了話鋒,言不由衷地客套道。
身側的楚玉聞言,當即喜笑顏開,親手喂了段慈珏一口地瓜。
“哪裏哪裏,應該的,應該的。”遲硯擺了擺油乎乎的五指,說完發現沒人應他,不由暫時停下了風卷殘雲。
哪知不掃視一周還好,一掃視就發現孤家寡人的,竟然只有自己與那位叫薄暮的随從。
遲硯與薄暮兩人,隔着三對人,兩個火堆,遙遙交換了一個惺惺相惜的眼神。
趁用膳的功夫,許長安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騎兵,發現對方雖然做的隐秘,但時不時望過來的視線,卻帶着毋庸置疑的監視。
這群騎兵,并不如那個參将所說那般,僅僅是保護他們。
許長安想起薛雲深先前說的這群騎兵不對勁,心裏隐隐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這群騎兵,是敵國大梁派來的。
倘若真是這樣,那蕪城的參将,恐怕也有問題。
許長安不動聲色,只在衆人紛紛回了馬車,準備就寝時,才跟薛雲深提了提。
“他們的外貌看不出來有絲毫不妥,大梁子民與我周朝百姓,有沒有什麽可供辨認區分之處?”許長安問。
薛雲深搖了搖頭,道:“大梁國內節氣與我國雖然略有不同,但植物都是相同的,并沒有任何差異。”
“他們眉心處的花樣也看不出別的不對……”許長安喃喃說着,慢慢在薛雲深懷裏,滿腹心事地睡着了。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一個午後。
騎兵副隊在許長安刻意接觸下,也不再前幾日那樣态度恭敬而冷硬。
許長安借着送熱茶的機會,同副隊攀談起來。為了避免引起懷疑,他倒也沒講別的,只圍繞着蕪城的一些民俗風情說來說去。
“冬日竟然比現在還要冷?”許長安裝作詫異無比的樣子,驚呼道:“那你們冬日可要怎麽熬過去?”
副隊見這位皇城裏來的公子哥露出吃驚表情,心裏很有些得意洋洋。故而順着原本打算到此為止的話題,又說了下去。
“您那是不知道,冬天我們都往地下住的,地面太冷……”
副隊興頭起了,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許長安饒有興致地聽着,可惜沒聽多久,就讓另外一位騎兵打斷了。
那位是領隊的騎兵似乎對副隊的行為頗為不滿,大聲喊了句副隊的名字。
“哎就來!”副隊邊應邊扭過頭,因為動作匆忙,隐在盔甲底下的一道黑線露了出來。
倉促之間,捕捉到黑線的許長安,當即呼吸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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