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你給許長安喂了什麽東西

許道寧展臂,淩宵托着昏迷的許長安, 穩穩當當地送到了他手臂裏。

弟弟入手剎那, 強忍着沒露出情緒的許道寧,險些當場紅了眼睛。

這時,許慎柳綿互相攙扶着, 跟着爬了上來。見到帝後二人,急欲行禮, 讓皇帝攔住了。

“都免了吧,”皇帝道, “今日你我乃是親家,不拘這些虛禮。”

“謝陛下。”許慎夫婦惦記許長安,也沒有執着地非要行跪地禮, 只深深彎了個腰,便走到長子許道寧身旁去了。

被親兄長打橫抱着的許長安, 安詳寧靜, 依稀還是與以往一般無二的眉眼, 卻又有什麽東西徹底不同了。

柳綿眷戀又不舍地端詳着小兒子, 半晌,她忽然伸出手, 輕輕攏住了小兒子披散的白發。

以指做梳,柳綿緩慢地替許長安理齊被吹亂的白發,摸索着從頭上發髻抽出支最為樸實的簪子。

昨日因為進宮觐見,柳綿穿得是頗為濃重的命婦裝,妝容也比常日更為端莊貴重。故而即便是最樸實的簪子,也是金絲雕镌而成。

柳綿用金簪在許長安腦後簪了個低低的叔平髻,許道寧一言不發地配合她動作。

等柳綿打理好了,那頭,完整的烏木棺材也被挖出來了。

坑底的侍衛放下鐵鍬,撈住上頭扔下來的繩索,牢牢套住棺材後,大聲吆喝道:“起!”

數丈深的四方坑內,一具漆黑的棺材,被侍衛緩緩擡了出來。

眼見棺材即将脫離深坑,卻不想變故陡生。

不知是棺材埋入地下太久,而導致棺木腐朽的緣故,還是繩索套得不夠牢。只聽見刷拉一聲,半邊棺材滑出繩索套,徑直朝坑底墜落下去。

“小心!”兩日內從最北方簌都趕到京城,精疲力竭的淩宵,連忙半空變原形,甩出了枝條,企圖拉住距離最近的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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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連番勞累之下,淩宵動作過于遲緩了。

連聲驚呼都沒來得及發出,侍衛就被肩上的粗木別住腦袋,帶進了深坑。

不過預想中的,沉重的棺材落地聲,并未響起。

烏木棺材蓋被棺材裏頭的人一掌掀飛,衣衫褴褛的人影閃出,用指甲烏黑的手指,險險提拎住了那個倒黴鬼侍衛的腳踝。

沉睡數百年養傷的溫亭候,以一手抓棺材老窩,一手倒拎侍衛的風流倜傥之姿,重現人間。

腳尖在坑壁連踩數下,溫亭候迅速從坑內竄了出來。

由于速度過快,險些将烏青的俊臉與當朝皇帝,來了個面貼面。

“抱歉抱歉。”溫亭候後退半步,在周圍調轉槍頭,嚴陣以待的侍衛瞪視下,輕手輕腳地放下了手裏的東西——棺材老窩,與倒黴催的侍衛。

而就在旱魃溫亭候脫出棺材的剎那,新翻出來的濕潤泥土,開始逐漸變硬變幹。

作為當年親自将旱魃埋入地下的雪蓮族後人,遲硯目光掃過地上泥土,語速飛快道:“敘舊就免了。閣下數百年前闖入彩雲間,以傷勢過重為由,拒不肯離去,害我損失了兩千四百六十六位同族。”

溫亭候點了點頭,表示确有此事:“當日我不慎被對手打傷,意外穿過界壁誤入彩雲間,的确是無心之失。随後不肯離去,也是因為傷勢太重,實在有心無力。”

“不想給彩雲間帶來那麽大幹旱。對閣下同族之事,我感到萬分抱歉。”相對旱魃而言,還算好脾氣的溫亭候道:“現今我傷勢已養好,即刻便離開貴地,此生再不踏足彩雲間。”

“閣下請留步。”遲硯叫住了溫亭侯。

“今日我把閣下喚醒,不為別的,就想請閣下幫忙救個人。”遲硯朝許長安的方向示意道,“請閣下去除他體內的外界氣息。”

溫亭候用看傻子的目光回視遲硯:“我救不了人,我只會殺人。”

“況且如果你讓我取他體內氣息,我的屍氣務必會滲進他體內,這樣豈非得不償——咦?”

溫亭候的話,在看到被抱過來的許長安時自動消了聲。他仔仔細細地打量兩眼許長安,訝異道:“他體內怎麽有魔修的氣息?”

略微折了下眉頭,溫亭候伸出膚色異常慘白的手指,順着許長安頭頂隔空撫到腹部位置,緊接着面色陡變:“他肚子裏有孩子?!”

“不,不對,怎麽還有那根棒槌養的蠢魚的氣味?”

溫亭候百思不得其解,他沉吟片刻,看向了遲硯:“百年前害你痛失數千族人,是我的錯。這樣吧,我救不了他,但是我找個專門治病救人的大能修士來救他。”

說着,溫亭候扒拉兩下自己破破爛爛的衣衫,撿着胸腹處的位置,扣了半截肋骨下來。

“勞煩火把借我用一下。”溫亭候朝距離最近的持刀侍衛招了招手。

奈何年輕俊秀的禦前侍衛,生平頭次見人直接掰斷肋骨,已經吓傻了。

溫亭候無奈地搖了搖頭,心想這些植物人真是容易大驚小怪。他預備自取自拿,卻不想一支火把率先斜遞過來。

柳綿将火把遞給溫亭候,溫聲道:“請。”

溫亭候詫異地看了眼柳綿,道過謝,順手就将自己的肋骨在火把上點燃了。

黑色的骨頭觸到火苗瞬間,周圍所有人連退三步。

“是會有點氣味,”溫亭候頗為歉意道,“界與界之間傳遞消息不便,條件有限,只能出此下策了。”

黑骨燃燒,除了臭氣熏人,此外并沒有什麽奇異之處。

溫亭候數着數,燒了五息功夫,便将燃着的骨頭吹滅,複又重新塞進了胸腹裏頭。

“稍等片刻,我那位故友馬上就能到了。”溫亭候胸有成竹地開口道,他目光往人群中一掃,忽然發現先前同他說話的雪蓮花不見了。

“那朵雪蓮呢?”溫亭候問道。

沒有人回答。

衆人只默默讓出了條路。

視線順着人群中的空隙望過去,溫亭候剛好看見身形越來越透明的遲硯,回頭微微一笑。

烏雲不知何時凝聚起來,黑沉沉地壓在衆人頭頂。紫色閃電掠過天際,轟隆隆的雷聲在狂風中炸開,炸得人兩耳欲聾,炸出濕意滿面。

随着遲硯的煙消雲散,大雨無聲無息地到來了。

滂沱大雨傾盆而下,布滿裂紋的幹涸土地得到滋潤,消退的海水重新漲潮,枯死的野草在狂風暴雨中,顫顫巍巍地綻出了新綠。

溫亭候自成為旱魃以來,第一次被大雨淋濕了。

他再次意識到,自己的出現,對于白玉京來說尚可忍受,但是對彩雲間而言,卻是需要傾盡全族之力,才能消滅的災難。

目光從衆人身上掠過,溫亭候發現在場數百人,無人忙着避雨,也無人護着被雨澆滅的火把,所有人都三緘其口,默不作聲地淋着這場雪蓮族最後的暴雨。

雨還在下着。

包括遲硯在內,雪蓮族共三千五百七十七人之力,可以讓這場雨不停歇地下上一天一夜。

足夠消除旱魃溫亭候給彩雲間帶來的影響了,甚至還綽綽有餘。

另外一頭,遠在數千裏之外,彩雲間與白玉京交界的界壁上,突然出現一道身影。

被溫亭候燃燒肋骨喚來的男人,神态輕松,閑庭勝步般輕易穿過了雙重界壁。

他穿着件沒有任何繡紋的雪白長袍,宛如水墨氤開的俊黑眉目微垂,黑色透額羅墜着的小巧寶石恰好覆在眉心。

雪衣素唇,長發如錦緞的男人,看起來與醫者沒有半分相似之處,反倒有點傳說中殺人無形的意思。

男人肩頭蹲着只僅在四足才染有胭脂顏色的小銀龍,它藤黃的豎瞳轉了轉,兩只前爪似乎在空中扒拉到了什麽,團成小小的,指甲蓋大的模樣,就想往嘴裏塞。

“這個不能吃。”

男人截住了小銀龍的前爪,順手将它爪裏的透明東西給挑出來了。

見到空空如也的兩爪,小銀龍憤恨地張嘴,叼住了男人的手指。

磨癢癢的輕微痛感,對于男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他往指間的小團空氣注入點靈力,待透明狀的東西稍稍凝實之後,便随手扔進了芥子空間。

絲毫不受瓢潑大雨影響,仿佛有道看不見的屏障,将雨水隔開了。男人腳下不停地縮地成寸,幾乎眨眼之間,就到了皇城十裏外。

這個時候,許長安情況已經非常不妙了。

他的內丹快融完了。

無形的壓抑充斥在衆人之間,柳綿死死握住許長安枯瘦的手指,似乎生怕一松手,掌心就空了。

雪衣男人無聲無息落了地,若不是一陣輕風拂過,衆人甚至不知道有人來了。

“來來來,老謝你快來救命,這顆刺軟軟的仙人球體內有你那條魚的氣息。”一眼瞥見了男人,溫亭侯忙不疊道。

約摸是不喜歡被叫做魚,男人肩上的小銀龍,憤怒地朝溫亭侯龇了龇牙齒。

至于男人,他面對舔着臉讨好笑着的旱魃老友,做出的回應則是——一拳将只會給自己添麻煩的溫亭候打進了地底下。

而後于溫亭侯的嚎叫聲裏,男人腳步不辍,徑直走到了許道寧面前。

“會有點痛,你抓好他。”男人好心提醒道。

許道寧尚未明白發生了何事,聞言只下意識地鎖緊了懷裏許長安的四肢。

見狀,男人點了點頭,手指倏地成爪,虛虛往許長安胸腹間一抓。

摻雜着黑氣的綠光,慢慢刺破了許長安的肌膚,接二連三地浮現在半空中。

與此同時,昏迷中的許長安,猛地劇烈掙紮起來。許道寧一時不察,險些讓他掙脫了。

幸好柳綿眼疾手快,立馬俯身按住了許長安彈竄的膝蓋。

“啊——”許長安承受不住厮吼出聲,直把脖頸處粗壯的青筋都掙了出來。他感覺自己骨頭被紮穿了,五髒六腑攪碎般劇痛無比。

按着許長安的柳綿,狀況并不比他好太多。

柳綿手指被許長安掐住了不放,骨頭碎裂的脆聲幾乎是在許長安喊疼的瞬間響起來的。但她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仍像許長安小時候生病那樣不停安慰道:“長安乖,忍忍就好了,馬上就好了,乖……”

直到确定所有的黑氣都被拔了出來,男人才收回手。他姿态閑散地随手一撥,将黑氣與綠光撥開,然後指尖夾住黑氣,喂給了肩上氣鼓鼓的小銀龍。

零散無法凝聚的綠光,則讓男人合掌微微攏住了。

猶如捏泥巴般緊緊壓了壓,壓完了,男人還不忘抛來抛去地試了試,确定不會再散架之後,才送到滿頭冷汗的許長安胸膛前。

綠光甫一觸到許長安衣襟,便自發沒入他體內,接着牢牢實實地圈攏住了他肚裏孩子僅剩的一豆生命力。

只是命力修好了,另外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卻即将蕩然無存。

“內丹要沒了。”男人惋惜地自言自語道。沒等柳綿開口詢問,他不知從哪裏摸出粒金光閃爍的金丹,“那這粒給他吧。”

說完,男人動作飛快捏開了許長安的嘴。

眼見那粒金丹迅速滾入了許長安體內,至始至終都未出聲的許慎問道:“敢問閣下喂給犬子的是何物?”

“哦你說這個,”男人語氣頗為無所謂道,“他內丹不是快融了麽,所以我給他喂了顆鐵樹精的妖丹。”

停頓了會兒,男人又不确定道:“既然都是植物,那應該沒什麽關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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